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秋雨披著一件絲質睡袍，略顯寬松，卻又緊緊地貼在身上，被腰間的帶子系著，玲瓏有致。
    房間里的光線很暗，因為窗簾被拉著的緣故，只有些許光亮照射進來，又給近秋雨披上一層陰冷的色調，更顯得清冷與性感。
    孫九霄一直覺得她比謝婉兒還要堅強，沒想到在渾身的釘刺下面，是這般柔軟的一顆心。
    誠然，這是個美麗的女人，而這一時刻，大抵也是她最美的樣子。
    雖然都說穿上婚紗的女人是最美的，但有的人，會在特定的時間和環境里，將美艷程度，刷新到報表。
    如果還要挑出來近秋雨更美的樣子，孫九霄想，她要把頭發留得長一些，換上一件淡藍色的漢服長袍，冰天雪地里，再手持三尺青峰，僅僅用想的都遭不住。
    溫存只有片刻，近秋雨便推開了孫九霄，噠噠噠的跑到臥室里，孫九霄這才看到她沒有穿鞋子。
    不多時，近秋雨捧著半盒紙巾，一邊撕扯著擦拭眼角的淚痕，一邊說道：“陪我喝點酒吧。”
    孫九霄還在考慮問題的時候，近秋雨已經端著兩只高腳杯，將其中一只放在茶幾上，自己則是坐在了窗邊的長沙發。
    透過縫隙鉆進房間里的些許陽光，又被近秋雨擋住許多，給她整個人添上一層光暈，細膩美艷的臉蛋兒上連根根汗毛都看得清楚。
    “你不想講故事么？”孫九霄端起酒杯，坐在了不遠處，“紅酒配上一段悲天憫人的故事，才算物盡其用。”
    近秋雨聽的愣了片刻，旋即笑了，似是苦笑，“你確實融入的很快，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來歷，一定要被你騙過去。”
    現在將孫九霄拎出去，說是少林寺的和尚，恐怕十個有九個都不會信。
    儼然，孫九霄已經融入了繁雜浮華的社會，舉手投足間，還有些浪子的輕佻。
    若是能再帥一點點，辣手摧花簡直易如反掌。
    “算了，你還是不適合走帥氣酷雅的路線。”近秋雨自顧自的，感慨之余，輕抿紅酒。
    看著孫九霄誠摯的笑容，近秋雨沉吟片刻，終于開口，“我家祖上是前清太醫院令，姓邱，你應該聽說過吧。”
    學金融經濟的，必然對每一次風暴，每一次股災，每一次危機，了若指掌。
    同理，優秀的中醫要了解傳統中醫在的每一次變節，歷史上優秀醫者的無私奉獻是一，中醫界幾千年來的明爭暗斗是二。
    “邱王爭霸，我記得這段故事。”孫九霄點了點頭。
    前清時期，中醫與藏醫結合交融的時間節點上，當時的太醫院令姓邱，因為站錯了隊伍，被一個姓王的太醫取而代之，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場。
    不過站錯隊伍還是其次，畢竟他只是一個醫生，太醫院令就相當于現如今專家醫療組的頭頭，就算是他親近的大靠山倒臺，也未必要受到牽連。
    不僅是跑江湖的不愿為難醫生，天下人都不愿為難于醫生，當時邱太醫鋃鐺入獄，主要原因還是遭到了王太醫的陷害。
    “很可笑吧。”近秋雨自嘲一笑，“時隔幾百年，我居然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不過更可笑的是，我居然會被這件事，擾亂心神。”
    “不算可笑。”孫九霄老實說道，“因為你的世界太簡單了，你想將祖輩的榮耀背負在身上，但那些所謂的榮耀，早已不存在了，就算你真的證明了，又有誰能看到？王太醫那一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已經死絕，這就更加沒必要了。”
    “我的世界，太簡單？”近秋雨不明所以，陷入沉思。
    “是的。”孫九霄點頭，“你除了工作之外，還有什么？什么都沒有，你不像我，我雖然入世不深，但我在努力的適應這個世界，適應這個時代。其實中醫是否昌盛，華夏是否富強，對我來說可能沒有那么嚴重，因為我是天生天養，我是一個no……no……”
    孫九霄是想賣弄一下最近學的英語，但話到嘴邊，居然讓他給忘了。
    “nobady。”近秋雨提了一句。
    “對，就是這個。”孫九霄聳聳肩，略顯尷尬，“你看，我連這勞什子鳥語也在學習，因為我的心扉是敞開的。我入世之后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就是我的朋友，我會對他好；第一個對我不好的人，就是我的敵人，我也不會對他好。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一個連著一個，我和這個世界的脈絡，越發緊密。”
    “很難想象這么正派的話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近秋雨將一整杯紅酒喝盡，一面走向酒架，一面說道：“我跟你不一樣，我背負的是家仇，而你，則是國恨。”
    “你對我有關注么？”孫九霄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有一些吧。”近秋雨在深思熟慮之后，才說道：“只有一些，出于同事。”
    “那我最近的作為，你也都知道咯。”孫九霄對于這個答案，蠻開心的。
    要讓冰山美女近秋雨關注某個人，那當真不容易，看看慕容天就知道了，上躥下跳的，頭發都急的白了一片，愣是連家門都進不來。
    剎那間，孫九霄竟然有一股驕傲和滿足。
    “知道一些。”近秋雨不是那種特別三八的女人。
    雖然說三八是女人的習性，但近秋雨性子清冷，很少會對某件事物矚目，對于孫九霄，也僅僅局限于報紙雜志上的字里行間。
    不巧的是，關于孫九霄的報道很少，有很多都是在未征得他本人的同意，杜撰出來的，更多的他是以配角出現在中醫協會的名字后面。
    “那我跟你數一數吧，最近我做的事情蠻多的。”
    在近秋雨恢復常態之后，孫九霄反倒有些不爽快了，不過興致不減，掰著指頭盤算起來：“上周六的義診，我上午治愈了三十多個病患，中午則是去到華夏名醫堂斗醫，下午又處理了幾個病號。上周日，我為吳書記做完手術后，又到你們763醫院懲治醫界禽獸，結果反而被方安林暗算得手……”
    孫九霄說到這里，下意識的捂住嘴巴，看向近秋雨，見她的情緒并沒有大幅波動，這才繼續說道：“晚上，我又被拉到一個拳場，救了一個朋友。周一，也就是昨天，我在仁愛醫院做了一整天的苦力，晚上還去到謝家，出席白清揚的拜訪晚宴。這件事完了還不算，二半夜出去吃個宵夜還被雷老五手下的人綁走，又見識了雷老五這個病號。”
    有些事情，譬如他和謝婉兒之間的瓜葛，和白清揚之間的糾紛，和雷老五之間的交集，都沒有詳細說明。
    因為這些，與近秋雨無關。
    “至于今天，我又在療養院被醫療專家組的董瑞珠挑釁，又在仁愛醫院查看了吳書記的情況，你這里已經是第三站了。”孫九霄草草的將這幾天的行程數了一遍，總結道：“你看看我多么忙碌，這許許多多的事情，或多或少，跟傳統中醫復興都有關聯，我在努力，從各方各面努力的達成目的。”
    “你想說什么？”近秋雨眉頭稍皺。
    “我想說，家仇國恨什么的，其實我都不放在心上，我的第二職業是和尚，和尚不就該盛世普度眾生傳揚佛理，亂世閉門不出遠離災禍么？”孫九霄夸夸其談，隨意的將杯中紅酒喝盡。
    近秋雨沒有再說話，因為她還是不懂孫九霄的意思。
    以孫九霄說的，他是全然不將華夏強盛與否，中醫復興與否放在心上的。
    若是如此，他做這么多，拼上性命，又是為何？
    “你很想知道為什么吧。”孫九霄仿佛是白清揚附體，很淺顯的，讀出了近秋雨的心思。
    近秋雨還是不說話，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顯然，她也是很好奇的。
    再冰冷的人，心臟都是跳動著的，血液都是有溫度的，人之常情，又怎么能沒有好奇心？
    但近秋雨就是不說話，這是她多年冷淡養成的性格，反倒讓孫九霄有些尷尬，只能清清嗓子。
    “因為那天你對我說過。”孫九霄仰著頭，瞇著眼睛，回憶道：“你說，幾十年來只出了我這么一個孫九霄，如果我回去了，豈不是還要等幾十年？”
    這是在當初，孫九霄第一次到763醫院，平息一場醫療事故后，近秋雨對他說的話。
    “這句話，只是借我的口說出來。”近秋雨解釋道。
    “我知道，曾老說的嘛。”孫九霄抿著嘴巴，點點頭，不以為然，“但我是從你口中聽到的，就當是你說的。當時我就想，就算為了你，我也要蹚一蹚這渾水。”
    近秋雨很復雜的看著孫九霄，表情復雜，眼神復雜，內心更是復雜。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啊？
    在沒有想到答案以前，近秋雨就一把拎起孫九霄的肩膀，連推帶搡，將他趕出了自己的公寓。
    隨著防盜門被關上，近秋雨仿佛用盡了自己的力氣，靠著門板緩緩滑落下來。
    摸著滾燙的臉頰，近秋雨第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生命的律動節奏很快，敲鑼打鼓一般，擾的她心神不寧，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