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殷怡仍舊約定在Boom咖啡廳會面，我提前一小時打開電腦，拷貝進錄像，做局部的打碼處理，除此之外我還把自己的正臉涂了馬賽克，只保留馮斯乾的正面，他在視頻中暴露得十分清晰，我則相對保守一些。馮斯乾十有八九不肯協商離婚，萬一殷怡豁出去了，跟他擺在臺面上硬扛，這玩意說不準會公開，那時我就是華京集團桃色艷聞的女主角了，真夠刺激的。</br> 我想到這，在胸口標志性的紅痣上又加了一層馬賽克，我出馬經常穿吊帶，栽我手上的不少倒霉蛋都見過這顆痣，馮斯乾在商場一直潔身自好，有風言風語的女人也就我一個，可只要沒符合的證據，誰都不能把這些扣我頭上。我確認所有畫面萬無一失，才下載到手機里，我沒弄備份，一錘子的買賣沒必要搞后手，又不是什么好東西，我一不回味二不留念，儲存備份哪天手機丟了反而惹禍。</br> 刪除軟件的瞬間，我突然遲疑了，不受控制點擊了暫停，視線定格在屏幕上兩具相纏的身軀，昨晚那場情事出乎我預料，或許也超出了馮斯乾的掌控，我感覺到一切終結時他內心的矛盾和壓抑，他吸入的每一支煙，都是他走向失控的發泄。馮斯乾的失控不是不得已，是主動接招，當一個一貫沉得住氣的男人開始失控，證明變質了。</br> 我不能預知自己還會經歷怎樣的愛情，擁有怎樣的男人，可我確信我一生最驚心動魄的激情，來自于這個叫馮斯乾的男人。他是一場無端的風波，激活我麻木已久的情感，我承認觸動于他無數個腐蝕人心的吻，他應該也是如此，他的火苗在一次又一次的引導中愈演愈烈，直到昨夜他選擇向欲望投降，也在我震蕩的靈魂深處徹底燒了一把火。</br> 這世上有兩種女人，一種貪婪男人帶來的名利，一種是無法抗拒男人本身，我沒有為金錢喪失過原則，但這一刻，我竟然希望我只愛錢，只愛錢永遠不會失控。</br> 從沉寂的海底感受過滔天熱浪，再沒有任何誘惑比它更致命，我恐懼自己從此為馮斯乾的熱浪而沉迷，我明白它不見天日，是道德夾縫里最隱晦的存在，我不敢也不能為錯誤的故事引火自焚。</br> 驅車趕往咖啡廳的路上我收到了林宗易的電話，我插上耳機接聽，他直接問，“你找我。”</br> 我無意瞥了一眼后視鏡，一輛大型運貨車拉了一噸石灰搖搖晃晃跟在寶馬X6的車尾，而貨車的車尾也跟了一輛商務奔馳，低調勻速前行著，我收回關注，“抱歉，打擾林董的良宵了。”</br> 林宗易笑了一聲，“我可不是興師問罪，只是有點遺憾，韓助理難得想起我，我是不是錯過了良辰美景。”</br> 我單手把持方向盤，打左閃駛上高架橋，“林董真幽默。”</br> 他又重復一遍，“什么要緊事。”</br> 我思索了一會兒，我和馮斯乾到這一步反正是木已成舟，這事捅出，假如鬧得人盡皆知對我沒好處，我當即用開玩笑的方式糊弄過去，“沒什么事，晚上失眠了，想聽林董講一講三十六計的典故。”</br> 林宗易自然不信我深更半夜聯絡他是聊兵法，不過我沒說他也沒深究，我聽著電話里咖啡機運轉的動靜，“給您添麻煩了嗎？”</br> 他輕笑，“不會。臨時伴侶而已，不是什么正經關系。”</br> 我果真猜對了，我思來想去，說了一句，“林董的審美口味不一般。”</br> 林宗易顯然也了解那個女人的品性，他喝了一口咖啡，“女人只需要在男人面前扮演他喜歡的樣子，至于私下什么嘴臉，我不感興趣。一個注定不會成為我妻子的女人，下了床的丑陋與我無關。”</br> 果然是情場里摸爬滾打的頂級浪子，無心亦無情，隨口點評女人幾句這么經典，林宗易游走風月的灑脫和手段，我算學到精髓了。</br> 我停在一個紅綠燈的交口，降下車窗透氣，“林董，您從未動過情嗎。”</br> 林宗易坐在辦公椅，吩咐秘書退下，“什么情。”</br> 我愕然，“世上還有什么情嗎？”</br> 他言簡意賅，“真情，假情。”</br> 我說，“自然是真情了。”</br> 他回答我，“從未。”</br> 我實在好奇，“原因呢？”</br> “不值得動。”</br> 我撫摸著馮斯乾的手帕，那天還他，他沒要，我又拿回家放被窩了，我打算染上我自帶的香味，下班時塞進他手里，再告訴他香氣是如何來的，撩撥他在之后的夜晚輾轉反側，難以擺脫我的蠱惑。可我放了兩天，帕子還是一股屬于他的男香，連我身上也全部是他的味道，清冽又深刻。</br> “林董，您會愛上已婚的女人嗎。”</br> 林宗易叩擊桌角的聲響戛然而止。</br> 我問您會嗎？</br> 他不知在考慮什么，許久說，“如果是一個很吸引我的女人，也許會。”</br> 我斬釘截鐵，“我不會。”</br> 林宗易笑著，“別太早下結論。”</br> 我只顧說話，沒留意信號燈，后面車輛不斷鳴笛，我一踩油門，“天下男人多如牛毛，我為什么想不開挑戰世俗呢。”</br> 林宗易意味深長說，“有黃金的少數人制定社會法則，道德觀念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比如我這類人，很容易改變它，當然就無視了。”</br> 我拐彎途經一家藥店，減速靠邊停下，“林董，不耽擱您忙了。”</br> 我解安全帶的同時，林宗易問，“看新聞了嗎。”</br> 我推門下車，心不在焉問，“什么新聞。”</br> “沖冠一怒為紅顏。”他嗓音含笑，“馮斯乾也忍不住替女人出頭了。”</br> 林宗易撂下杯子，漫不經心的口吻，“王明遠是你的仇家。”</br> 我如夢初醒，“王明遠的小女友蘇立，是我的仇家。”</br> 他淡淡嗯，“華京攔截了王氏集團一樁跟進半年的生意，馮斯乾與王明遠以前從沒過節。”</br> 馮斯乾當著我面給王總的那通電話，原來是下最后的通牒，假如王明遠低頭求和，就必須把蘇立廢了，有蘇立的下場做例子，李文博也好，其他蠢蠢欲動的仇人也罷，肯定都老實了。</br> 我這一晚兌換的報酬，馮斯乾算是相當舍得給了。</br> 林宗易說，“我挺期待馮斯乾墜入韓助理的情網，想想就很有意思。”</br> 我默不作聲掛斷了電話。</br> 我進入藥店，直奔角落的收銀臺，“有緊急藥嗎？”</br> 柜員問我，“多久了。”</br> 我說，“十個小時。”</br> 她取出一盒，我交了錢出來，擰開水瓶灌入一粒，把剩下的扔進垃圾桶。</br> 二十分鐘后我抵達Boom，殷怡在老地方等我，她這次特別激動，我剛坐下，她就迫不及待求證，“馮斯乾跟你睡了？”</br> 我平復了一下情緒，將一個信封和手機擱在桌上，“照片和視頻的截圖在信封里，完整的錄像在手機里。”</br> 殷怡立馬伸手拿，我先她一秒摁住，“我要兩百萬。”</br> 她蹙眉看向我，“韓小姐，你要得太高了吧。”</br> 我說，“這幾天我會離開江城，我認為我給您的物證有兩百萬的價值。”</br> 殷怡的手懸浮在信封邊緣，“韓小姐要離開江城？”</br> 我深吸氣，“對。”</br> 她挑眉，“你的突然決定和這單生意帶來的后患有關嗎？”</br> 我看著玻璃杯里的氣泡水，“是我自己的問題。”</br> 殷怡沉思了片刻，“錢好辦，我先驗貨。”</br> 我沒動。</br> 她從皮包里掏出支票簿，寫下兩百萬的數額，放在桌子中央，“可以了嗎？”</br> 我挪開手，殷怡剛要拾起，目光不經意越過我頭頂，她面色驟變，我看出她不對勁，正想循著她目光回頭，她制止我，“別動。”</br> 我不解，“馮太太，您不舒服嗎？”</br> 殷怡閉上眼，懊惱擠出三個字，“天殺的。”</br> 我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身后猝不及防傳來馮斯乾的聲音，“你怎么在。”</br> 我整個人剎那僵硬住。</br> 殷怡起身，“斯乾，真巧。”</br> 她使了個眼色，示意我趕緊收拾，我胡亂一掃，大部分都掃進包里，唯獨信封掉在了地上。</br> 馮斯乾這時恰巧走到我身旁，他彎腰撿起，拿在手中看了一眼，一摞相片滑出信封，露出一半的色彩，是一男一女環繞的雙腿，男人健碩修長，女人白皙嬌弱，尤其是腳踝處的桑葉型胎記，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br> 我還記得他倒在床上，一邊淌汗一邊凝視那塊胎記，他喜歡它的形狀和觸感，他用燥熱嘶啞的音色說，“韓卿，你是天生的妖精。”</br> 我腦海回蕩著那副場面，心臟劇烈跳動起來。</br> 殷怡有些慌亂，“韓卿，你的東西你收好了。”</br> 我回過神，從馮斯乾手中搶過信封，“馮先生...”我意識到場合，又迅速改口，“馮董。”</br> 馮斯乾又看了我一眼，神色如常，“嗯。”</br> 殷怡挽著他手臂，“斯乾，初二回娘家，你別忘了陪我。”</br> 馮斯乾皺著眉，“今天什么日子。”</br> “二十九啊。”</br> 馮斯乾若有所思眺望窗外，“過年了。”</br> 他的臉映著櫥窗透入的雪色，鋪天蓋地的白茫茫的冷光，“明天回家。”</br> 殷怡的演技也不賴，她裝得很興奮，“爸爸知道你回去，會非常高興的。”</br> 馮斯乾問她，“你和韓助理很熟。”</br> 殷怡臉色有點不自在，但很快恢復正常，“不算很熟，在對面商場碰上的，就約了下午茶。”</br> 馮斯乾面無表情，“下午茶。”</br> 殷怡一怔，“哦不是，約了午餐。”</br> 馮斯乾望向她，望了好半晌，他笑了，“我在樓上見客戶，剛結束。”</br> 他說完徑直走出咖啡廳，殷怡莫名其妙，“馮斯乾在咖啡廳見客戶？”她大驚失色，“韓小姐，他是不是發現我們的交易了？”</br> 我裙子幾乎濕透了，臉也煞白，“馮太太，咱們先分開，改日再說。”</br> 殷怡雖然急迫，但也明白時機的重要性，她沒有阻攔我。</br> 我追出咖啡廳，在附近幾條街道搜尋了好久，終于看到馮斯乾的車，泊在最偏僻的一處。灼人的雪光籠罩住車廂，也淹沒了他，他面容陷入那樣明亮濃稠的光影盡頭，清清靜靜的英氣，不言不語的淡泊。</br> 我站在臺階上，他忽然偏過頭，我們隔著靜止的空氣和飛揚的塵埃，在這條開滿白梅的巷子四目相視。司機閃了兩下燈，探出胳膊朝我揮手，我沒吭聲，走過去，司機下來，“韓助理，您上車。”</br>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司機從外面關住。</br> 我強作鎮定，“馮先生。”</br> 馮斯乾解著西裝紐扣，反手甩在副駕駛，“準備潛逃。”</br> 他用最云淡風輕的語氣，卻逼出最危險壓迫的質問，我本能捏緊坤包的拉鏈，馮斯乾瞇眼，盯著我這個心虛的動作，他食指一扯背帶，將包里的物品統統倒出，他夾住那張混亂中裹進相片的支票，此時的他仿佛一灣深不可測的海域，在平靜海面之下翻滾著巨大的漩渦，“兩百萬。”</br> 馮斯乾嘴角噙著一絲笑，“夠用嗎？”</br> 他眼睛太過深邃，像包藏劇毒，沖擊得我五臟六腑都裂開。</br> 他一言不發壓下打火機，從邊角向上焚燒，數字頃刻間被烈火吞噬，“在我眼皮底下逃跑。”火焰燒到馮斯乾指尖，他不疾不徐拋出窗口，“你真是膽大包天。”</br> 支票燃成細碎的灰燼，風一吹，化為烏有。</br> 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撒謊，“我沒想逃，是馮太太提出加錢，要更多的物證，我拒絕了。”</br> 我已經不敢再奪，任由他翻出手機，他打量著外殼，一部款式很老的舊手機，起碼四五年了，我專門用來接洽業務的。馮斯乾開機調出視頻，饒有興味觀賞一個剪輯片段，長達1小時的視頻我保留了最濃縮的9分27秒，演繹盡難分難舍。</br> 他神情喜怒不明，“拍攝角度不錯，很嫵媚。”隨即挨近我，“叫聲也勾人。”</br> 我恍惚的間隙，馮斯乾倏而變了臉，他抬手掐住我脖子，狠狠抵在車門上，他的每一寸皮肉都像刀刃一樣堅硬，“和我玩兩面派，是嗎？”</br> 我用力搖頭，可我的否認太蒼白，我被他抓了現行，我分明要出賣他，卷錢遠走高飛，我犯了馮斯乾的大忌。</br> “我提醒過你，無論你拿到什么，殷怡都贏不了。離婚與毀掉我這兩件事，不是她想象那么簡單。”他強行掰開我的唇，注視著里面嫣紅的舌尖，“多么令人欲罷不能的一張小嘴，除了謊話連篇，我還真舍不得。”</br> 馮斯乾面對我的眼淚，他笑容越發大，“你說我舍不舍呢，韓卿。”</br> 馮斯乾長相本就冷峻凌厲，皮膚又濃白，不茍言笑的氣度更是格外淡漠，此刻他發了狠，眉眼間的戾氣陰郁至極，我膽戰心驚望著他，我知道他憎惡什么，欺騙，算計，謊言，我在一夕間挑釁了他三道底線。我吃力喊他，不是馮先生，也不是斯乾，是斯乾哥哥。</br> 情濃之際抱著他，是他誘哄了我，還是我魂飛魄散失了理智，我喊得就是斯乾哥哥。</br> 我癱軟在座位上，眼前是一片揮之不去的烏黑，所有都模糊不堪，像一團燒焦的云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