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易嘗了一勺，他細細品著，沒有出聲。</br> 我不免提心吊膽，林宗易是什么人啊，長了毛比猴都精，我還真拿不準他的舌頭有多靈。</br> 我小心又期待的眼神，“好喝嗎？”</br> 他挑眉，“不錯。”</br> 我才松口氣，林宗易舀出碗底的碎渣，“不過——”</br> 我一顫，“不過什么啊，那是胡椒粉。”我打掉他手，勺子墜入碗里，“提味的作料而已。”</br> 林宗易似笑非笑打量我，“林太太緊張什么?！?lt;/br> 我故作鎮定，“我緊張嗎？”</br> 他指腹摩挲著搪瓷勺的勺柄，“你出汗了?！?lt;/br> 我胡亂擦額頭，“天氣熱，燥得慌?！?lt;/br> 他神色耐人尋味，“外面在下雪?！?lt;/br> 越描越黑，我索性不圓場了，“廚房熱啊，我忙活一下午了，你喜歡喝嗎？”</br> 林宗易臉上笑意收斂了一分，“林太太要我喝，即便是毒藥——”</br> 我呼吸一窒。</br> 他不緊不慢又續上后半句，“我也愿意喝。”</br> 他一個停頓，我嚇得差點厥過去。</br> 蘇姐在一旁搭腔，“太太對先生這么體貼，哪舍得給您喝毒藥，您凈瞎講?！?lt;/br> 林宗易笑了，“是不舍得?！?lt;/br> 我忘了問蔣蕓，劑量多少最合適，林宗易勇猛魁梧，正常男人的藥量制不住他，“再喝一碗嗎？”</br> 他望著我純真無害的笑臉，“卿卿為我下廚，一碗當然不夠。”</br> 我又盛了一碗，遞到他手里，“宗易，我以后天天煲湯，給你補得壯實，寶刀未老?！?lt;/br> 他接過碗，“寶刀未老?！绷肿谝籽劢怯袦\淺的皺紋，此時漾著笑，韻味更成熟，“我老嗎。”</br> “老也有看頭啊?！蔽仪弥姥?，“男人是地窖里的酒，陳年佳釀最香?！?lt;/br> 林宗易笑而不語。</br> 這時門鈴響了，蘇姐去開門，李淵匆匆走進餐廳，“林董，壞消息。殷沛東的小情人寇媛懷孕了，今早查出懷四周了?！?lt;/br> 這個消息令林宗易猝不及防，他蹙眉，撂下勺子，“殷沛東有那方面的能力嗎。”</br> 李淵說，“那肯定有，否則他養女人干什么，至于生育的能力，咱們以為他沒有了，可寇媛確實懷上了。一旦她生下兒子，作為殷家唯一的男丁，殷沛東的家產，包括華京，都會給這棵獨苗，相當于寇媛掌控殷家，殷怡絕無機會繼承華京?！?lt;/br> 林宗易沉思良久，“是殷沛東的嗎。”</br> 李淵很篤定，“有關宸的前車之鑒，馮斯乾輕易不再冒險，造假總會敗露。而且殷沛東多疑，寇媛生產后，只親子鑒定這項，他起碼要做幾次，誰也插不了手，寇媛的孩子百分百是殷沛東的種?！?lt;/br> 林宗易瞇著眼，默不作聲。</br> “林董，假如我們暗中流掉她的胎...”林宗易看向李淵，“馮斯乾的眼皮底下，你縱然天大的道行，不可能算計成功。關宸這顆棋子廢了，他培養新的棋子花費了更大的精力，寇媛絕對不是簡單角色，你害她未必得手，稍有漏洞還會被反咬。”</br> 李淵也明白這一招風險太高，只是一時沒法子應對，病急亂投醫，“就看塵埃落定那天，是老來得子還是老來得女了，是兒子的話，馮斯乾這局就贏得太漂亮了。咱們始終把華京當作囊中之物，沒想到他用區區一個女人，四兩撥千斤翻了盤?！?lt;/br> 林宗易面色陰郁，“馮斯乾養精蓄銳兩個月，如今一出手，打得我腹背受敵，我顧這頭，顧不了那頭?！?lt;/br> 李淵從公文包內取出一枚信封，“濱城港查貨違禁煙酒十四箱，出動了三輛吊車打撈，碼頭封鎖了半宿?！?lt;/br> 信封里滑出一摞照片，拍攝背景是我陪林宗易抵達濱城港那晚，我們離港是23點59分，大部隊臨檢是0點17分，時差很短，明顯收到風聲了，去甕中捉鱉。</br> 林宗易冷笑，“幕后主謀果然是馮斯乾，他故意借花豹的嘴打草驚蛇，放出同行要搞我的煙霧彈，同行動手大多是劫貨，刺激我親自出馬坐鎮，只要當時卸了貨，裝進倉庫，正好人贓并獲。而實際上根本沒有同行挑釁，是他聯合上面堵截我?！?lt;/br> 李淵一臉劫后余生的慶幸，“還好您敏銳，及時趕到將貨物沉海了，讓局面死無對證，不然又是一樁大麻煩。”</br> 這些照片只證明林宗易去過濱城港，在碼頭停了將近一小時，不能證明他的出現與貨物有關，充其量是存在嫌疑，憑他的地位，擺平抽身簡直易如反掌。</br> 李淵問，“花豹是湖城娛樂業的老大，他會甘心被馮斯乾驅使嗎？”</br> 林宗易把涼透的湯底潑進垃圾桶，“世上沒有不貪婪的人，不正當的生意人尤其貪婪。馮斯乾的家底比你想象中厚得多，填飽了花豹的胃口，自然能使喚他跑腿。”</br> “那花豹要是跟他一艘船——”李淵表情凝重，“一個圈子里混，彼此見不得人的底細，都了如指掌，花豹的威脅力很大，我們下一步?！?lt;/br> 林宗易起身，“來書房?！?lt;/br> 我一言不發收拾桌上的碗筷，裝作不聞不問的樣子，我心知肚明林宗易現在挺防備我的，馮斯乾是馮冬的父親，沖這層糾葛，我私心絕不希望馮斯乾倒霉，他避諱我也是情理之中。</br> 我接連煮了一星期的大補湯，林宗易照單全收，也喝了一星期，直到昨天我聽出他聲音不對勁，沒有平時磁性陽剛了，特別溫聲細語，更關鍵是，我在他的枕頭下翻出一本書——《中華五千年大太監選集》。</br> 我捧著那本書，沒來得及看兩頁，林宗易忽然進屋，我不露聲色塞回原處，扭頭迎上他，“應酬？”</br> “本來在江都會所有一檔應酬，我推掉了。”林宗易解著襯衫紐扣，“最近做什么都沒興致。”</br> 我心虛不敢看他，“你泡個腳，估計你太累了。”</br> 林宗易淡淡嗯，光裸著上半身去浴室，我拉開抽屜，藥粉還剩少半瓶，我嗅了嗅氣味，和原來沒區別，但顏色變淺了，不是藍色了，是米黃色，粉質也糙了，帶點顆粒感，按說氧化不代表變質，顯然質地變了，我用小拇指的指甲蓋摳出一點，舌尖一舔，杏仁苦味，蔣蕓說粉末是無味的。</br> 我坐在床頭百思不得其解。</br> 林宗易洗漱完，穿著睡袍躺下，一名客戶打來電話，詢問他有沒有空包場，一批俄羅斯模特，最小的C碼，金發碧眼，火辣得很。</br> 林宗易神情疲憊，“趙總，今晚消費記我賬上，我不到場了?！?lt;/br> 男人惋惜，“國寶級的美女啊，招牌很響亮，林董，千載難逢。”他意識到什么，“是太太在身邊，不方便出門？”</br> 林宗易悶笑，“我夫人大度，從不多問。是我不舒服。”</br> 男人只得作罷，約他下次再一起包場意大利的模特。</br> 林宗易掛斷電話，更加萎靡不振，我在梳妝鏡前涂著面霜，揭過鏡子觀察他，觀察了好一會兒，我站起，倚著床輕聲喊他，“宗易?！?lt;/br> 他睜開眼，幽深的瞳孔倒映著一盞壁燈，柔軟的橘色，像暖融融乍泄的春光。</br> 我晦澀開口，“你有沖動嗎？”</br> 他沉默注視我，我比劃，“那種事的沖動?！?lt;/br> 林宗易嗓音含笑，“林太太在挑逗我嗎?！?lt;/br> 我胳膊撐在床畔，“你這幾天無精打采，九點就睡了，平常你不是要工作到凌晨嗎?！?lt;/br> 他翻了個身，直視天花板，語調消沉至極，“卿卿，我早晨也沒反應了?！?lt;/br> 我錯愕不已，“藥勁也太猛了吧，天亮應該就失效啊?！?lt;/br> 他望了我一眼，“什么太大?！?lt;/br> 我一噎，強顏歡笑，“是你壓力太大，緩一陣就好了?！?lt;/br> 林宗易關燈閉上眼，“我養好精神，一定滿足林太太。”</br> “不著急?！蔽覔乃兴鶓岩?，握住他手安撫，“來日方長，你慢慢調整狀態。”</br> 他背對我，沒動靜了。</br> 我趴下深吸氣，“林恒長大，你記得教他，千萬別得罪女人，最毒婦人心。”</br> 黑暗深處隱約傳來男人的低笑聲，微不可察的一聲，我欠身瞧林宗易，他睡得十分沉靜。</br> 第八天我燉了一鍋枸杞豬肝湯，擰開瓶蓋時，有些猶豫了，畢竟是藥三分毒，真弄殘廢了，傷天害理啊，我糾結到底還下不下，心不在焉一抖，失手下了兩倍的分量。</br> 我立馬往外撈，撈的過程中，林宗易提前下班回來了，他放下公文包直奔廚房，“湯呢?！?lt;/br> 我心里感慨，不愧一分錢一分貨，三萬塊一小瓶，勝在真材實料啊，還喝上癮了。</br> 我盯著眼前的湯，雙倍量，灌下去效果可大了，我終究狠不下心，“都熬干了，我重新煲一鍋，你先回書房辦公。”</br> 林宗易脫下西服，交給尾隨的蘇姐，他進入廚房，“沒事，就喝這鍋。”</br> 我伸手奪回，“水加少了，太咸?！?lt;/br> 林宗易腕力大，他一勾，鍋直接勾到手上，“今天胃有點受涼?！?lt;/br> 我眼睜睜看著他趁熱喝完，愧疚之心前所未有的高漲。</br> 對于男人而言，毀了他的功能不如殺了他痛快。</br> 我解下圍裙，“宗易?！?lt;/br> 他拿帕子擦拭嘴角，語氣平淡，“怎么?！?lt;/br> 我欲言又止，“你有林恒了，林家也算后繼有人，你高興嗎。”</br> 林宗易似乎在忍笑，忍得格外辛苦，他抬起手揉捻鼻梁，衣袖覆住半張臉，看不真切面容，他按摩了足有半分鐘才移開，“林太太給我生一個，我會更高興?！?lt;/br> 我聽著挺不是滋味，“別管誰生了，隨緣吧。”</br> 蘇姐端著湯鍋走到水池清洗，“我燒菜您就吃幾口，太太的湯就那么好喝？您回回都喝光?！?lt;/br> 林宗易卷著袖口，走出廚房，“味道是還可以?！?lt;/br> 大約是我的錯覺，他轉身的剎那浮現一絲笑，極其深邃明朗，只一秒，我來不及確定，他便拐出走廊。</br> 我緊隨其后也走出浴室，反鎖了主臥天臺的門，劈頭蓋臉質問蔣蕓，“什么狗屁藥，斷子絕孫??？你不是告訴我藥效是暫時的，停藥能恢復嗎，他早晨——”我捂著嘴，小聲說，“都不起反應了。”</br> 蔣蕓打呵欠，“你吃一粒安眠藥睡一輩子?。堪涯腥烁憬^根了，查出要吃官司的，他不起反應是他自己問題，中年男人疲軟，是當代婚姻不和諧一大殺手，跟藥沒關系，四十歲和二十歲能一樣嗎。”</br> 我懸著的大石頭這才落地，“那就行?！?lt;/br> 她樂了，“于心不忍啊。”</br> 我摳著欄桿上的油漆皮，“我不想缺德?！?lt;/br> “你還不缺德？”蔣蕓急火攻心，“我巴不得我男人大展雄風呢，你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br> 我當即掐了通話。</br> 我推門出去，林宗易此刻也返回主臥，我們四目相撞，我本能背過手。</br> 他看了一眼我藏起的右手，“誰的電話?！?lt;/br> 我支支吾吾，“賣保險的?！?lt;/br> 林宗易面無表情，“還躲到天臺接?！?lt;/br> 我總覺得哪里要出事了，又說不上來，我咽唾沫，“是男的，我怕你誤會?！?lt;/br> “林太太鬼鬼祟祟，我已經誤會了?！彼平?，我不由自主后退，脊背抵在一截延伸出的窗臺，終于退無可退。</br> 林宗易俯下腰，下面是無邊無際的墨綠江水，夕陽西沉，窗戶被一片柔和的黃昏籠罩，一切都顯得這樣迷離多情。</br> 林宗易滾燙的身軀緊挨我，我察覺到他的雄渾，仿佛更蓬勃了，比以往的強悍有過之無不及，我頓時僵住。</br> 他不是不行了嗎。</br> 他剛才喝下兩天的劑量，竟然毫無作用？</br> 林宗易一邊吻我脖頸，一邊扶著我手朝他身下探，四樓不算高，可江浪翻滾，僅僅隔開一扇透明的落地窗，林宗易又壓得狠，我幾乎傾斜懸空，波瀾壯闊的視覺沖擊近在咫尺，我整個人驚慌失措，拽住他衣襟，“宗易，我害怕，我不要在窗邊?！?lt;/br> 他笑著問，“林太太也知道害怕，既然害怕，為什么還膽大包天暗算我?！?lt;/br> 我腳底發軟，“你先放我上去。”</br> 林宗易的吻游移到我面頰，似有若無撩撥著，啃咬嬌小的耳垂，“皇天不負苦心人，林太太精心下藥，它開始上勁了?！?lt;/br> 我渾渾噩噩，“上什么勁？”</br> 他固定住我雙腿，寬厚干燥的手掌流連過曲線，“男人對女人，能上什么勁。”</br> 我臉色發白，“那分明是——”</br> “分明是什么?！绷肿谝啄抗馇宄海瑤еR破我把戲的淺笑，“是害我不能人道的藥，對嗎?！?lt;/br> 我瞬間一哆嗦，“你——”</br> 我滿腦子都是蔣蕓叛變了，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圈養小狼狗，林宗易雖然是老狼狗了，可他皮相不顯老，男人味濃郁，骨子里野性十足，實在符合她口味，所以為博他一笑，蔣蕓出賣了我。</br> 我太失策了，男人為女色破財傷身，女人為男色也會頭昏腦漲。</br> “林太太對我一向冷漠，無故獻殷勤必定有詐，于是第二天我在廚房安裝了攝像頭，發現林太太竟然給我下藥，化驗結果顯示其中一味成分專門抑制雄性激素，長久服用，男人的特征會越來越弱，我吩咐李淵換成了真正的補藥兌進瓶子里?！蔽胰砭o繃，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長長的烏發半掩，林宗易一把攏住，溫柔捋向我腦后，露出整張素白嫵媚的面孔，“小壞蛋，好玩嗎?！?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