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堯這一覺睡得很好。夠沉, 夠香,夠舒服。唯一的美中不足, 只是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有點熱。不知道是空調(diào)的暖風(fēng)吹得太猛,還是柯兵抱得太緊。
早上睜開眼睛看到身旁有人, 這感覺很奇妙。唐堯說不好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確實很新鮮。柯兵的眉毛緊緊皺著,嘴也嘟了起來,一臉五官大團(tuán)結(jié),滿是包子褶。
唐堯忽然很想咬上一口。
好容易掰開了男人的爪子,唐堯才起身到盥洗室去刷牙洗臉。鏡子里的自己嘴唇似乎還腫著,這個唐堯能接受。畢竟昨天晚上他倆凈在這地方較勁了。可下巴那兒也青了一小塊兒, 不明顯, 但仔細(xì)觀察還是看得出來。唐堯就有點費(fèi)解了。
“那家伙啥時候啃的……”含著滿嘴的牙膏沫,唐堯不滿的咕噥著。
洗漱完畢,唐堯回到臥室想叫柯兵起床,結(jié)果男人已經(jīng)起來了, 光溜溜的靠在床頭正擺低頭弄著手機(jī)。
“喂, 趕緊穿衣服洗臉去,再磨蹭就遲到了。”唐堯有點不太自在的把目光從柯兵精壯的身板兒上移開,彎腰收拾起地上男人的衣服,念叨著,“你這還能穿么,要不我給你找兩件兒吧。”
“嗯?”柯兵好像才聽見有人在說話,抬起頭的眼神兒都是遲鈍的, 和唐堯?qū)σ暳撕靡粫海藕笾笥X的點頭,“哦,行。”
“服你了,想啥呢。”唐堯一邊嘀咕著一邊到衣柜里翻衣服。
十幾秒以后,柯兵好像才真正開始運(yùn)轉(zhuǎn)大腦。趕緊對著埋頭忙碌的男人背影大聲道:“別找了,你的衣服我不合適。穿上人家一看就知道不是我自己的。”
“呃……要不找點休閑裝,那個碼數(shù)適用范圍廣……”唐堯半個身子還在衣柜里鍥而不舍。
“真不用了,我打車回家換身衣服就行。”
柯兵說完,利落的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把昨晚的衣服套了上去。最后又把剛丟在床上的手機(jī)揣進(jìn)了口袋。
“來得及嗎,別回頭遲到了。”唐堯抱著胳膊,頗為懷疑。
柯兵非常自然的摸上對方的臉蛋兒,表情戚戚然:“如果不是對你太了解,我真就以為你是在為我擔(dān)心了。”
“經(jīng)理有義務(wù)為下屬作出良好表率。”唐堯絲毫不為所動。
“你不愛我……”柯兵嘟起嘴,飄出哀怨的飛眼。
“考勤制度,一視同仁,”唐堯抖掉渾身的雞皮疙瘩,又補(bǔ)充說明一句,“老板娘也不例外。”
世界安靜了。
兩分鐘之后,唐堯看見的是小卒子咧到后腦勺的大嘴和瞇成縫的眼。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身子已經(jīng)被男人勾過去,濕潤的吻撲面而來,帶著跳動的喜悅。
一大清早就來這個,唐堯有點招架不住。好在柯兵并沒有深入,幾下便放開了他。然后眨著晶晶亮的眼睛一臉燦爛:“你他媽可愛死了。”
唐堯愣愣的眨了眨眼,一時無語。
他似乎,已經(jīng)走上了近墨者黑的不歸路。
從唐堯家出來,柯兵幾乎是攔路搶劫了一輛出租車,被扒拉開的美女使勁跺著的高跟鞋,柯兵只好一個勁兒的道歉:“真有急事兒,真有急事兒。”
出租車開始行駛,柯兵才總算消停下來。距離上班高峰還有斷時間,馬路難得的通暢。透過車窗望了一會兒街景,柯兵又想起來了早上那條短信。摸出手機(jī),打開收件箱,柯兵把信息又認(rèn)認(rèn)真真的看了一遍。
【老頭老太太想你了,問你周末能不能過來吃個飯?】
凌晨發(fā)短信說崔爸崔媽想他,柯兵腦子抽了才會相信。可如果不是,那是什么呢。崔小鵬想他?操的,柯兵對這個結(jié)論不知道是愛是恨。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他有快兩個月沒和那家伙聯(lián)絡(luò)。沒打電話,沒發(fā)短信,走大街上也沒有發(fā)生過哪怕一次的偶遇。自打他明白了自己對崔小鵬的心思,就開始了循環(huán)往復(fù)的明示暗示曖昧糾葛,但鬧得這么僵的,這么難收場的,還是第一次。
現(xiàn)在想想,柯兵覺得當(dāng)時的自己還真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壯心情的。
深吸口起,柯兵把電話打了過去。剛響一聲,那邊就接了起來。
“小卒子?”崔小鵬的口吻有些不確定。
“嗯嗯,總算想起來我了?”柯兵盡量讓自己的語調(diào)聽起來隨意,“是不是忽然看見了皎潔的明月,就想到了同樣高潔的我?”
“這個你得問老頭老太太。”崔小鵬邏輯嚴(yán)謹(jǐn)?shù)嗡宦?br/>
“切。”柯兵沒趣兒的撇撇嘴,“告訴咱爸咱媽,周日我早早的就過去,要管三餐啊。”
“嗯。”崔小鵬低聲應(yīng)了。
沒了話題,氣氛忽然微妙的尷尬起來。
“咳,那沒什么事兒,我掛了。”柯兵開始覺得不自在了。
“好的,周末見。”
掛了電話,柯兵把窗戶慢慢的搖了下來。他和自己說,他就是去看看崔爸崔媽,不是想去看那個王八蛋。
深秋的風(fēng),吹得人面頰生疼。難怪人人都說秋天是個容易傷感的……
“哥們兒,我這車開著暖風(fēng)呢!”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就關(guān)窗戶。”
連偶爾小資一下的機(jī)會給被人剝奪的小卒子忽然很想哭。
——都說了,秋天是個傷感的季節(jié)。
接下來的幾天,小卒子非常自覺的進(jìn)入了戀愛時段。每天晚上的生活內(nèi)容里增加進(jìn)了重要的一項——煲電話粥。
柯兵本來以為他和唐堯那么高的起點,閃婚就是眼巴前兒的,結(jié)果在他n次企圖溜進(jìn)寶馬偷渡未果后,才終于明白,對待兔子還得從摸耳朵來。這叫循序漸進(jìn)。
“干嘛呢?”
“改程序。”
“你昨天也是這么說的。”
“昨天沒改完,今天繼續(xù)。”
“那今天能改完嗎?”
“看情況。”
“行,我明天改問你晚上吃什么。”
“蓋澆飯,我現(xiàn)在就能回答你。”
“……”
“沒事兒了?那我……”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
“……”
恍惚中好像有個微縮版小卒子從聽筒里冒出來頂著一臉哀怨捏了自己的臉,唐堯下意識的打了個寒蟬。
“唐堯……”
“咳,你想嘮啥,我聽著就是了……”
“嘿嘿。”
于是,接下來就是吧啦吧啦吧啦和嗯哦啊呵的有愛交流。
柯兵煲粥的時間段一般固定在兩個小時左右,發(fā)揮欠佳的時候可能一個半就收線,但要是發(fā)揮出狀態(tài)了,那就會一直持續(xù)到午夜節(jié)目。
“我說,咱倆做吧。”
——這就是節(jié)目的開場白。
第一次電話叉叉圈圈的時候,小卒子剛說到“我把你的紐扣輕柔的解開,衣服緩緩的褪下”,那邊的唐堯就狠狠的掛了電話。
第二次唐堯忍耐到了“我輕輕分開你修長的腿,手指緩緩的探入”。
而第三次,當(dāng)小卒子溫柔的問“我可以進(jìn)去么”的時候,唐堯先生的回答是“你速戰(zhàn)速決,我好繼續(xù)修代碼”。
至于第四次,小卒子又重復(fù)的使用了“我輕輕分開你修長的腿”這一老套做法,于是不滿他缺乏創(chuàng)新精神的唐堯先生送出了一記漂亮的回旋踢。小卒子興奮的“我再撲”,唐堯冷靜的“我再踢”……
至此,電話叉叉圈圈終于進(jìn)入了情趣萬分的互動環(huán)節(jié)。
唐堯覺得每多和那家伙通話一次,他就又黑了一層。這才幾天,他好像已經(jīng)開始脫離地球戶籍有成為火星公民的趨勢。但莫名其妙的,他似乎還挺享受。只要電話里一出現(xiàn)那個聒噪的聲音,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要不是身體機(jī)能有限,他覺得興許自己也能咧到后腦勺去。
唐堯沒談過戀愛,不代表他遲鈍。他能感覺到自己挺喜歡柯兵的。這種喜歡和對樊若山的不一樣,具體什么地方不同他說不出來。他只知道見了樊若山,他就像岸邊擱淺的魚,呼吸都困難。可見了柯兵,他游得那叫一個歡,不光水量充足,似乎不知名的某地還藏著個呼呼冒泡的加氧器。
這幾天,電子事業(yè)部的同仁們一致覺得經(jīng)理勤勞得有點反常。以往少說也要壓個把星期直到訂單厚度達(dá)標(biāo)才會讓何筱玉送去總經(jīng)辦的柯兵,一反常態(tài)自己承擔(dān)起了往返高層的任務(wù)。而且還特?zé)嵴\,特積極,特主動,弄得全部門上下人心惶惶。別是要裁員了吧。
頭痛的還有唐堯。
“沒其他的事了?”
“沒了。”
“……”
“……”
“那你還不回去工作?”
“再看兩眼。”
“……我又跑不了!”
“誰說的,晚上你就跑了。我那破車壓根追不上!”
“……”
“啊,拿手機(jī)拍個合影吧,我當(dāng)壁紙用。這樣見不著你的時候吧我還能……”
“我、想、把、你、碾、成、壁、紙……”
“要是貼你家的話,我認(rèn)了。”
“……”
“唔……”
……
“三分鐘以后我打你辦公室分機(jī),要聽見你的聲音。”
“向組織保證,兩分鐘就夠!”
龍卷風(fēng),終于刮走了。
唐堯敢保證,下午那家伙還得找個借口上來。
于是,一個吻換半天的清凈,到底值不值呢?
柯兵最近有些人格分裂。他覺得體內(nèi)好像有兩個自己,一個是和唐堯談戀愛的自己a,一個是和崔小鵬繼續(xù)較勁的自己b。他和唐堯在一起或者通話的時候,a活潑得不得了,各種鬧騰各種撒歡兒,可一旦他放下電話,看著家里白白的墻壁,b就悄悄的冒了頭。他能枯坐著發(fā)呆,半宿半宿的不睡覺。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周末,他去崔小鵬家。
一切都是老樣子,崔爸崔媽還是那么熱情,拉著他的手就不撒了,從工作問到生活,從事業(yè)問到情感,柯兵照舊把老人哄得眉開眼笑。后來崔媽媽去做飯,柯兵又陪崔爸爸下了象棋。期間,崔小鵬一直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
從以前就是這樣的模式,只要柯兵一來,崔小鵬就自動把孝子賢孫的位置貢獻(xiàn)出來。好像他才是來做客的那個。
很快到了晚上,柯兵倒真是沒虧待自己的肚子,風(fēng)卷殘云了一個實實在在。吃完了,又幫著收拾筷子撿碗,全做好了之后,柯兵就開口告辭。
有些東西,還是和以前不一樣了。起碼,他沒辦法再和崔小鵬擠一張床。不是他沒了那個心,而是他沒了那個力。
老頭老太太挽留了很久,柯兵還是堅持第二天要上班,不方便。最后還是崔小鵬開了口:“我送送你。”
柯兵本來想說不用,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兩個人,一路沉默著走到了小區(qū)外面。柯兵本來以為崔小鵬會跟他說什么,結(jié)果那家伙倒好,嘴還真成了拉鏈,嚴(yán)絲合縫。
“聽你的,我交新男朋友了。”
最終,還是柯兵沒忍住。昏黃的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柯兵怎么看都有點像外星人的輪廓。偶爾走近了,外星人們就會親熱的貼在一起。
“哦,”崔小鵬低聲應(yīng)著,忽然冒出來一句,“帥嗎?”
柯兵使勁想了一下唐堯的五官,最后中肯的點點頭:“挺帥的。”
崔小鵬莞爾:“你絕對就是外貌協(xié)會的。”
“呵呵,本性,沒招了。”柯兵笑笑,忽然覺得煩躁。
從口袋里摸出香煙,有些慌亂的點著,一連吸了好幾口,才多少好受了點。
“有機(jī)會給我看看照片。”
“你認(rèn)得的。”
“哦?還真是魏……”
“唐堯,”柯兵出聲打斷,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敲著煙灰,“是唐堯。”
灰白色的塵埃一點點灑落到地面,緩慢,無力。
好半天,柯兵才聽見崔小鵬說:“喲,那我得算媒人了。”
疑惑的抬起頭,對上崔小鵬跳躍著狹促光芒的眼,柯兵有一瞬間的怔仲。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給了對方肩膀一下:“怎么著,你還想要紅包啊。”
崔小鵬笑笑,彎了眼睛。
柯兵也笑笑,揚(yáng)了嘴角。
那天晚上,柯兵開車連闖了兩個紅燈。闖完之后忽然悟了。他和崔小鵬的關(guān)系就像臺海,明明內(nèi)在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分歧,可情感上同宗同源,于是還得三通直航發(fā)展經(jīng)貿(mào),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擱置爭議,求同存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