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察覺到林宗易身軀有些僵硬,我小聲問,“你在蟒叔身邊安插眼線了?”</br> 他沒回應。</br> 我頓時領悟了,“你要和他斗?”</br> 林宗易捂住我嘴,“你知道越少越安全。”</br> 走廊上被稱呼冠哥的男人惱火,“全砸了又怎樣?蟒叔兜著,誰敢廢話。”</br> 手下猶豫了,偷瞄冠哥,“可華子在,砸了醉王朝,恐怕連云城都回不去了,他之前不是和蟒叔談交易了嗎,不準騷擾韓卿,不準碰和她相關的人。”</br> 冠哥壓根不當回事,“蟒叔既然反悔了,絕對是華子有錯在先,你管他狗屁的交易!”</br> 我不禁蹙眉,蟒叔的心思深,也多疑,我大張旗鼓開會館,他懷疑我目的不純,所以先下手為強,又堵上門了。</br> 我最納悶是蟒叔的保鏢竟然指名道姓喊華子,而不是華哥,意味著他們和林宗易是對立的陣營,共同幫蟒叔做生意,但私下不和睦,有過節。</br> 自從林宗易為了我與仇蟒撕破臉,他的局面越來越危險了,我想不通他已經甘心做靶子了,仇蟒暗中還玩這么狠,出動另一股人馬往死里打壓他,林宗易究竟哪里得罪仇蟒了,應該是我離開云城之后他們添了新矛盾。</br> “冠哥,先撤吧,明晚再來?”</br> 冠哥看了一眼319,“等一下。”</br> 他們紛紛駐足。</br> 冠哥目光定格在虛掩的門縫,“里面有人嗎。”</br> 林宗易驟然捏緊門扶手,貼著我耳朵提醒,“待會他們撞開門,我護著你出去,別回頭,振子在后門,你上他的車。”</br> 我抓住他手腕,“你的傷好了嗎。”</br> 林宗易皺眉,“我沒受傷。”</br> “蔣蕓都告訴我了!”我意識到自己嗓音高了,又壓低,“朱八出車禍的當晚,你胳膊也碾骨折了。”</br> 他一言不發,死盯房門。</br> “剛痊愈,你打得過他們嗎?”</br> 林宗易耐著性子,“你閉嘴行嗎。”</br> 我望著他。</br> 他胸膛劇烈鼓起,觸及我眼中的霧氣,語氣柔軟下來,“韓卿,閉嘴,好嗎。”</br> 我推開他,“你護我那么多次,我今晚也護你一次。”</br> 我故意撥亂長發,口紅也暈染開,破門而出,林宗易沒拉住我,只蹭到我揚起的發梢。</br> 我不耐煩系腰帶,“吵什么,安保!”</br> 冠哥去對門了,一群保鏢看著我,誰也沒上前,我直接伸出手,使勁掐為首的男人,戳著他后退,“趕著投胎啊,攪我的好事!”</br> 我本想扮演到會所里偷腥的暴發戶太太,一通亂掐,結果一出場,男人看愣了,反復打量我的身材和臉蛋。</br> 我恍然大悟,這貨是一個胖子控,我現在肥嘟嘟的,正卡他審美上了。</br> 動口解決自然比動手強,我臨時改策略,腔調也溫柔了,“你找我啊?”</br> 男人骨頭酥了,幾乎站不穩,握著我手在鼻下聞,“除了你,還有誰在包廂里。”</br> 我翻白眼,“沒有帥哥陪著,我自己哄自己玩啊?”</br> 他完全沒疑心,“看見一個大高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出現嗎。”</br> 我笑著問,“長得俊不俊啊。”</br> 他撫摸我手背,“俊,好多女人都稀罕他。”</br> 我端詳他左臉的青色胎記,“比你還俊嗎?”</br> 男人傻笑,“沒我俊。”</br> 我認真回憶,“是不是穿黑色上衣,藍色長褲?”</br> 他喝醉了一般,暈乎乎被我帶進溝里,“對。”</br> 我朝樓梯口拋個媚眼,“他十分鐘前下樓了,估計早沒影了,氣勢洶洶嚇得我小心肝噗通跳。”</br> 男人五官擰在一起,“嚇著你了,我心疼——”</br> 冠哥從對面包廂出來,一拳掄在他后腦勺,“疼你奶奶!”</br> 男人一哆嗦,我無比厭惡抽回手,用紙巾擦拭。</br> 冠哥陰惻惻笑,走近我,“韓小姐,我的人沒長眼,不認識您,您多擔待,蟒叔在云城相當惦記您。”</br> 我沒好氣反問,“我又招惹你們了?”</br> “您誤會了,憑您和華子的關系,蟒叔也算您的長輩了。”他皮笑肉不笑,“這種場所,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客人,女人應付起來肯定吃力,發不了財,還提心吊膽,蟒叔記掛您。”</br> 我冷言冷語,“然后呢?砸了會館,還是綁了我?”</br> 他笑容瞬間收斂,“您掂量明白就好,我也省事了,您懂事,咱們太平,您不懂事,咱們也有法子教您學乖。”</br> 我眼珠微微一轉,“你容我三天,我搬了東西,準時停業。”</br> 一名保鏢在這時迎上冠哥,“司機發現振子了。”</br> 冠哥扭頭,“在哪?”</br> 保鏢說,“后門,路虎車,是華子那張湖A6666的牌照。”</br> 冠哥直奔樓梯,他們相繼離去,我整個人癱軟在地,林宗易一把拖起我,拖回包房。</br> 又過了一會兒,振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們在距離會館八百米的巷子里喝啤酒。”</br> 林宗易松開我,打開壁燈走遠一些,單手點煙,“繼續耗著。”</br> 振子敲門,“來不及了,他們快上車了。其實咱們不在會館,外面無論多大的動靜,也牽連不了韓小姐。”</br> 林宗易叼著煙蒂,仰頭注視天花板,白光濃烈,刺激得他瞇起眼,“確定有幾個人。”</br> 振子說,“十二個。”</br> 他身上的橘色襯衣窄小,此刻緊繃著,包裹住精壯強悍的肌肉,勒出一縷縷流汗的痕跡,骨骼也厚實,擁擠得險些脹裂,壓迫感十足。</br> 林宗易無聲無息吹出一團煙霧,“你進來。”</br> 我讓開路,振子絲毫不意外我在包廂里,他頷首,“韓小姐,您受驚了。”</br> 振子越過我,走向林宗易,“躍叔名下新開戶的賬號,有一筆八百萬的轉賬,匯款人是周浦。”</br> 我撩眼皮,又默不作聲垂眸,前不久馮斯乾收買了李祖躍,給林宗易使絆子。</br> 林宗易看向我,沒多言,他接連抽了幾口煙,甩在腳下踩滅,“振子,要變天了。”</br> 振子愕然,他走到沙發旁,“咱們夠謹慎了。”</br> 林宗易坐下,身體前傾,“這回來江城,是仇蟒單獨給冠強安排的任務,他只在書房見過冠強,冠強不吐口,絕不該走漏風聲,卻提前埋伏在會館,明顯拿到了內部消息,我一直藏著,沒有暴露行蹤,沒想到被冠強的保鏢無意碰上了。”</br> 他手肘抵住膝蓋,用力揉額頭,“蟒叔虛晃一招,一定查到書房里的線索了。”</br> 振子臉色一變,“引蛇出洞,老家伙可真陰。”</br> 林宗易向后靠,“我就是那條蛇。”</br> 振子說,“折騰韓小姐是假,試探您是真,您安裝在書柜后的監聽器和監視儀,看來已經全露餡了,蟒叔這次是證實您的背叛,順便敲打您。”他停頓了片刻,“蟒叔的規矩,凡是生出二心的就打服,五力當年收了對家的好處,蟒叔當著大家的面打他,他現在連筷子都拿不起,跟廢人沒兩樣。”</br> 振子欲言又止,“您要不回去求個饒吧。”</br> 林宗易面容像潑了一灘墨,晦暗又陰沉,“他用韓卿當幌子,他知道其他事誆不了我上鉤。”</br> 振子蹲下,“他算準了只要涉及韓小姐,您必然沉不住氣,明知有陷阱也會跳,因為您怕自己不跳,韓小姐就出事了。您自己的麻煩,您一向賭得起,輪到韓小姐了,您一點都不敢冒險,蟒叔看透了。”</br> 林宗易沉思半晌,突然笑了一聲,“振子,看電影嗎。”</br> 振子沒理解,“什么意思?”</br> 林宗易整理著皮帶扣,“喜歡無間道嗎。”</br> “華哥——”振子臊得慌,“我沒腦子玩那個,給您拖后腿。”</br> 林宗易的笑聲更重,“我有本事玩就行。”</br> 他說完起身,“截住他們。”</br> 他們前腳離開,蔣蕓緊接著跑出電梯,神色慌里慌張,“我剛去二樓了,又有幾個人挨個扒包廂門,我不知道什么來頭,沒攔。”</br>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沒攔最好。”</br> 蔣蕓倚著墻無力滑下去,“韓卿,你不是做買賣,你是闖關呢。”她顫顫巍巍脫下經理的制服,“我要回家。”</br> 我瞪著她,“你當初非要跟著我的。”</br> 蔣蕓帶哭腔,“我后悔了,我退股行不行。”</br> 我拽起她,往一樓狂奔,“不是沖我,是沖林宗易,不干咱們事。”</br> 我和蔣蕓沖出會館大門,她指著昏暗的巷口,“似乎站著一個男人。”</br> 我說,“跟上。”</br> 我們躡手躡腳過去,林宗易露出半副側身,他壓下打火機點燃一捆紙,丟進面前的破盆里,他正好在風口,巷子的穿堂風刮得激烈,火焰越燒越旺,燎紅了半條巷子,這一幕波詭云譎。</br> 路燈黯淡,火光卻明亮,糾纏著照射在林宗易臉上,忽明忽昧深沉莫測。</br> 蔣蕓一頭霧水,“他要搞什么?”</br> 我死死攥住雙手,對準那邊大吼,“宗易!你不要沖動!”</br> 林宗易并未聽清,火勢太猛,噼里啪啦像放炮似的響,淹沒了我的吼聲。</br> 蔣蕓隱匿在樹干后面,“你擔心什么。”</br> 我目不轉睛凝視那里,“周德元和馮斯乾都在挖林宗易的把柄。”</br> 蔣蕓明白了,她深吸氣,“韓卿,林宗易舍不下你,會是他出事的禍端,不然仇蟒不至于覺得他不聽話,為女人和自己反目,最后才決定清理門戶。”</br> 我抿唇沒吭聲。</br> 灰燼散開,鋪了一地,火苗掀起熱浪,灌入林宗易的襯衣,隆起一個鼓包,他挺拔佇立,像一棵蒼勁的松柏。</br> “誰半夜不睡覺,出來玩火呢!”</br> 冠強搖著手電靠近,走在最前面開路的保鏢大驚失色,“是華子!”</br> 林宗易熄滅了火,平靜轉過身,一簇強光晃過眉眼,他面目在夜色下如此清晰,保鏢當即調頭,溜回冠強身后,“真是他!”</br> 冠強沒驚慌,他有準備了,“華子,你不待在萬隆城,換地方瀟灑了?”</br> 林宗易摸出一個鐵盒,盒里只剩一支雪茄了,他焚上,沒抽,指間銜著,斜目睥睨冠強,“我哪有你悠閑,你來江城干什么。”</br> 冠強邪笑舔門牙,“你得親自回云城問,我不方便泄漏。”</br> 林宗易眼睛噙著一絲笑,“你不是不方便,是蒙在鼓里,我幫你揭開。”</br> 都是老熟人了,林宗易的威脅冠強心知肚明,他硬著頭皮,“你的事,我用不著揭開。”</br> 林宗易手漫不經心一松,雪茄落地,冠強緊張往后躲,“華子,咱倆不和,他們都知道。我傷著了,你可撇不清干系。”</br> 林宗易一步步逼近,冠強的保鏢互相對視,都沒動。</br> 他將冠強逼到胡同的死角,反手一扯,冠強玩命掙扎,可惜不是他對手,被林宗易駕馭住,毫無還擊之力。</br> “我名字是你叫的嗎?”林宗易力道發了狠,“你也只不過是一條狗,以為可以狗仗人勢了。”</br> 他旋即扼住冠強肩膀,“你要是眼紅我的位置,我讓給你,怎么樣。”</br> 振子很快上去阻止,“華哥,別打了,沒法向云城交待。”</br> 林宗易隨即像扔垃圾一撇,冠強匍匐在地上,翻了個身,盤腿坐著挑釁,“蟒叔不信任你了,打算收拾你,你囂張不了多久。”他啐出一口血痰,“我確實是狗,但你和我有區別嗎?讓你繼承他的產業,那是送你倒大霉!你還當資本耀武揚威?”</br> 冠強放聲大笑,林宗易撣了撣襯衫廝磨出的褶皺,“是嗎。”他俯下身,“他為什么認為我背叛了,你清楚嗎。”</br> 冠強鼻青臉腫,望向林宗易,“你曾經脫離了他,如今回來也不真心。”</br> “不。”林宗易輕描淡寫,“我要拔掉他的根,他感覺到我的企圖了。”</br> 冠強一怔,“華子,你瘋了!”</br> 林宗易悶笑,“你錯了,我不是瘋了,我是給自己留后路。”</br> 冠強一邊搖頭一邊嗤笑,“我承認你身手不錯,腦子也活絡,可跟蟒叔耍心眼,你是做夢。”</br> 林宗易不再廢話,他吩咐振子,“把冠強的車開到橡山水溝里,路上注意點。”</br> 振子踹了冠強一腳,“那他們呢?”</br> “包一艘貨輪,送他們回云城,記得到老宅捎句話。”林宗易彎腰撿起雪茄,撅斷一寸帶土的煙嘴,重新含住,狠吸一大口,“我在江城等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