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勾著腳趾,趾縫夾住他長褲,“不抹腿了?我是沒長出腿嗎。”</br> 馮斯乾唇角含著淡笑,“越來越矯情。”</br> “是我矯情嗎。”我起身,“你在醫院當護工當累了,回來偷懶了呀。”</br> 馮斯乾抽掉皮帶,搭在椅背,“你和她計較什么,她年紀還小。”</br> 我臉色沉得厲害,“她小,我老啊?差兩歲,又不是差兩輩。”</br> 馮斯乾笑意加深,“她沒結過婚。”</br> 我腔調怪聲怪氣,“更沒生過孩子。”</br> 馮斯乾臉上的笑完全收不住,嗓音也帶笑,“你是吃了什么槍藥,氣性這么大。”</br> 他拾起乳霜罐,擠在手心一坨,我趴在床尾的真皮腳踏上,他輕輕按摩著小腿。</br> 此刻萬般撩人,馮斯乾鎮定得很,沒有半分燥意和欲念,連他涂抹我肌膚的手也極有分寸,氣質冷冷清清。</br> 他是一個極為克制禁欲的男人,我去年剛接觸他就確定這點,不是裝的,他骨子里很寡淡,可淡到這地步,看來他揣著不少心事,對我態度也變了。</br> 我側身一壓,馮斯乾手掌被壓在身下,他不由自主前傾,遷就我的姿勢,我卷發披散,在他眼中道不盡的溫柔曼妙,發絲垂落,淌過他肌肉緊實的胳膊,“我不喜歡你陪她。”</br> 馮斯乾面無表情俯瞰我。</br> 我重復了一遍,“孟綺云的心思,你明白。”我揪住他領口,指尖一點點絞著,“自從你在索文集團向媒體澄清我和林宗易是形婚,馮冬是你的兒子,外面流言很多。”</br> 他依然沉默。</br> “馮斯乾,我不想過早曝光的原因,你和她沒斷干凈,我沒離婚。我們有一方解決不了問題,馮冬就淪為笑柄了。”</br> 他終于開口,“我的心思,你明白嗎。”</br> 我望著他。</br> “林宗易落網,即使他不甘心離婚,我也可以強迫他離,他拖不了。”昏黃的燈火里,馮斯乾的面目消沉又英氣,“他現在遲遲沒落網,是為什么。婚離不了,馮冬沒戶口,流言無法平息,又為什么。”</br> 馮斯乾抽身而去,重重關上門。</br> 靜謐的夜晚,門扉無聲無息晃動著。我好半晌爬起,走到廚房,保姆在煮牛奶,她聽到動靜扭頭,“韓小姐,馬上煮熱了。”</br> “馮冬喂飽了嗎。”</br> 保姆說,“他分量重了一斤多,再不節制他喝奶,要變成小胖子了。”</br> 我停在爐灶前,“你休息吧,交給我就行。”</br> 保姆回屋,我關掉煤氣,倒進玻璃杯,端上二樓書房。</br> 窗簾拉得嚴實,房間里只亮著一盞暖黃的燈,我將牛奶擱在辦公桌,“你不睡覺嗎。”</br> 馮斯乾翻了一頁書,隨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沒處理完公務。”</br> 我繞過桌沿,慢條斯理一抽,書從他手中脫落,我看封面,“西方經濟學。”我合住,“這是華京的公事。”</br> 他一言不發瞇眼,我轉身走出書房。</br> 他在這時喊,“韓卿。”</br> 我沒停下,走進隔壁主臥,虛掩著門。</br> 走廊隨即傳來腳步聲,我立馬拉抽屜,取出一瓶紫色的指甲油,盤在床上涂指甲蓋。</br> 馮斯乾長身玉立,陰影從門口傾斜灑入,他站定片刻,穩步進來,關閉了他那側的臺燈,剎那只有一縷薄薄的月光籠罩。</br> 馮斯乾掀開被子,倚著床頭點燃一支煙,“仇蟒怎么知道住處。”</br> 我蘸甲油的手一僵,他目光幽深而銳利,掃過我那只手,不露聲色抽煙。</br> “云城是他的地盤,他知道不稀奇。”我面不改色繼續涂,“在江城發生什么變動,你不是也盡在掌握嗎。”</br> 他眼底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我以為周浦出賣我,當仇蟒的奸細了。”</br> 我擰上瓶蓋,塞回抽屜里,“周浦愛慕殷怡,你整垮殷家奪取華京,他都沒怨恨叛變,在蟒叔那里更不會背叛你。”</br> 馮斯乾盯著煙頭閃爍的火苗,“那背叛我的是誰呢。”</br> 他狠吸了一大口,反手戳滅在煙灰缸,伸手一拽,我被他拽倒,他整個人覆在我身上,“我給你機會,你還不說實話。”</br> 窗外夜色極重,馮斯乾一張臉被黑夜吞噬,晦暗莫測。</br> “你覺得我護不住你和馮冬,所以不敢對林宗易趕盡殺絕,打算留條后路,還是舍不得對他趕盡殺絕。”</br> 我躺在他身下,一動不動。</br> 他掐住我下巴,“張嘴。”</br> “兩分不忍心。”</br> 馮斯乾粗糲的五指從下巴移向脖子,下一秒他埋在我頸側,“另外八分。”</br> 我全身緊繃,“你一心要斬草除根,你從沒想過,萬一斬不斷,斬傷了自己。”</br> “那是我的事。”他唇齒滑落,“韓卿,我斬不斷,但你不能阻攔我斬。”</br> 他停止了一切動作,聲音喜怒不明,“我非要斬草除根。”</br> 我看著天花板,“那我先保自己。”</br> 馮斯乾注視我良久,最終笑了一聲,“答得好。我希望你保自己,而不是為任何人豁出,包括我。”他神色陰晴難辨,“不過,小野貓永遠是馴不服,養不熟的。”</br> 他躺回,重新焚上一根煙。</br> 客廳響起鐘聲,敲擊了整整十二下。</br> 當煙霧消散,又敲擊了兩下。</br> 馮斯乾抽了半盒煙才躺平入睡,可我清楚他沒睡,我也毫無困意。</br> 早晨天還未亮,馮斯乾便起床去浴室洗漱,他下樓時我看了一眼手機,才五點四十。</br> 我也迅速梳洗完,緊跟著下去。</br> 馮斯乾在衣帽間內換衣服,我站在門外,他從鏡子里望向我,我眼下生出兩團淺淺的烏青,我用粉底遮蓋了,沒遮住,“醒了。”</br> 我嘶啞嗯。</br> 他終究是心疼,“氣色不太好。”</br> 我低下頭,“白天補一覺。”</br> 馮斯乾摘下一件純白的西服,“這兩天忙,晚餐別等我了。”</br> “沒事,晚點吃也一樣。”</br> “可能不在江城。”他穿上西服,又系領帶,“要去外地辦點事。”</br> 我攥著拳,“如果是林宗易這件事,我不想你冒險。”</br> 馮斯乾打領扣的手勢一頓。</br> 我深吸氣,又吃力呼出,“假如有把握他必死無疑,你可以步步緊逼,你逼也逼了,他卻翻身了,他能舍掉林恒,你能舍掉馮冬嗎。”</br> 馮斯乾僵在那,面容平靜又壓抑。</br> 我捂住臉,“我的經歷造成我始終沒有安全感,你又不喜歡解釋,我們之間的開始也不美好,你光明磊落,正義清白,我滿口謊言,游戲情場。你也許一直介意我不光彩的過去。好奇和激情褪色,我的不堪在你眼里都浮現了。我不信你,你囚禁過我,也舍棄過我。你同樣不信我,你說我撒謊成性,不知道哪句是真。當年陳志承入獄,連房子都收繳了,我住在臨建房,和一群底層工人做鄰居,靠耍心機才活到今天。”</br> 我笑著說,“韓千年,狐貍精的頭兒,我也不愛聽。這世上的人為了活著,許多都做盡了壞事,我不過是演戲混飯,從未動真格。”</br> 馮斯乾凝視那根領帶,沒有出聲。</br> 我進入臥室,反鎖門。</br> 許久,馮斯乾走過來,他擰動門把,發覺上了鎖,他靜默站了幾分鐘,離開了。</br> 馮斯乾走后,我也離開瀾春灣,直奔市區一家咖啡廳,在臨窗的位置找到蔣蕓,坐在她對面,她問我見到林宗易了嗎。</br> 我搖頭,“沒見到。”我將弄堂里的一幕跟蔣蕓說了,“我偷偷向蟒叔求和,他答應了,照樣派人下狠手。”</br> 蔣蕓很震驚,“這么毒辣?”</br>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林宗易大概率能逃過一劫,那晚周德元和馮斯乾的人聯手在碼頭圍堵他,分明是十拿九穩的局面,結果蟒叔出馬直接在邊境救走,有他幕后撐腰,林宗易一旦緩過勁,肯定加倍還回來。”</br> 我看向櫥窗上的透明貼花,“就算逼得他坐牢,最多三五年,等他放出來——”</br> 我閉上眼,沒再說下去。</br> 蔣蕓打量我,“你是怕他死不了,出來報復嗎。”</br> 我用小匙攪拌著奶精,“林宗易這種人有仇必報。我當初揭發他,沒想到他背后竟然有蟒叔,這步棋陰差陽錯,給自己捅了婁子。不能徹底捶死一個人,不如見好就收。我掩護了他兩次,每次都刻意做得很明顯,他一定認為我悔悟了,才愿意掩護他,沖我這一份遲來的情意,他報復也能手軟一些。”</br> 蔣蕓噗嗤笑,“苦情戲你最拿手了,眼淚像自來水似的,其實多數男人只看表面,他分不清真假,他喜歡你,你肯演,他也高興。他不喜歡你,你真心的,他也嫌煩。”</br> 我有些心不在焉,“最近孟綺云花樣百出糾纏馮斯乾,照她的勢頭,不等林宗易折騰我,她把我和馮斯乾先折騰散了。”</br> 蔣蕓的同學在人民醫院當護士,她有耳聞孟綺云自殺住院,“死心眼加白蓮花,別小瞧這姑娘,沒準是頂級綠茶。”</br> 我后仰,靠在椅子,“她不是綠茶。她是光明正大抓著馮斯乾不放的,男未婚女未嫁,處境難堪的是我。”</br> 我魂不守舍望著早已涼透的咖啡,“蕓姐,馮斯乾幾乎不流連花花草草,孟綺云是他的例外,女人對情敵的直覺很準,我擔心孟綺云扳倒我。”</br> 蔣蕓叩擊著桌角,“你有什么想法。”</br> 我告訴她計劃,蔣蕓琢磨了一會,“好辦,我手頭的型男挺多。”</br> 我倆一拍即合,我回家聽信兒,當晚馮斯乾沒回,何江說他去湖城了,給孟小姐定制項鏈做生日禮物。</br> 我心口沉甸甸的,翻來覆去又是一夜沒睡。</br> 轉天中午蔣蕓通知我,她安排了三個魚鉤,一個是運動型學長,一個是斯文型律師,還有一個是肌肉型健將。</br> 配置真不賴,地點在長虹街西餐廳,孟綺云正好和朋友在那邊吃飯。</br> 我全副武裝,然后開車殺過去。</br> 從中午到傍晚,這仨演員輪番上陣,起初我看得津津有味,后面我差點吐血。</br> 蔣蕓六點給我打電話,“我猜猜啊,1號種子選手最合她的胃口。對付小姑娘啊,那個學長很有手段。”</br> “有個鬼。”我火冒三丈,“他搭個訕就拉著孟綺云去泳游館,她險些報警。”</br> 蔣蕓問,“那2號呢?”</br> “從國際法聊到婚姻法,孟綺云是學藝術的,她能感興趣嗎?最荒誕是他問孟綺云,小姐,你母親要離婚嗎?虧了她脾氣好,換做我一巴掌抽蒙了他。她是私生女,她媽一輩子沒嫁進周家,離什么婚啊。”</br> 蔣蕓一噎,“是你要速戰速決的,就三天搞定,他們沒時間放長線,不說幾句驚世駭俗的開場白,吸引不了她注意。”</br> 我垮著臉坐上車,“孟綺云后天過生日,蕓姐,我預感很不好。”</br> 蔣蕓沒底氣了,特小聲,“那3號健身教練呢,也廢了?”</br> 一提3號我更火了,“他把孟綺云的朋友拿下了,相約晚上去開房。”</br> “啊?”蔣蕓氣得罵娘,“我精挑細選的貨色,太不靠譜了!”</br> “孟綺云是天真,不是愚蠢,她絕對發現不對勁了,再接近她很難。”</br> 蔣蕓要說什么,我懶得聽,當場掛電話。</br> 我開著車在中心廣場漫無目的逛,忽然想起一個人,一個足以秒殺所有演員的頂配男人。</br> 程澤剛結束一場晚間會議,穿著十分正式的商務西裝,扎了一枚寶藍色領結,頭發打理得油亮整齊,顯得很強勢。我們在商業大樓底下碰面,我圍著他轉圈,“不錯。”我一捅他腰窩,“挺直。”</br> 他倒聽話,站姿筆挺,“饞了?”</br> 我繞到前面,“饞什么。”</br> 程澤笑容清爽陽光,“饞我的美色啊,想跟我重修舊好,重溫舊夢?”</br> 我舉起手,他條件反射護住臉,我沒打,又收回,“有個任務,你成功了我請你吃大餐。”我調出手機相冊里的照片,“勾引她。”</br> 程澤一怔,“勾引孟綺云?”</br> 我踮起腳,坐上后備箱蓋,晃悠著腿看他,“沒自信啊。”</br> 他雙手插進西褲口袋,偏頭看別處,濃眉微皺,瞬間默不作聲。</br> 我屁股溜下來,食指捻開他眉心的淺紋,“你樣貌好,個子高,嘴甜會哄人,哪個女人不愛你啊。”</br> 程澤輕笑,仍舊目視遠方,“那你愛嗎。”</br> 我拿回手機,“算了,我雇同行吧。”</br> 我越過他走向自己的停車位,程澤胸膛劇烈起伏著,“我和她,需要多久。”</br> 我腳步一滯。</br> 程澤扯掉領帶,丟進敞開的車窗里,“你讓我干什么我都干,我曾經欠你的,如果我早點成氣候,像現在這樣全部自己做主,我們或許已經結婚了。我給你一個家,給你安穩的生活,你根本不用經受他們的折磨和傷害。”</br> 我拳頭緊了松,松了又緊,最后垂下,“程澤,你當我沒找過你。”</br> “韓卿。”他叫我名字,“我希望你過得好,誰擋了你的路,妨礙了你,我會幫你挪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