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平靜地坐在了馬車上。
二皇子敲了敲門,示意可以離開了。
參將牽著馬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馬車直接牽往大軍之中的方向。
王啟年和一眾人騎著馬看著面前的一切,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大人說不會?!备哌_說道。
“鄧子非?!蓖鯁⒛甑吐曊f道。
“下臣在!”鄧子非直接騎著馬到了王啟年的身旁,“王哥,怎么了?”
“吳涯他們在哪兒?”王啟年問道。
鄧子非當即明白了王啟年的意思,他說道,“手中有軍法令,打出之后,不出一盞茶的時間他們就能到。”
“隨時準備,聽我的口令?!蓖鯁⒛暾f了一聲,臉色嚴峻地看著面前的形式。
“口令是什么?”鄧子非問道,“沒規定過啊。”
“我……”
……
馬車停留在了兩支隊伍的中間,停下來了之后,雙方的人并沒有任何的動靜,他們互相看著對方,虎視眈眈,劍拔弩張的樣子似乎下一瞬間就要開始對戰。任風吹草動,誰都一動不動。
也就是眾人目睹的瞬間,幾個人從隊伍之中走了出來,他們搬著一個四方桌子走了出來,身后跟著一行人,手中拿著的東西,竟是鍋碗瓢盆之類的,還有毛毯,食物。一只拔干凈的羊,一架子已經曬干的肉,還有酒。
王啟年這邊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二皇子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而馬車之中仍然是寂靜,范閑不說話,那二皇子則是在看書,他讀到了一處有趣的地方,先是笑了笑,隨后面色再次平靜了下來,繼續自顧自得讀了起來。這一切似乎非常得平淡祥和,雙方根本沒有任何的交流,看上去其樂融融。
過了半晌,門外有人說道,“二皇子殿下,事情已經準備妥當了?!?br/>
二皇子并沒有任何的答復,而是繼續將面前這一章節看完,之后這才將掖好,放到了一旁的座位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道,“范大人,請吧。”
“二皇子殿下,請?!狈堕e伸手示意,但是并沒有給二皇子面子,自己直接跳下來了馬車,也沒有給二皇子拉簾子,這才是范閑的辦事兒風格,他跳下了馬車這才發現自己并不在二皇子的營地之中,而是在兩軍的面前。
“范大人,這邊請?!币粋€侍女走到了范閑的面前,對著范閑說道。
范閑一挑眉,不知道二皇子這是要做什么,但是仍然沒有絲毫懼怕的,他便直接跟著那侍女走了過去,面前是一張歸置好了的餐桌,桌子上面有一個火鍋,雖然比起那天范閑的鐵鍋要小的很多,但是菜色顯然要豐富了很多,光是菜品就放了整整的一圈。
兩個矮腳凳子,下方是厚重的毛毯。
范閑走了過去,按照侍女的招呼,坐到了凳子上,他背朝著自己的隊伍,面朝著二皇子帶來的西陲邊關的守備軍,他也不怕什么,只是平靜地坐在凳子上,金色的盔甲從旁邊滑落下來。
此時的范閑,將頭盔摘了下來,放到了自己的腳邊。
之后二皇子也到了,他銀盔銀甲,如同一個戰神一樣出現在了范閑的面前,平靜的入座之后,也同時將頭盔卸下,放到了自己的右腳邊上,看著范閑,說道,“有來有回?!?br/>
“那我不客氣了。”范閑也不管他說的是什么,直接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吃了起來。
二人就在這千軍萬馬之中,吃起了火鍋。
相望無言。
誰都沒有說話。
范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二皇子也跟著吃了起來,如同在搶食,如同在捕獵。
二人沒有對話,沒有交流,沒有撞杯,沒有說往鍋里添點水。
很快,鍋里面的水燒干了。
里面只剩下那些食物,被貼在鍋壁上面,半生不熟。
范閑看著鍋里面的食物,再次看了看二皇子。
而此時的二皇子將頭盔戴在了頭上,看著范閑說道,“我吃飽了?!?br/>
這頓飯,沒有調料,沒有范閑所帶來的鹽巴,沒有火鍋底料,只是清水煮白肉,二人吃了五斤多,現在下面只有烤糊了的肉,只有干了的菜絲。
范閑看著二皇子,平靜地說道,“你沒吃飽?!?br/>
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而二皇子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范閑直接將身旁的酒倒在了鍋里面,重新將身旁片成片兒的羊肉,放到了鍋里面。
這可是酒水。
咕嘟咕嘟的聲音發了出來,范閑聞到了空氣之中的酒香。
顯然二皇子沒有吃過用酒煮出來的火鍋,看著范閑香噴噴的吃了起來,他不得不說有點饞了。
“我說了,你沒吃飽?!狈堕e指了指面前的鍋。
二皇子看了看范閑,看了看鍋,他再次拿起筷子,伸入了鍋中。
可是這一個動作做出來的瞬間,范閑單手提起了自己的頭盔,站了起來。
“我吃飽了。”范閑說道。
二皇子僵持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鍋,他看著血呼啦擦的肉,又聞到了那股酒香,他的目光之中似乎有些遺憾,又有些忌憚,最后還是悲愴更加多些。
“肉就這么多,留給你了?!狈堕e說罷,戴上了頭盔,金色的將甲在天空的照耀之下,在黃土的平原之上,異常的耀人,明晃晃的光芒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沒人能夠靠的近,也沒有能夠看得清。
“你是一個陰暗的人。”二皇子忽然說道。
“可是我卻穿著最閃耀的將甲?!狈堕e說道。
“這是生死符,還是招魂幡?”二皇子問道。
“是釣魚?!狈堕e輕蔑地笑了笑,“你以為我是魚餌的時候,我其實是魚竿,可是你認為我是魚竿的時候,其實……我是魚餌?!?br/>
二皇子的眼神之中出現了殺意。
“你錯過了最好的機會?!狈堕e丟下了這一話,徹徹底底地頭也不回,走入了自己的隊伍之中。
而二皇子將面前的鍋里范閑沒有吃的那塊肉,夾了起來,送入了口中。
隨后,在眾將士面前,將那塊肉吐在了地上。
深秋的慶國是莞爾的美麗。
曲涵略帶精致的面容在范閑進入夢鄉之前,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小青自從接上陶徐之后,就再也沒有回到馬車之上,范閑也知道是為什么,便沒有去管。反而是陶徐還是經常到馬車的附近,能多看一眼范閑就多看一眼,想來不知道他得到了多大的滿足,反正是表情充滿了舒爽。
使團的行進速度并不是很慢,再加上馬匹充足的情況之下,不出一個月的時間,就到了滄州的境內。范閑第一步踏足滄州境內的時候,一隊伍的人已經出現在了由北上進入滄州之處的入口候著了。
帶隊的人是范閑認識的人,曲涵剛剛見到這個人的時候,還發出了不小的動靜和驚呼。范閑到時見怪不怪了,他迎了出來,對著面前的崔大龍也是微微一笑。
此時的崔大龍眼睛都已經笑出了花,他倒不是像以往那般的傻笑,而是一本正經的殷勤之貌,他帶著一隊人,走到了范閑的面前,“草民崔大龍,代表義父崔振,前來迎接范大人凱旋而歸,此時橫刀立馬威震西胡,是我慶國人的自豪。”
范閑歪著頭看著崔大龍,“這段詞兒你找誰寫的?”
崔大龍一愣,“堂里的說書先生?!?br/>
“銀子不用給他了?!狈堕e鄙夷地說道。
“哈哈哈……”崔大龍一笑,這才說道,“義父說我來了,范大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若是不放心,安排您到崔家一敘。”
“崔掌柜的這老江湖了,我也不跟他玩什么心眼,誰都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我若是再回到滄州城,就是盡人皆知我和崔家做了什么不當頭的買賣,你放心吧,崔大龍。”范閑笑道,“你這義父啊,可都是為了你,這外面的人不知道他活著,放心,你把這話給崔老爺子帶過去,從現在,我范閑也不知道崔振活著,但若是有一天蛟龍浮海,我可能會想起來?!?br/>
崔大龍一怔,知道范閑的話有深意,也不敢和他繼續聊天,言多必失,萬一崔振不是這個意思讓自己給說歪了,動的可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餡餅了。所以崔大龍連忙做了禮,退了出去。
范閑等人才得以從滄州城繞道。
就此別過,陶徐戀戀不舍地看著范閑,最終范閑也沒有給他一個可以和自己合作的機會,路很長,自己無法安排一個本就前途光明的人的未來。
他也不想。
小青隨著陶徐去了儋州,她是要回到杭州找海棠朵朵送信的,所以也就跟著去了。
這一次的回程,比上一次要困難的多,但是又沒有那么多的兇險,畢竟這一次范閑算是洞悉了所有的一切才能夠如此的平穩回到京都城之中,這一次的范閑才明白了陳萍萍和慶國的皇帝陛下坐擁了整個棋局的感受,整個一切的部署一步一步實施起來確實非常的難,但是好在范閑這一次沒有出現什么太大的紕漏。
………………
………………
十里坡外,再次出現在這里的時候,范閑悵然若失,他第一次來到十里坡的時候,還是追查司理理的時候,可是如今,司理理的孩子已經出生了。
“就此別過了?!庇谡褡訉χ堕e,笑道。
“不回去看看了?”范閑問道。
“我自當葉家從未有任何恩惠于我,我與葉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也能看得出,我和葉靈兒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庇谡褡诱f道,“我此生只活著師父一人,師父不在京都城,那我也沒有回去的必要?!?br/>
帶著一匹漆黑的狼,于振子站在范閑的面前,微微一笑道,“倒是你,旁人回家,難得清閑,靜養快活,可是一想到你回家之后,除了那不大點的范府之外,就沒有任何的安逸之所,草木皆兵,處處暗藏殺機,這京都城這不是一般的人能待著的?!?br/>
“待得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狈堕e看著于振子,似乎也算是找到了一個難得能夠聊在一起的朋友,他和王啟年還有滕子京都不一樣,這個人至少不需要自己去考慮他的安安危,況且這個人的心境也難以捉摸,不過為了求學在自己身旁,但是能夠表現出來的東西,也是真誠的。
范閑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便不和你婆媽了,我們后會有期?!?br/>
“后會有期!”于振子說道,“我會經常給你寫信的?!?br/>
“我怎么又多了一個筆友。”范閑看著于振子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監察院密令寄送到了皇帝陛下那里,皇帝陛下立刻應允,于是八千禁衛軍從范建的身旁離開,連日到達了儋州城的范府之中,范老婦人以為是綁架她來了,于是閉門不出,最后還是幸好帶了范閑的親筆書信來給范老婦人看之后,這才將范老婦人從儋州城范府里面請了出來。
范閑的筆跡一般人是模仿不了的。
范閑之所以沒有進城也是這個原因,他要在十里坡等待自己的奶奶,所以必須要在京都城外安營扎寨,一方面是這個原因,另一方面,是二皇子也已經從西陲邊關之地解決了一切的事宜,回到了京都城之中,比范閑要晚上兩天。
范閑倒不是刻意躲避,但是二皇子卻是在范閑安營扎寨之后,刻意加快了行軍的速度和隊伍的進程,不出兩日便進入了京都城之內,在夾道歡迎和英雄凱旋的歡呼聲之中,二皇子厚著臉皮將幾乎全部的功勞都攬在了自己的功德簿上。
這一點范閑并不是很意外,畢竟他的任務其實就是去北齊上一炷香,其他的和他又有什么相干呢?再說了,還是人家二皇子不計前嫌,將范閑從北齊陰冷潮濕的監獄之中救出來讓范閑免受那痛苦不堪的牢獄之災的。
范閑才應該謝謝二皇子才對。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當紅衣禁軍出現的時候,范閑對他們的好感再次提升了一些,側耳問道旁邊的高達,“以前行軍的時候,你是在哪兒?”
高達指了指最中間。
“c位啊。”范閑笑道。
高達滿臉問號。
第四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