在衛國苦惱不已之時,卻真的迎來了與這位姓高廳長的一次交易,也是給了他徹底改變命運的一次“機會”。
高廳長主動找到了他,他的女兒高中畢業了,想要當兵,衛國滿口答應,誰讓他在那次酒桌上說出去了呢“誰家的孩子想當兵,找我!”。
就是在那次與高廳長唯一的一次飯局中,輪到了他提酒,他說了這句話,他信心很足,這次不是在吹,而是說,他可以做到!聽者有心,高廳長把這話記在了心里。
走男兵容易一些,女兵雖然難了一點,但以衛國在軍分區的余溫,這事還是很容易辦成了。
一年后,老高提出來的新要求,就讓衛國有點生氣了,他要女兒在部隊盡快提干,衛國說:那上軍校吧。老高問:軍校要讀幾年?衛國說:三年吧。老高說:不行。我想讓孩子盡快轉業,最多在部隊再待一年,孩子說,在那里多待一天她就要瘋了。
衛國氣憤了,但他在電話里依然平靜問:孩子不想當兵,當初為什么送部隊?
老高很真誠:我當時想,讓她到部隊待兩年,回來后有個分配指標,先安排進一家國企,然后,我再活動轉入機關。可是那需要時間,怕再過兩年我就被轉非,沒有實權了,把孩子耽誤了。
衛國心中大罵,他想把電話摔了,他的朋友里面再不會有姓高的了。
經過兩年多與官場中人相混,鍛煉了衛國性格的同時,也磨平他的很多棱角。他沒有大罵出口,而是選擇了委婉拒絕。
他客氣地說:這事不太可能。部隊可不像地方,什么事都可以通融……
老高在電話那頭,呵呵地笑說:我知道這事難辦,要不也不會求到你老弟這里,老弟你背景硬、難耐大,你盡量辦吧,需要多少錢上下打點,你盡管張嘴,事辦成了,老哥是不會虧待你的……
衛國心動了,轉業以來,他每天在一個個虛擬的環境中,扮演著他認為是小丑一樣的人物,卻抓不到一絲機會,他想要有所作為,再不演小丑了。
這個地礦廳長貪聲在外,手握重權、呼風喚雨,好多人想結識他,苦于沒有門路,現在卻主動有求于己,這是不是一次很好的機遇呢?
衛國決定投機一回!
他動用了部隊里最硬的關系,讓那個一天也不想在部隊待的女孩提了干,又以其父母病重為由轉了業。一系列的造假,讓衛國感到惡心。
當兩名女兵跟隨那女孩來地方取證時,衛國看到了那個小太妹,剛剛脫下軍裝,她就急不可待地恢復了她的紅頭發、藍眼睛、紅嘴唇、花指甲……
衛國沒有讓“押送”她回來的兩個女兵見到小太妹那體壯如牛的父母,直接就把她倆請到了飯店,兩名女兵是帶著授意而來,知道衛國是什么人,一口一個“老首長”叫著,高高興興地吃完了一頓飯,拿著衛國早已準備好的回執手續和禮品返回了,衛國卻吐了一下午。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衛國將這一切辦完后,老高親自出面宴請了衛國,酒未過三巡,老高說:我代表孩子感謝老弟,你這事辦成,可以說解決了孩子人生的一件大事呀,孩子現在已在科技局任職了,我敬老弟一杯!
衛國喝了,隨口問:為什么不安排你自己那里?
老高說:這事你們轉業軍人就不懂了。地方上,安排自己家屬需要避嫌的,科技局廳長的侄子安排在我這里,去年我破格提拔了他,雖然誰都知道那是個草包,但誰又能說出什么。同樣的道理,我姑娘放到他那里,他也會這么做的……
權力有時候需要直接用,但更多時候是需要交換著用,有很多人不懂這個道理,結果讓人舉報,一查一個準。在自己管轄范圍內,安排家屬、子女、親朋好友,這種問題在我里是沒有的!這也是你老哥我為官多年不倒的一個原則……
老高很興奮,很大方:有個石礦我們收回來了,但手續不全,你可以活動活動,如果能辦全了手續,可以租給你。
老高喝好了,飯局結束,在上車前,他又給了衛國一個禮包:你可以用礦務局的身份,去補辦手續。
衛國第二天就趕到那個石礦,石礦留守人員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聽說是省地礦局的領導來視查,馬上組織了隆重的接待,衛國沒功夫跟那些廠長、副廠長們寒暄,直接找到幾位主要工程師,在一個簡易的辦公室進行座談,他開門見山說:我是個軍人,不想聽那些虛話,你們就給我介紹一下這個礦有什么價值?
三位工程師面面相覷,交流了一下,最年長的那一位說:衛國廳長,我看你是干實事的人,我們也就不說官話了,這個礦的的儲量巨大,價值在幾個億元以上是沒有問題的。
衛國心動一下問:為什么沒人買?
老工程師說:上一任老板攜款跑了,按公安機關的說法是去了美國,引渡需要時間。這個人給廠子留下了兩百萬的工資款,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沒走,我們想要回工資。現在機器設備讓工人們都拆卸換了零錢,要想開工還得兩百萬……
年輕的工程師接過話說:關鍵不是在這里,最重要的一點,這個礦沒有開采證,這個是以前那些老板來談判時,馬上就走的原因,聽說當年辦一個開采證沒有500萬辦不下來,現在都停辦了,就更沒有可能了。
衛國說:懂了。
一句廢話也沒多說,就散了會。
中午,他與三個廠長吃了一頓飯,廠子雖然已敗落,但是三個人的氣派還在,他們跟廠子里其它職工不同,他們是政府委派的官員,是有級別的,一個正科,兩個副科。
飯店是市里最豪華的中餐館。
菜一道道在上,已擺滿了桌子,卻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衛國實在看不下去了,說:黃廠長,菜夠了,別浪費了。
黃廠長態度很謙卑,說:領導來了,就得這樣。
衛國笑了說:我不是領導,我只是地礦局委托來辦理收購這個廠的,我這次來,主要是摸摸底……
當得知衛國并不地礦局的領導,只是一個想收購企業的小老板時,他們放松了,也就放開了。
黃廠長想了想,覺得衛國怕浪費的建議有些道理,就對一個副廠說:那就把老王他們仨個也叫過來吧,反正咱們幾個也吃不了。
副廠長出去一會,領進來三個人。
黃廠長對進門的一個小伙子說:你看看,還有幾個菜沒上。
小伙子點了一下,說:就剩最后一道了,清燉甲魚湯,是道燉菜,可能要慢一些。
黃廠長對大家說:哦,那肯定是燉上了,退不了了,就讓他們上吧。
黃廠長對身邊的副廠長說:小張這兩次點菜的水平有明顯的提高喲!
兩位副廠長明顯很認可,都說:是、是,就是有提高。
黃廠長對那男孩說:小張呀,你可別小瞧了給領導點菜,這可是一門功夫嘞,我當年在鄉鎮當秘書,在這方面可沒少讓領導批評。有一次,鎮里接待一位部領導,鎮長安排在了全鎮最有特色的餡餅店,我就把主食定了那家店的特色牛羊肉餡餅,酒喝完了,主食上來后,部長一口沒動,酒席結束后,部長秘書找到縣長說,給部長房間再送點主食,原來部長不吃牛羊肉,這我哪知道呀,被罵了一頓。
還有一次,我點了一桌子抄菜,可是領導愛吃燉菜,我又被罵了一頓。
我說我記住了,那位領導第二次來,我點了全是燉菜,領導又罵我,你也得考慮一下別人的口味!
一次去鄉下吃飯,小飯店主食只有兩種,米飯和面條,我讓罵得實在不敢做主了,我就請示當時的辦公室主任,我想,我不敢問,來視察的大領導喜歡吃什么,那你去問。我想看看他怎么辦,結果主任一句話就解決了問題,他說,你讓飯店,準備兩個大盆,一盆米飯、一盆面條,誰喜歡吃什么就給他盛什么,不就完了嗎……
他說一句,那男孩站在那里就點頭說一句“是、是”,男孩在聽著教導,身后的一個小女孩和那個中年司機就不敢動,不敢入座,都站在當地聽著黃廠長口授點菜之道。
看著這點菜的秘訣廠長還要不停地傳授下去,衛國受不了,他說:黃廠長,時間不早了,要不咱開始吧。
黃廠長對衛國打斷的授課顯然不太滿意,臉露不悅。礙于衛國掛靠地礦局,他不好發作,說:好了,你們就兩邊坐下吧。
人已齊了,酒宴就開始了,黃廠長首先介紹自己這方面的人,除了兩個副廠長,一個姓裴,一個姓賴。高個子小伙子姓張,長得干干凈凈,戴付眼鏡,不多言不多語;會計實際上是現金員,一個剛出校門的中專生;司機老王也是個老實的中年人,三個人都小心翼翼,介紹時都站起身向衛國點頭示意。坐下后,也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黃廠長指了指桌上的三種酒,問衛國說:衛國老板,咱們喝哪個?
衛國心里暗笑,他已悄然地從領導變成了老板,哪里還有選擇的權力,他笑笑說:我隨便,喝哪個都行,主要看你們習慣喝哪個。
黃廠長指了指五糧液,說:那就這個吧。
張秘書,馬上站起來,開始打開酒瓶外包裝,并對身后的服務員說:你把這兩瓶酒拿下去吧,酒不用你倒,我來倒。
衛國看得很明白,秘書是來伺候局的,現金員是來結賬的,司機是來接送酒鬼的,平時這幾個人肯定是上不了桌的。秘書、會計和司機都不喝酒,一瓶酒正好倒滿四杯。
黃廠長提了歡迎辭,接下來裴、賴兩位副廠長也跟著提了詞,到了衛國這里,說了些感謝的話,一杯酒也就干盡了。
第二瓶酒開始后,三個廠長開始顯露了原形,也許很長時間沒有發泄他們的怨氣,也許他們知道了衛國不是體制中人,只是一個老板,也許他們是真喝多了,三個人就很放恣地說出很多實情,衛國并不惱火他們對自己的不尊重,相反表現出對仨個領導的尊重,這更激發三個人傾述的欲望。
黃廠長首先開始發牢騷:衛國老板,你別小瞧我們哥仨,我們可是正八經的體制中人,我tmd當年可是奔著鎮長的位置去的,要是五年前,我能當上鎮長,這會可能就是副市長了,能天天跟著這些個工人們混在一起。這倆個哥們,老裴那是奔著鄉黨委書記去的,老賴當年要是整成了,早就是財政所所長了……
上個月,鎮書記、鎮長和一幫小所長來我這開現場會,□□我們仨人,我tmd的心里罵他們八輩祖宗,一群小崽子,老子當年當副鎮長時,他們還都是群小辦事員,現在看我們虎落平陽了,誰tmd的都敢欺負我們……
往事刺痛了老賴,他說:老大,別說了,都jb是過去的事了,怨誰呀,還不都怨自已。
衛國看見仨人都有點沉默,心想這不行呀,我得知道你們是什么毛變的,就張羅了一杯,表現出很強的同情心,問:當時怎么了,你們錯哪了?
黃廠長說:我沒錯,我最后悔就是聽了家里那娘們的話,當時我也想多送點,保險一點,可是那娘們就是不去她娘家給我籌措點,那年過年,我也聽說漲價了,我又求那娘們,還是不去,操,這會兒,又嫌我官沒了,啥也不是了,天天鬧……
他伸出了手,五指張開,在衛國面前晃呀晃,悔恨不已地說:五萬呀,就差了五萬!我當時手頭是真沒有,要是有,我有人生就不會是這樣的!
賴廠長接話說:我跟你情況不一樣,但是性質卻差不多,也算是毀在了女人手里。我那會兒別說多拿五萬,十萬我也不在乎,當時,我送完了,就以為是板上釘釘,領著那娘們就去了趟新馬泰,女人非要去呀,我也覺得18歲黃花姑娘讓咱給破了瓜,就隨她個愿吧,結果年后一回來,一切都晚了,再跑關系也來不急了。
裴廠長說:我的情況跟你們還不一樣……
在他們罵罵咧咧之中。衛國聽明白了,五年前,縣委書記上任第二年,開始大動干部,明碼實價,環節干部提拔到副科5萬。副科提拔到正科10萬,好局的一把手要40萬元,本來是公平透明的事,但是當年買官的人太多了,這一指標都漲了價,黃廠長少送了5萬,只能得到這個額外增加的科級。
四年后,書記出事了,這個人做事很有原則,每天做工作日記,這可苦了黃廠長這一批干部,雖然沒有撤職,但都背上或重或輕處分,意味著政治生命的終結,只能原地踏步了。
黃廠長說:那些當年和我一樣的人,現在都tmd的當了五年的鎮長、副縣長、各局的一把手,原地踏步,他們也夠了,我們仨這算怎么回事,廠子死了,我們還得跟著死呀……
高興的酒喝得快,煩心的酒喝得更快,第三瓶酒開啟后,衛國聽到了更多故事。
衛國不關心他跟誰一起死,他問:那你們過后為什么不活動調走呀?
裴廠長嘿嘿尷笑:剛來時還行,我們掙差額工資,每年工資多開兩、三倍。資金也高,吃的喝的都報銷,還不用管事,可是誰能想到,全縣支柱企業竟然是個黑廠子。現在,那小子跑了,把我們幾個窩在這里,讓我們善后,我tmd明天把所有機器都賣了廢鐵,分了錢回家……
說著說著,就笑不起來了,情緒很激動。賴廠長卻比他更理智:不行!不能都賣了,犯法的事,咱不能做。再說,也要往長遠了看,咱們賺錢的日子是到頭了,可是得保證咱們吃喝呀,那些東西還能保證咱們吃喝三年……
黃廠長舌頭有些大了,但大局意識還在,說:我同意賴廠長的意見,不能分錢,要有與廠子共存亡的長遠觀念……
衛國可沒功夫聽他們工作會,他問:那小子是誰?
裴廠長說:市長的私生子。
黃廠長呵斥道:你不要胡說。
裴廠長說:咱也沒必要為他瞞著蓋著了,咱們都這樣了,你背著一個嚴重警告,我倆背著警告處分,就算回到機關,這輩子也廢了,誰管咱們呀,你別指望現任的縣委書記、縣長能管咱們的事,老黃,咱們死定了,等著回家吧……
黃廠長聽了,也不制止了,任他說。
衛國說:老裴,你別那么灰心,也許廠子活了呢。
裴廠長說:活!想都不要想,這tmd就是個黑廠子,死也死不干凈……
衛國看著哭泣的裴廠長說:甭管廠子死活,你的朋友我是交定了。我跟你干了這一杯!
一杯酒下肚,裴廠長也感動了,他盯著衛國說:既然是朋友,我勸你,這個廠子,你想都不要想,快兩年了,我們接觸了十幾家公司都沒賣出去。
衛國裝傻問:那就讓它破產了唄,為啥還在這硬挺著呢?
賴廠長接過了話說:破產!誰tmd敢叫他破產!把這個蓋子揭開,就是把市長的褲衩扒開一樣。
裴廠長說:廠子破產了,不光是我們哥仨的事,后面還有二百多名職工和家屬呢,新縣長、書記雖然也不想管,但市長在后面力保廠子不能破產。
市里召開了幾次專題會議,制定了一系列善后措施,要求各相關局處批復審批手續,將企業合法化,再進行拍賣,解決人員問題。
可是所有部門,沒有人在這里得到過好處,讓他們承擔終身責任,進行審批,誰也不沾這渾水,都以各種理由拒絕落實市府決定。
黃廠長有些激動了,大聲罵道:首先是環保局,讓我們先達到環保指標,才審批,這tmd不是放屁嗎,廠子都停了,機器都讓工人偷跑了,都無法生產了,叫我們怎么達到環保指標,人家外地老板一聽這話就都走了,市里的文件就是一紙空文,廠子里的那些工人還抱著幻想,以為有人管他們,一群傻b,再拖幾年,他們就明白了,就沒有力氣上訪了,我們也就跟他們一樣,下崗了……
黃廠長摟著衛國說:我們不是沒有能力,我們也是一步步混到這個位置的。現在那些后升上來的發改委、地礦局、環保局……的小科長們,瞧不起我們,說我們不做為,那是他們無知,我當年也是想干點事的,但這個廠子,我們確實無能無力,黃就黃了吧,它又不是我的,我們沒有必要為它使勁了,我如果還需要使最后一點力氣的話,就是讓縣里恢復我的科級待遇……
裴廠長說:就是,把我們套在這里,這個破廠子,跟我們有什么關系,難道當時那些送錢買上官的就都是白的,我們就得跟個黑廠子一樣,就是黑的了,就永不得翻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