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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老師我悔一步

    推開了船艙的門。
    門后面有寒夜之中遮擋風口所用的布簾,布簾厚重且暖和,有了這層布簾基本上和有了防盜門差不了多少,起碼遇到海上起風起浪的時候,船只要沒翻,那么風雨便進不了房間。
    范閑緩步輕腳,走到了床榻的旁邊,躡手躡腳地坐了下來,俯視著這個熟睡的男孩,此時的寧靜,意味悠長。
    這一次算是范閑和三皇子正視的見面,當然這個正式說的是范閑無事的情況之下,又能夠看得清楚對方的樣貌,心無旁騖,這才算是正式。
    三皇子的面色清秀,方方正正,頗有他老爹皇帝陛下的神韻,也兼備的宜貴嬪的那略帶稚嫩的眼神和鼻梁。
    看到這個小男孩的時候,范閑思緒飄忽萬千,他想起了婉兒腹中的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男兒的話,會不會和面前的這個孩子一般堅強。
    范閑是活過兩世的人,這一世不必再提,可是若是提起第一世,自己還不如面前這個八歲的孩子。
    伸出手去將三皇子的被子向上拉扯了幾下,只見三皇子的眼皮略微有些突起,轉了幾下之后,又恢復了平靜。
    范閑心中一顫,這個八歲的孩子,竟然會因為這么一點響動驚醒,可見他心中恐怕城府也不淺,想到此處他不禁得幽幽嘆息。
    這帝王出身,如同身處刀山火海。
    父皇陛下一聲叫的旁人羨煞,可是殊不知這里面的辛酸苦辣,這八歲的孩童本就是放蕩不羈喜怒無常的年紀。
    可是面前的這個孩子,卻已經背負了幾乎全天下人的壓力在身上。
    這是幸福,又未嘗不是一種心酸呢。
    范閑并沒有打破這樣的寂靜,他溫柔地撫摸著三皇子的后背,上一次的交集是在抱月樓之中,這孩子其實并沒有什么過錯。
    他所謂的那般謀財害命殺人越貨,或許只是一種宣泄,也是一種扭曲的價值觀,對于范閑來說,當然是十惡不赦大逆不道的行徑,可是對于一個八歲的孩童來說,他可能根本體會不到生命的珍貴。
    并且是在這樣一個草菅人命的年代,他們對于生命的價值和金錢的價值,本來就是一個歪七扭八的認知,再加上二皇子的推波助瀾,讓這個孩子深陷泥潭。
    既然已經答應了皇帝陛下和宜貴嬪,范閑沒有道理不去將這個剛發芽就扭曲了的樹木掰過來,況且這個孩子的身份何其珍貴,他的未來范閑不可能說三道四。
    只是現在看著這個孩子,卻有其他兩個皇子身上沒有的那種親切之感,可能是柳如玉和宜貴嬪本來的關系,讓范閑看待這個孩子的時候,有了一股更加親情的感覺。
    其實這樣的場合有些不合規矩,不過范閑本來就是一個大膽的人,他能夠提著三皇子的脖領子將他拎回后宮。
    當然也可以完全將這個已經歪曲的生長過程,給他正骨正回來。最后范閑將三皇子的發絲捋了捋,走出了房間之中。
    走出房間之后,對面的船艙便是自己的房間,此時的王啟年已經在等候著了。
    范閑對著他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關上了三皇子的房門,這才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之中,王啟年將茶水填滿,范閑杵著腦袋看著他。
    “大人……累了吧?”王啟年笑著說道,“事兒基本已經完了,若是您累了,我便先出去等著,下午再說也不遲。”
    范閑眨了眨眼睛,內力全失之后的范閑第一次這么久沒有睡覺,確實身體已經跟不上了,再加上并不是兒時學習的那般熱情,現在的他也已經二十出頭,或多或少有些熬不住了。
    直接應道,“你也休息吧,辛苦了一個晚上了,還有幾日海路要走。”
    “是。”王啟年這便退了出去。
    范閑對著王啟年的背影說了一句,“把門帶上。”眼皮卻怎么也睜不開了,躺在床榻上,倒頭就睡。
    ………
    過了午飯時間,曲涵來到范閑門口的時候,范閑剛好將房門打開。
    曲涵端著菜盤子走到了范閑的面前,“是不是還沒有等到刺客過來行刺,我們的副院長大人就將自己餓死在床上了,我過來看一看。”
    范閑剛醒,精神頭可是好得很,讓開了一步,讓曲涵走了進來,他才說道,“這都是什么錯覺啊,我這船上五十個禁衛,三十名虎衛,再加上六處的劍手,還有兩個從未露面的九品貼身,想要靠著行刺殺了我,大宗師都得掂量掂量。”
    “那把自己餓死呢?”曲涵一挑眉說道,“早飯不吃,午飯不吃,這如何得行?”說著將手里的餐盤放在了范閑面前的桌子上,撇著嘴說道。
    “你趕緊吃吧,這都是熱了三次的菜了,我還專門加了些佐料,生怕涼到了味道不好,你試試,若是不舒服,我便吩咐廚房,重新再做一份。”
    “不必那么麻煩。”范閑其實對于吃的并沒有什么挑剔的地方,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只不過對于好吃的贊不絕口罷了。
    對于普通的菜色,也是能入口即可,只要不是毒藥,餓不死即可。
    看著范閑吃了下去,曲涵似乎也放下了心,于是向外面招了招手,喊道,“王哥。”
    說著,王啟年便直接走了進來。
    “怎么樣?”范閑問道,“休息的如何?”
    “還是有些暈船。”王啟年和高達上一次在儋州港的船上就是走一步三晃蕩,后來似乎高達經過了船只的訓練,現在才恢復如常。
    可是王啟年這一把年紀了,肯定不會去訓練什么的,這一次仍然有些暈,是正常的。
    他抓著桌子坐了下來,這才說道,“休息的還好吧,就是早晨有些干嘔,估計是吃的不習慣。”
    “牛羊肉吃多了,也要吃一吃海鮮的。”范閑說道,“這些魚肉也是不錯的,不過要記得,在船上吃魚,不能翻著吃。”
    “鄧子越也說了同樣的話。”王啟年笑著,“看來大人的諄諄教誨,無孔不入啊。”
    范閑懶得搭理他,便直接切入主題,問道,“昨晚的拷問,有什么結果?”
    “交代了夏棲飛的大致位置,只說是在潁州港口的中下游,但是具體的方位,他們似乎也不知道。”王啟年說道。
    “不過確實打問了出來一個要緊的事情,就是內庫平日里走私的船只被劫一事,和這個江南海上的大盜一點關系都沒有,從而可以證明,明七公子確實并沒有和明家有著暗通款曲的事情。”
    “暗通款曲可以用在這兒嗎?”范閑忽然不知道為何突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話,隨后皺了皺眉,“似乎也可以哦。”
    曲涵噗嗤一笑,王啟年則不明所以。
    “既然明七公子和明家沒有關系,那剩下的那伙兒人呢?”范閑問道。
    “帶頭的說,是夏棲飛的人,但是并不知道其他的信息。”王啟年說道。
    范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揚了揚脖子,“看來有人借著這個江南水寨大當家的名號,在做一些為非作歹的事情啊,這可真是壞了道上的行情。”
    “大人,那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呢……”王啟年沒明白,但是也沒有繼續追問,范閑懷疑誰,眼下還不明朗。
    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將嘴巴擦干凈,這才說道,“先不急,十日航行,今日丟了兄弟,明日大哥肯定會來尋,到時候誰的小弟誰來找,還愁找不到上家嗎?就怕是炮火連天的,倒時候誰也不認我,直接打沉了我的船,這就不好玩了。”
    二人面面相覷,心想誰有這個膽子打沉你的船?這就相當于打沉了監察院啊。
    其實話是這樣說,事兒也是這么個事兒。
    范閑現在是一處主辦,而這一次的任務一來是接手內庫,二來是帶著三皇子遠游游歷。
    所以范閑也是光明正大的帶了二處和四處的幾個精銳跟隨其身,并且自己出身三處,再加上六處的各個劍客,和黑騎也在隨岸保護,基本上大半個監察院是來齊了。
    這也讓范閑在江南的辦公變得更加順利,不過這并不是重點。
    重點的是,現在在誰都不知道的情形之下,吳涯和蘇文茂二人,各帶了兩小支的水軍,從兩個方向,暗中保護著范閑的船。
    當今世上除去那君臨天下的皇帝陛下之外,估計再也沒有人能夠有這個航行的陣仗了。
    范閑平靜地走出了房間,正好迎面看到了午休出門的三皇子。
    “殿下,午休的如何?”范閑連忙作揖拜見,張口問道。
    而三皇子顯然略微一怔,連忙作禮,“學生見過司業大人,學生休息的很好。”
    王啟年和曲涵偷瞄了面前這做著奇怪禮節的二人,閉口不言
    幾人走到了甲板上,朝陽帶著海風,吹拂著人們的面龐。
    三皇子的側顏在陽光之下被打出了一抹腮紅,范閑看著這個足以登上時代周刊的臉頰,又看了看自己的,嗯……還是自己好看。
    兩個長相俊美,心思復雜,城府極深卻年紀相差巨大的年輕人,感受著兩個人第一次在海面上醒來,吹拂著寒意滿滿的海風,三皇子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還真是舒服啊。”
    范閑撇頭,“何來此言。”
    “宮中娘親不放心,讓我隨身攜帶了幾個教授禮儀舉止的嬤嬤和三四個太監,每日在耳畔叨擾不覺,如今老師連上層甲板都不讓他們上,頓時感覺輕松了許多,連著呼吸都輕松了許多。”三皇子殿下微微一笑。“老師真的是藝高人膽大。”
    范閑面色溫和,和三皇子說了些話,說完之后就留下了三皇子一個人在甲板之上,轉頭進入了船艙之中。
    在海面上航行的日子頗為無趣和無聊,范閑還有佳人相伴,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來了曲涵的優勢。
    作為船艙之上唯一一個還能娛樂的女子,她的存在就頗為重要了。從京都城來的官員一開始只是對大海單方面的好奇。
    欣賞了許多海上獨有的景色,例如日出日落之后,這才開始變得百無聊賴,最后不得已,有的跑來欣賞曲涵和范閑下棋時候的風韻,有的則是跑去欣賞江南水寨的海賊的威武霸氣,只不過最后都是讓江南海賊知道了自己的威武霸氣。
    曲涵歪著頭對著范閑奇怪地問道,“感覺這個三皇子和你,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范閑飄飄然地落子,頭都沒有抬起來,便問道。
    曲涵看著棋盤思索了很久,這才說道,“我也見過旁人見到皇子時候的情形,并非是你這樣的,雖然可能三皇子手中的權勢稍微弱了一些,但是仍然是陰奉陽違,無不阿諛奉承,很少有像大人這般,不溫不火,甚至有些冷漠的人。”
    “呵。”范閑一笑,再次落子。
    “哎呀!輸了好幾盤了,不玩了不玩了。”曲涵說道。
    “老師!”三皇子恭敬地站在不遠處,他溫婉如玉一般的挺直腰板,頗有一副寶二爺的風范,真是如曹雪芹筆下那,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
    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
    范閑點了點頭,“會下棋嗎?”
    “略懂一二。”三皇子走了過來,曲涵立刻讓開,為二人新沏了茶水,說道,“殿下請用茶,這還是從沙洲專門采購的。”
    三皇子一愣,“老師如此匆忙的上了船,竟然還有時間采購茶葉?”
    “匆忙?”范閑笑了笑,“你覺得匆忙了?”
    “是……是有些趕得及了。”三皇子說道,“也可能是學生在宮中養尊處優習慣了,未曾跟上老師的節奏,還是學生淺薄了。”
    二人恭恭敬敬,曲涵也看的奇奇怪怪,不過這船艙上的唯一一抹艷紅,還是如初春第一束牡丹一樣,燦爛絢麗地蹲坐在二人旁邊,穿過前廳的監察院眾人走過時,也是留心的多看了幾眼。
    范閑也瞥了一眼一旁的曲涵,心中暗暗嘆息。這是冬日真的不好,若是夏日,在甲板之上曬一曬日光浴那可真是太舒爽了,還可以摸一摸防曬霜。
    整個船體之中的人到底藏了多少,除了范閑也就只有王啟年知道了。
    王啟年繞來繞去,并沒有發現少了些誰,這也算是他一天的工作,所以監察院的人人數完好,他便不再管其他的人了,此時遇到了走過來的鄧子越。
    鄧子越狐疑地看了看王啟年,立刻鬼鬼祟祟地走到了王啟年的身旁,他低聲問道,“大人讓我清點一下銀子。”
    “那你就去點啊。”王啟年奇怪鄧子越為什么會突然這么說。
    “我只是奇怪,大人將這十八萬兩白銀背在身上是要做什么。”鄧子越說道,“而且大人這一次并沒有帶桑文姐,之前我們猜測大人要將自己的產業拓展在江南境內,可是如果沒帶桑文姐的話,可能就沒有這個意思了。”
    王啟年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大人怎么想的,總之你一路上可要看管好這些財物,大人既然交給你了,那就是對你的信任,我等也是眼紅之極啊。”
    “哈哈,王哥所言極是,只是……”鄧子越說道,“不知道子非和吳涯二人在做什么,想來他們拿了許多銀子走了之后,范大人只是輕巧地和我說有重要的事情,不知道讓他們做什么去了,聽說是買了船只跟在后方……”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了。”王啟年說道,“不過你也清楚,咱家大人那個樣子,估計想要知道他做的事情,就等事情完全發生了之后,張著大嘴聽就行了,咱們能干的,也只有驚訝了。之前大人內力還在的時候,即便已經是如此了,現在內力全失,平日里預知五步棋路,現在恐怕……”
    ……
    “整整十步……竟然全被老師計算在內了?”三皇子舉棋不定,遲遲沒有落子,他略帶驚恐地看著范閑。
    范閑向后靠了靠,這才說道,“只是些猜測而已,關于下棋這件事情,還要請教高手,現在你雖然已經會下棋了,但是缺少自己的特色。”
    “特色?”三皇子問道,“下棋還需要有自己的特色?”
    “世間萬事,皆要有自己的行事風格,例如皇帝陛下,下棋穩重氣震山河,棋路剛柔并濟。又如同曾經的宰相林若甫,一手回夢三千式,當今世上除了皇帝陛下,未逢敵手。”范閑說道。
    “老師,我悔一步。”
    “不行!”
    曲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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