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乾甩開他,“韓卿在江浦!”</br> 趙隊說,“我知道她在!斯乾,就算馮冬在,你也要考慮全局,我們信任你,服從你的部署,你不能兒戲。”</br> “趙凱,我沒有兒戲。”馮斯乾失了耐性,“我過去找她,不妨礙大局。”</br> 趙隊也急了,“可你出意外我沒法和上面交待!我們特聘你,簽署了保證書,必須保障你的安全。”</br> “我不用你交待。”緊接著傳來反復開門關門的聲響,馮斯乾迅速走下樓梯,“韓卿,你受傷了嗎。”</br> 我搖頭,又意識到他看不見,“我沒有。”</br> 馮斯乾平穩住情緒,“你用誰的手機。”</br> 我哭著,講不出話。</br> 他竭力鎮定,可隱隱的顫音暴露了他此刻的驚慌,“為什么去江浦。”</br> 我坐在地上,盯著貨輪的方向。</br> “因為林宗易嗎。”他明知答案,仍舊問了一遍。</br> “斯乾——”趙隊攔住他,“仇蟒出貨了嗎?”</br> 馮斯乾等待我回答,好半晌,我打破沉寂,“在清點箱子,碼頭的倉庫有二十個鐵皮箱。”</br> 趙隊指揮三組和四組出發,“斯乾,絕不能讓仇蟒啟程,我們來不及調遣海上設備,交手沒有勝算。”</br> 一名下屬對趙隊說,“應該有湖城的臥底在江浦碼頭,不清楚他們是否準備了工具。”</br> “他們即使有設備,也肯定獨立圍剿,不會與我們聯手。”趙隊一籌莫展,“斯乾,你聯系上面,有辦法從濱城調船嗎?”</br> 下屬說,“濱城調船,現在投放也晚了。”</br> 馮斯乾自始至終不曾出聲,直到趙隊帶人離去,他才開口,“韓卿,如果林宗易喪命在港口,你還回來嗎。”</br> 我死死地握住機殼,“回哪里。”</br> 他說,“瀾春灣。”</br> “瀾春灣不是我的家了,就像熙云路才是你正式的家庭,有資格為人所知,而我無法堂堂正正在你身邊生活。”我深吸氣,“你幫林宗易脫險的條件,是我做你的情人嗎。”</br> 馮斯乾一言不發。</br> 我擦掉眼淚,“我答應。你什么時候厭倦我,我什么時候再離開。馮冬養在孟綺云名下,我也同意。我的住處她想砸就砸,想鬧就鬧,至于我,她只要對外手下留情,不令我難堪,我也任由她。”</br> 馮斯乾依然沒有回應,我們聽著彼此的呼吸,在死寂到極點的深夜里。</br> 許久,他發出一聲笑,“犧牲一切,換他活命,我理解對嗎。”</br> 我哽咽,“法律會審判他生死,但我求你,不要放任他毀在仇蟒手上。”</br> 車庫飄蕩著回音,馮斯乾的一字一句壓抑又深沉,“為了林宗易,你求過我三次,每一次給出的籌碼,都是你從未給予我的。韓卿,我娶孟綺云,和上面有關,我有我的大義,我的職責。而你袒護林宗易,除了感情,沒有任何理由。我無數次卻步,猶豫要不要終止,都源于我看不清你的心,你的搖擺和糊涂,我沒有精力賭注。”</br> 我一動不動,像釘住。</br> “情和名,我從不覺得后者多重要,有名無情,無名有情,男女之間逃不過這兩者。對于有些男人而言,情比名更稀缺,名很容易,給一百個人也輕而易舉,情很難,一分也不可求。”</br> “馮斯乾。”我打斷他,“這世上也有男女之間有情有名。”</br> 他聲音低沉,被發動引擎的噪音吞噬,“韓卿,那需要漫長的時間。那是普通人才能無所顧忌求得的東西。”</br> 我閉上眼,把手機給振子,他接住,掛斷,“馮斯乾可靠嗎?他恨不得華哥挫骨揚灰。”</br> “你還有其他法子嗎。”我神色變得平靜,全然不似在電話里走投無路的慌張,“馮斯乾的地位不一般,省里特聘他出馬的案子多得是,刑偵的行家,業界的香餑餑,他的安危是頭等大事,他來江浦碼頭,趙隊一定會跟著他,確保他平安,一旦大隊人馬到來,仇蟒還敢玩命嗎,不是等于保下了宗易?”</br> 振子還是不踏實,“可馮斯乾對華哥——”</br> 我明白他畏懼什么,“馮斯乾是正經商人,又有專家的身份,不可能明目張膽下黑手,一個外界眼里霽月光風的清高男子,他深知趕盡殺絕的猙獰會污染自己的美好皮囊。”</br> 振子恍然,“萬一馮斯乾出事了呢?”</br> 我篤定,“真涉及性命攸關的時刻,趙凱寧可替他死,他都出不了事。”</br> 振子隨即失笑,“我終于明白這些男人心甘情愿栽在您身上是圖什么了。”</br> 我目光定格在第一艘貨輪,沒吭聲。</br> 林宗易進入船艙的一霎,倏而轉身,一柄銀色勃朗寧隔空指向仇蟒。</br> 氣氛頓時凝重,我瞪大眼,僵硬站起。</br> “蟒叔,這副場景在你的意料之中嗎。”</br> 仇蟒駐足,他并無多大驚訝,“華子,你果然是叛徒。”</br> 只片刻,在場的幾十名保鏢亮明底細,齊刷刷對峙,一批跟隨了林宗易,一批護在仇蟒身前。</br> 林宗易面無表情,“演了三個月的戲,該落幕了。”</br> 保鏢遞上拐杖,仇蟒淡定自若拄著,“一場戲的落幕,也分喜劇和悲劇,與其悲劇落幕,不如繼續演,演成喜劇。華子,你放下槍,老老實實送貨,我既往不咎。”</br> 林宗易的眼睛晦暗幽深,“我或許是一出悲劇,可你也絕不是喜劇。”</br> 仇蟒同他四目相視,“你自立門戶二十年,待我也算敬重,八年前抓了幾個同行,從此大洗牌,當時的風波你也受牽連,你沒有供出我,如今你反咬,卻不在乎錢和勢。華子,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背叛我的導火索,是我對韓卿下手,以致于你起了殺心嗎。”</br> 勃朗寧寒光四射,像極了林宗易眉目間的凌厲,“是。”</br> 仇蟒說,“我承諾不碰她。”</br> 林宗易冷笑,“放虎歸山,貽害無窮。咱們一起栽跟頭,吃槍子,我才安心。”</br> 仇蟒微瞇眼,“你不為立功?”</br> “立功。”林宗易語氣自嘲,“我的過錯,功彌補得了嗎。我騙她的,蟒叔,你是老江湖了,你也信。”</br> 我身子一晃,險些摔倒,振子眼疾手快扶住我,“韓小姐!”</br> 我反扼住他手,“他什么意思。”</br> 振子低下頭,“我不知道。”</br> 林宗易那邊為首的是一個光頭硬漢,他上前一步,“仇蟒,你自作孽,天道昭昭,容不下作惡多端的匪徒。”</br> 仇蟒打量他,“我瞧你眼生。”</br> 光頭說,“很快眼熟了,說不準到里頭是我負責審訊你呢。”</br> “哦?臥底嗎。”仇蟒放聲大笑,“你膽子夠大,敢在我眼皮底下翻我的船。”</br> 他撥弄著大拇指佩戴的翠玉戒指,“你是湖城的。”</br> 光頭沒遮掩,“算你有眼力。”</br> 仇蟒感慨,“華子,誰混進萬隆城,我都認,正邪不兩立,早晚有兵戎相向的一日,唯獨你忘恩負義,被他們策反,傷透了我。”</br> 林宗易橫在空中的手臂紋絲不動,“我回頭了。”</br> 仇蟒面目陰毒,“你回不了頭,你回頭就是死。”</br> “能回。”林宗易輕笑,“只要我親手滅掉你,洗一洗自己的污穢,以后別人在韓卿面前提起我這個前夫,她臉上也好看一些。我不希望她不光彩,被我臟了后半生,這是我立功唯一的用處了。”</br> 仇蟒聽出同歸于盡的意味了,他不著痕跡向后退,“華子,我時常和這群小輩提起你。”他拍了拍距離最近的保鏢肩膀,“你記得嗎?”</br> “記得。”保鏢恭敬,“華哥是好樣的,有骨氣,有謀略。”</br> 林宗易也笑,“蟒叔厚愛,您上路前,我預備了大禮再孝敬您一回。”</br> “你的大禮?”仇蟒不屑一顧,他指著貨船上的鐵皮箱,“你檢查過嗎。”</br> 林宗易神情驟然陰狠,“我何必檢查無用的廢料,大禮自然要壓軸出場。”</br> 他接連三槍,打碎了三盞位于船頭照明的大排燈,燈光熄滅,碼頭再度漆黑。</br> 林宗易在黑夜中穿行,攀著數米高的桅桿奮力一躍,從A輪跳上B輪,他的最終目的在C輪,A、B兩艘輪船是護航船,左右夾擊,全部現金都放置在中間C輪的貨艙。</br> 正在C輪搬運的保鏢搖晃著桅桿,想要把林宗易搖下來,“快堵截華子!”</br> 光頭壓低聲,扔出彈夾,“宗易,當心!”</br> 林宗易在C輪落腳的同時,仇蟒的四名保鏢沿著舷梯悄無聲息圍攻上去,而他并未發覺。</br> 我瞄準船身,砰地巨響,林宗易發現了他們,光頭循著槍響也發現了我存在,他面色突變,“黑鷹,保護韓小姐!”</br> 伏擊在帳篷里的黑鷹踢翻了鐵架,帳篷頃刻坍塌,不明所以的幾名保鏢被甕中捉鱉,黑鷹擒住其中一名,利落戴上手銬,“附近有后門嗎?”</br> 保鏢知道黑鷹是便衣的代號,他顫顫巍巍,“后門通往省道,喬叔擔心華子逃了,下令封死。”</br> 黑鷹將他交給同伴看押,飛快朝我跑來,在他逼近我的途中,一個巡邏的保鏢持刀從背后偷襲他,我對準那個保鏢的膝蓋補了一槍,他當即跪倒。</br> 我直奔貨輪,黑鷹大驚,“危險!”</br> 我伏低,連滾帶爬,每接近三十米,便躺在沙坑里短暫隱蔽一會兒,正當我摸索著上膛,有男聲在不遠處喊我名字,“韓卿!”</br> 聲源來自C輪,林宗易脊背緊靠艙門,他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回去!”</br> 他胳膊淌著血,被桅桿割傷的,“誰讓你來的。”</br> 頭頂的金屬帆上,一個保鏢伺機俯沖制服林宗易,我抬手一扣,可惜打偏,對方飛撲而下,林宗易側身避開,反手一擰,保鏢腳下不穩,倒栽入海。</br> “小心身后!”黑鷹大吼,緊接著我被一束手電筒的強光刺得別開頭,下一秒,一陣疾風在耳畔炸開,男人哀嚎,掀倒在地。</br> 林宗易的槍口冒著一縷灰煙。</br> 黑鷹脫下防彈背心裹住我,“快撤離,外面有我們的人。”</br> 我扯掉背心又塞給他,“你們有妻有女,沒必要搭上自己救我,我自找的。”</br> 我沖向船舶,黑鷹沒撈住我,林宗易察覺我更近了,他雙眼血紅,“你回去!”</br> “林宗易——”我抱頭,躲過一個保鏢飛出的鐵棍,“我欠你太多了,我想還你。”</br> 他攥緊拳頭,“我他媽用不著你還!”</br> “馮斯乾結婚了。”我停在那,“宗易,我要是死在這,他不會多么難過,他也無心為我難過,他下周舉行婚禮。”</br> 我掩面啜泣,“宗易,我這一輩子很多不甘心,我沒有當過新娘,沒有盛大的婚禮。”</br> 他望著我,夜色深重,掩蓋了他眼底洶涌的暗流。</br> 林宗易忽然伸手摟住我,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br> 在他即將吻上我嘴唇,他隱忍著,微微錯開,滾燙的吻落在我臉頰,一寸寸疼惜,流連,止于我眼角細細的淚痣,“我知足了。”</br> 我緊繃著,淚意翻覆。</br> 他笑了一聲,我聞到刺鼻的血腥味,從他身體彌漫開,“最后見你一面,沒什么遺憾了。”</br> 【作者有話說】</br> 感謝華麗打賞催更符</br> 感謝藍桉打賞1萬金幣。</br> 感謝大家打賞鮮花和金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