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乾抬起我下巴，“如果林宗易沒有傷害過你，我和他斗到今天，他讓林太太暗算我，你也聽話嗎。”</br> 我無力直視著他，“你明知我不會那樣做。”</br> 他面色陰冷，“因為我是你兒子的父親，還是僅僅因為我是馮斯乾。”</br> 我臉煞白，“因為你是馮斯乾。”</br> “是嗎。韓卿，你這副樣子，我已經忍了一天一夜。去年林宗易假死，我想奪取索文，你為了一個死去的男人百般阻撓。林宗易對我下狠手，我失去華京，你為我失魂落魄過嗎。你以為馮冬是他的，在手術臺上拼了命為他留一條根。我最難的時候腹背受敵，要保全自己，還要顧及你平安。林宗易出事，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你擇出漩渦。你認為他給你林太太的名分，是仁慈和情意嗎。”</br> 馮斯乾目光涼浸浸，像融了一層冰，“林宗易的對手中，我是唯一沒有任何把柄的人，直到我身邊出現了一個韓助理，他在我沒有表現出絲毫動心時，就察覺了你很可能成為我的軟肋，他設下圈套一步步引誘你跟了他，用名分捏住你。現在是連根拔除的最好時機，一旦錯過了，林宗易的心狠手辣會是我和馮冬來日的災難。”</br> 馮斯乾的唇挨近我，他氣息滾燙，仿佛在我心臟灼出一個洞，“我有時真懷疑，你心里到底有沒有他，是不是背叛了我。”</br> 我情不自禁哽咽，“那份證據是我親手遞上去，昨晚白喆綁了我，他去橡山救我，白喆打算和你談判，逼周德元撤手，假如上面不撤，就原地解決我。是林宗易不肯拿我當人質，他放棄了。”</br> 馮斯乾一言不發。</br> “他的欺騙和利用我都清楚，可我忘不了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忘不了他狼狽離開的一刻。是我給了他致命一擊，但輪到他動手時，他手軟了。”</br> 我眼淚淌過馮斯乾手背，他微微一動。</br> “斯乾，我只要想起他當時的落魄和恨意，就被壓得喘不過氣。”</br> 他望著我通紅的眼眶，“投奔什么人。”</br> “曾經帶他入行的人。”</br> 馮斯乾松開手，面無表情佇立著，“姓什么。”</br> 我不著痕跡攥拳，“金盆洗手很久了，沒提到姓什么。”</br> 馮斯乾系好西裝的紐扣，帶我走出辦公室，記者聚集在大樓門口，趙隊拉起警戒線攔截，我們直接坐進車里。</br> 他沒吩咐開車，司機不敢開，就泊在廣場上，降下擋板。</br> 車外一陣騷動，馮斯乾閉上眼抽煙。</br> 幾分鐘后，他吐出最后一口，掐滅煙頭，一把摟住我。</br> 突如其來的炙熱體溫裹住我，他感受到我的僵硬，輕輕喊了一聲韓卿。</br> 我頃刻軟了下來，委屈落淚。</br> 馮斯乾吻掉我面頰的淚水，“不是嫌棄你。”</br> 我一動不動，他摟得更緊，“我不想只顧自己發泄，不顧你的情緒。”</br> 我情緒確實很差，一種既無助又解脫的矛盾感，撕扯得我幾乎快瘋了。</br> 我抱住馮斯乾，臉埋進他懷里，“他會死嗎。”</br> 他低下頭，下頜抵在我額頭，“不希望他死對嗎。”</br> “我以后不撒謊了。”我抓著他衣袖。</br> 馮斯乾悶笑，“這么大的代價換他活命，馮太太真是下血本了。”</br> 我一愣，“馮太太？”</br> 他注視著我，“想嫁給我嗎。”</br> 我愣了幾秒，他眼眸里是幽深的笑意，那笑意分不清真假，我甕聲甕氣，“你騙我。”</br> 馮斯乾撫摸我緊繃的脊背，“也許不是騙。”</br> 我整個人伏在他胸口，他用力親吻我頭發。</br> 回去的路上，何江在梧桐道上車，他說孟綺云一直哭，不同意分手。</br> 何江透過后視鏡看著馮斯乾，“雖然周德元對外沒公開過這個女兒，但私下很溺愛，您的做法周德元會不會不滿。”</br> 馮斯乾摩挲著腕表，“這些后面再說，你先辦一件要緊事。想辦法聯系那種人合作，價錢不是問題。”</br> 我在他懷中睜開眼。</br> 何江疑惑，“您和那種人做買賣？”</br> 馮斯乾噙著一絲笑，“不行嗎？”</br> “行是行。”何江欲言又止，“關鍵林宗易剛出事，風聲都挺緊的，他們未必敢接。”</br> “這行見錢眼開，捧得就是火中取栗的飯碗。”馮斯乾若有所思眺望窗外，“你去云城打聽一下，要當地名號最響亮的，放出風，有商人出一千萬酬勞，尋一個仇家。”</br> 何江也明白了，“您覺得林宗易在云城。”</br> 馮斯乾笑容加深，“碰一碰運氣，興許有緣分碰上呢。”</br> 林宗易的通緝在第五天撤銷了。</br> 索文集團和江都會館收繳的財產高達十位數，填窟窿消災了，林宗易在江城的麻煩算是兩清。</br> 馮斯乾再次執掌華京之后，架空了所有大股東，將殷沛東陣營里的心腹處理得一干二凈，林宗易名下的股份也強制拋售，華京集團徹底改朝換代。</br> 濱城由于周德元在主導，沒有停止對林宗易的撲殺，而且愈演愈烈，旗下的棋牌廳，酒吧和洗浴中心，一律歇業整頓。</br> 第六天，周浦來到瀾春灣，他說有接單的了。</br> 他掏出一張照片擱在桌上，“仇蟒，六十三歲，綽號蟒叔，當年能稱呼他蟒哥的那批人，陸陸續續上岸了。仇蟒目前在云城，經營木材生意以及三家酒吧。他培養了娛樂產業的幾大巨頭，遍布各個城市，除了華子，基本都栽了。”</br> 馮斯乾竟然如此迅速挖出一個隱居幕后多年的人物，蟒叔的浮出水面簡直令我猝不及防，我一恍神，碰灑了手邊的豆漿。</br> 周浦望向我，馮斯乾也偏頭，眼神掠過空了的杯子，“怎么了。”</br> 我偎在他肩膀，“我最怕蟒蛇了。”</br> 他擦拭我嘴角的糕點屑，“是蟒叔。”</br> 我握住他手，“聽綽號瘆得慌，我們別摻和了，萬一沾上甩不掉，給自己惹禍。”</br> 馮斯乾諱莫如深打量我，卻對周浦說，“你繼續。”</br> 看來他非要會一會蟒叔了，我垂眸，回避他的審視。</br> “仇蟒在明面上也差不多不干了，這回咱們出價高，把他手底下的人炸出來了。”</br> “是仇蟒的下屬接了我的生意。”</br> 周浦說，“對，仇蟒不出頭了。”</br> 馮斯乾叩擊著陶瓷碗口，發出詭異的回音，“華子是誰。”</br> “是仇蟒的義子，具體在哪做生意不了解。仇蟒沒兒子，有一個精神病的女兒，三年前受刺激在國外跳樓去世了。”</br> 我心驚肉跳，華子莫非是林宗易。</br> 馮斯乾告訴周浦，“價碼抬到一千五百萬，我要華子接手任務。記住，千萬別暴露我的身份。”</br> 周浦三教九流的人脈很廣，他托人傳話的第二天，云城來信兒了，這筆買賣華子接了。</br> 仇蟒有倆規矩，十分之一定金，以及本人面談。</br> 馮斯乾原本要獨自過去，我軟磨硬泡他才答應帶上我，次日中午我們抵達云城機場，周浦隨行。</br> 周浦提前安排了車，從機場出來直奔仇家，仇蟒住在西郊，行駛途中云城下起了雨，雨勢越下越大。到地點后，周浦熄了火，貼著后座車門撐起黑傘，揭過霧蒙蒙的車窗，大門的屋檐下站著一名中年男人，剃著光頭，五大三粗的，馮斯乾下車，男人也走下臺階，隔著半掩的傘檐打招呼，“我們蟒叔臨時有應酬，正在趕回來。”他做了個手勢，引領我們進入會客廳。</br> 男人是喬叔，替仇蟒管事的，看面相年紀比林宗易大不了幾歲，但特意染白了頭發，增加了滄桑感，估計地位高。</br> 仇蟒的宅子是仿照蘇氏莊園的風格建筑，紅木為主，青石玉為輔，墻上到處鐫刻著手工雕花，很闊氣，不是一般的有錢有勢。</br> 穿過一條大理石長廊，喬叔停在大廳中央，示意我們落座，又端上一壺茶，“您是湖城的商人。”</br> 馮斯乾淡淡嗯，“小本買賣。”</br> “小本買賣隨手一千五百萬？您太謙虛了。”喬叔又問貴姓。</br> 馮斯乾用杯蓋撣了撣茶面，“周。”</br> 喬叔上下端詳他，沒再言語。</br> 過了一會兒，一名年輕下屬走到喬叔面前，嘀咕了兩句，喬叔蹙眉，“蟒叔親口說的？”</br> 下屬偷瞄我們這邊，點了下頭。</br> 喬叔沉思片刻，一臉歉意對馮斯乾回話，“周老板，蟒叔中途耽擱了，恐怕見不了您了。”</br> 馮斯乾臉上笑意斂去，浮現出一股詭譎莫測的陰沉，“仇老板這是栽一個下馬威，耍我一趟嗎。”</br> “周老板，您誤會了，蟒叔可不是兒戲的人。”喬叔也匪夷所思，看得出仇蟒是第一次變卦。</br> 馮斯乾滿身戾氣，全然沒有罷休的意思，“蟒叔在云城厲害，我在湖城也不吃素。”</br> 這時我無意瞥見對面二樓的一扇窗戶敞開，窗簾后有半副男人的身軀，并非刻意隱藏，更像湊巧離開那里。</br> 緊接著，又一名下屬跑過來，“喬叔，蟒叔請貴客去花廳。”</br> 喬叔大喜，“周老板，好事多磨啊。”</br> 馮斯乾沒什么喜色，眉間一片陰郁，跟著喬叔走向后院的花廳。</br> 仇蟒的長相與我想象中大不同，不糙，不壯，挺斯文的，國字臉，中等個子，花白的板寸，戴一副金絲眼鏡，緞面的淺藍色西服，扣子是純黑珍珠，老辣卻平靜。</br> 馮斯乾進門，仇蟒欠身，“周老板。”</br> 馮斯乾朝一旁的周浦使眼色，周浦打開手提箱，一摞摞碼放整齊的鈔票，一共一百捆，周浦恭敬把箱子推給喬叔，“按照仇老板的規矩，付十分之一定金。”</br> 喬叔正要收下，仇蟒端起茶杯，“錢不急收，再談談事。”</br> 他沒有正經看馮斯乾，只用犀利的余光睥睨，“周老板要找什么人。”</br> 馮斯乾翹起腿，坐姿慵懶散漫，“白喆。這小子坑了我三百萬，下落不明了。”他語氣漫不經心，眼睛卻鋒芒凌厲，鎖定在仇蟒的身上。</br> 仇蟒喝了一口茶，“濱城開會館的白喆嗎？”</br> 馮斯乾氣場相當穩，仇蟒要在自己的地盤上壓他一頭，可他完全不輸，“仇老板認識他嗎。”</br> 仇蟒舌尖抵出一枚碎茶葉，吐在茶蓋里，“打過交道，手挺黑，也陰過我的錢。”</br> 馮斯乾不露聲色笑，“傳言他背后有人撐腰，在濱城很狂，敢動我頭上的土，我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這口氣咽不下啊。”</br> 仇蟒沒接茬，耐人尋味凝視馮斯乾，“為區區三百萬，砸五倍的價格，周老板的脾氣不小啊。”</br> “錢不缺，面子必須掙。”</br> 馮斯乾又故意舊事重提，“白喆后頭的人，仇老板有路子探個底嗎，再加五百萬。”</br> 仇蟒這次依然沒回應。</br> 周浦遞給馮斯乾一支煙，我立刻從包里翻出打火機，“在我這里。”</br> 我壓下按鈕點燃的同時，仇蟒忽然問，“聽你的口音，有點吳儂軟語的味道。”</br> 我沒想到他會和我對話，“我嗎？”</br> 仇蟒說，“我也是蘇州人。”</br> 我詫異問，“您也是？”</br> 仇蟒含笑，“你叫什么名字。”</br> 我看了一眼馮斯乾，他略微皺著眉，但沒出聲。</br> 我回答，“單名卿。”</br> 仇蟒撂下杯子，“姓氏不方便講嗎。”</br> 我說，“那我也姓周好了。”</br> 馮斯乾笑著介紹，“我太太比較調皮，仇老板別見怪。”</br> 仇蟒又打量我許久，似乎在辨認，才移開視線，“周老板點名要我的義子華子抓白喆，是嗎。”</br> 馮斯乾點頭，“不錯。”</br> 仇蟒當場拒絕了，“我問過華子，他最近沒空。”</br> “我可以等。”</br> 仇蟒揚眉，“周老板對華子，很信任。”</br> 馮斯乾說，“我給一千五百萬的酬勞，當然挑最好的那個。”</br> 仇蟒讓馮斯乾在云城安心等幾天，等華子騰出空。</br> 下午雨停了，仇蟒親自送我們出門，我穿著高跟鞋，緩緩跟在馮斯乾身后，花廳的角落被一束黯淡的陽光籠罩，一道修長硬朗的人影投映在青石板上，我頓時駐足，盯著那道陰影。</br> 影子落在兩塊石板的銜接處，線條有些扭曲，可茂密的短發與高挺的鼻梁，輪廓卻清晰可見。</br> 我不由自主靠近，距離越近，烏木沉香的氣味越厚重，不是特意沾染的男香，而是年長日久深入發膚，自然而然的濃烈。</br> 馮斯乾走了一程，發現我沒有跟上來，他停下，“你在看什么。”</br> 我當即回過神，“我在看芭蕉。”</br> 他輕笑，“現在的季節哪有芭蕉。”</br> 喬叔立馬橫在前面遮住，“是冬天的竹子，沒來得及砍。”他命令下屬，“晚上砍了，種桂樹。”</br> “你喜歡芭蕉。”仇蟒突然打斷喬叔，“種幾株芭蕉。”</br> 喬叔一怔，“是。”</br> 仇蟒唇邊勾著溫和的笑，他看向馮斯乾，“等八月份芭蕉熟透，周老板帶夫人再來做客。”</br> 馮斯乾朝我伸手，我挽著他走出長廊，邁過門檻時，我扭頭望了一眼已經空蕩的墻角。</br> 【作者有話說】</br> 感謝書友10051打賞的能量飲料，感謝書友50509打賞的7朵鮮花，感謝大家的鮮花和金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