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乾晚上八點進門，我走過去，“孟綺云住院了。”</br> 他看了我一眼，語氣漫不經心，“舊疾復發。”</br> 我逼近他，“你不是在度假村應酬飯局，是在私人醫院。”</br> 他笑出聲，“未來的馮太太又吃醋。”</br> “你承諾不欺瞞我，可你沒有兌現。”我注視他，“馮斯乾，那你答應不再出手，你信守諾言了嗎。”</br> 他終于明白我在興師問罪，笑容瞬間收斂，“你什么意思。”</br> “我上午在大源茶樓。”</br> 馮斯乾波瀾不驚，“那又如何。”</br> 我說，“江都會館那些有頭有臉的常客在撇清自己，把所有商業內幕推到林宗易身上。”</br> 他解開西服扣，“是有這回事。”</br> “趙董，孟主任，方總，你跟他們有商業往來，他們在江都會館打牌，一晚的流水上千萬，而江都的白金卡貴賓和索文集團也始終有合作，他們三個人明面與林宗易交好，暗中是華京的盟友，江都給濱城洗錢，他們自然也知情。老賀力保林宗易不死，寫材料揭發想要再立一功，他們卻統一將臟水全部潑給林宗易，你背后參與了嗎？”</br> “你清楚我的身份。”他打斷我，“我不屑耍手段逼死一個已經在牢籠里的敗者。”</br> “就因為我清楚！”我大喊，“他們這么齊心協力，同時洗清自己，我不信沒有主謀。”</br> 馮斯乾佇立在一束昏黃的燈火里，光影黯淡，他輪廓卻極為清晰，神色也分明。</br> 他凝望我許久，毫無征兆發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不擇手段的人。”</br> 他忽然撥通趙凱的電話，免提公放，“江都的情況，能壓下嗎。”</br> 趙凱在吃泡面，傳來吸溜的聲響，“三十多名富商聯名指控林宗易搞暗箱操作，奪工程，破壞競標規則，我壓得下嗎？”</br> “他們推脫得一干二凈，以為我沒有證據嗎。”馮斯乾扯掉領結，“他們收下多少好處，開了多少綠燈，是否也想嘗一嘗被指控的滋味。”</br> 趙凱莫名其妙，“你在開玩笑嗎？他們是江城的經濟支柱，不保他們，明年指望你納稅幾百個億？何況林宗易數罪并罰，商業違規放在他那里根本是小事，影響不了結果。”</br> 馮斯乾瞇起眼，“看來你們有定論了。”</br> 趙凱大口喝湯，“沒定論，具體看闌城。”</br> “你想辦法壓，否則我也有物證，鬧大了都難堪。”他在我面前掛斷，“滿意嗎。”</br> 我脊背緊繃，呆滯住。</br> 他視線定格在客廳的落地燈，“韓卿，你從不相信我，寧可相信風言風語，沒有給過我一分信任。他為了你，什么都豁得出，你就篤定我只在乎利益嗎。”</br> 他同我擦肩而過，我下意識追出兩步，拉住他手，“斯乾！”</br> 他停住，只一秒，沉默走進書房。</br> 我回屋洗了澡，抱著馮冬去書房緩和氣氛，他沒什么反應，抽煙抽得很兇。</br> 臨近十一點，程麟來了，馮斯乾在書房接待他。</br> 我知道惹他生氣了，親自泡了茶送上樓，隔著門縫，我發現程麟竟然跪在馮斯乾腳下，嚎啕大哭哀求他，“馮董，您饒了我...是我糊涂了，您打我踹我，千萬別放手！您扶持我得到程氏集團，我愿意送給您三分之二！”</br> 我端著托盤，站在門外。</br> “程麟。”辦公桌上焚燒著一支雪茄，煙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馮斯乾那張臉在緋紅的火光里陰郁到極點。</br> “你膽子挺大，敢背叛我。”</br> 程麟面目猙獰，“是胡嬌，是她出謀劃策，我聽信她的慫恿，馮董，我處置她！我找人輪了她！”</br> 馮斯乾抬起腳，锃亮的黑皮鞋抵在程麟下巴，他居高臨下的姿態，像觀賞一條狼狽的野狗，“胡嬌從頭到尾，一心為程澤部署，她是程澤安排在你身邊的棋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一顆棋子，她和你一樣在做春秋大夢，她的夢是嫁進程家，你的夢是獨占程氏。”他越抬越高，程麟的腦袋不得已揚起，抻得漲紅，“程澤以綁架未遂和強奸罪起訴你，胡嬌是受害者，她錄完口供了。”</br> 程麟傻了，好半晌，他梗著脖子嘶吼，“臭婊子！她算計我！”</br> 馮斯乾猛地一踹，程麟飛出半米，重重砸在地板，他粗重喘著。</br> “你不必憤憤不平，胡嬌的下場也很慘。”馮斯乾撣了撣西褲的褶皺，“她的價值利用殆盡，程澤會以盜竊商業機密的罪名送她進監獄。”</br> 程麟哆哆嗦嗦坐起，“誰是贏家。”</br> 馮斯乾唇角含著笑，“你說呢？”</br> 程麟咬牙切齒，“程澤和你。”</br> 馮斯乾否認，“他是贏家，我不是。”</br> 程麟再次爬到他腳邊，“程澤徹底接管程氏，他一定吞掉華京，我們合作，你撈出我，我甘愿當傀儡，我發誓，我絕不與你反目。”</br> 馮斯乾笑意越發深，“我撈不了你，他也吞不了華京。”</br> 我沒再聽下去，返回主臥。</br> 原來是程麟跟蹤孟綺云，制造綁架的假象禍水東引，誤導馮斯乾猜忌程澤，二虎相斗，坐收漁利。</br> 可惜他誤判了馮斯乾和程澤的道行，把自己坑進去了。</br> 沒想到這盤棋局，全身而退的人只有一個程澤。</br> 第二天早晨馮斯乾推門進來，我正好睡醒，“你在書房忙了一夜？”</br> 他淡淡嗯。</br> 我側臥，一頭烏黑的長發傾瀉在床沿，“還生氣嗎。”</br> 他系著腕表帶，“沒時間生氣了。”</br> 我翻身下床，“怎么沒時間啊。”</br> 他沒回應。</br> 我洗漱完坐在梳妝臺前涂面霜，往常馮斯乾不言不語便離開，我很少送他出門，也沒興致學習其他女人幫男人搭配衣服煮早餐，除非捅了天大的簍子，刻意裝賢惠討好他，他反而不適應，認為我又闖禍了，我索性戲都不演了。</br> “你不上班啊。”</br> 他說，“上。”</br> “那還站著干什么？”</br> 他透過鏡子，意味深長審視我，“妻子送丈夫上班不是分內之事嗎。”</br> 我瞥他，“我是你妻子嗎？”</br> 走廊陽光正濃，照在馮斯乾雪白的襯衫，像鍍了一層金，虛幻而不真實，他下頜的胡茬刮得不干凈，氣韻更成熟了，形容不出的英氣俊朗，“事實夫妻。”</br> 我嗤笑，“少美化了，是非法同居。”</br> 他皺著眉，也笑，“胡說什么。”馮斯乾雙手插在口袋，斜倚著門，“女人很麻煩。”</br> 我繼續涂頸霜，“嫌麻煩，你打光棍啊。”</br> “尤其是你，愛花錢，脾氣臭，蠻不講理。”他朝我走來，拾起化妝臺上的瓶瓶罐罐，我一把奪過，“我沒用你養。”</br> “是沒用我養。”他把玩眼霜的按摩棒，“幾千萬算什么錢，小錢而已，你很節儉了。”</br> 我聽出他的調侃，伸手推搡他，“煩不煩，我賺錢還你。”</br> 他趁機牽我手，“送我下樓。”</br> 我沒好氣，“我困，要睡回籠覺。”</br> 馮斯乾攬住我腰肢，夾在腋下走出主臥，我廝打他，“王八蛋你有病啊，放我下來！”</br> 吳姐被罵聲驚動，從餐廳探頭，她看到這副場景，又迅速縮回。</br> 馮斯乾在玄關放下我，遞給我領帶，我沉著臉接住，“自己沒長手嗎。”</br> 我繞過他脖頸，故意打個死結，他察覺了，但沒戳破，任由我搗亂，“抽煙傷身，以后戒了。”</br> 我皺眉，“你的煙癮比我還大呢，你戒了嗎。”</br> 他笑了一聲，“可以戒，一起怎樣，我先戒，你不準耍賴。”</br> 我更詫異，“你吃錯藥了啊。”</br> 他目光停落在我面孔，“我早說過你。”</br> 他的確說過我，我最初釣他時，基本不敢抽，只要單獨接近他，提前洗澡噴香水，生怕他聞出煙味，有損第一印象。</br> 后來他知道我會吸煙，表明態度不喜歡，不過我一直沒改，他也沒強制。</br> 馮斯乾掌心撫摸我頭頂，“天氣涼了，記得不要貪嘴，少吃冷飲，在家也必須穿鞋。”</br> 我整理他的皮帶，沒理會。</br> “書房的抽屜有兩張銀行卡，密碼是你和馮冬的生日。”他手落下，撫摸我臉，“喜歡什么買，不許貪涼。”</br> 我整理完，仰起頭，“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舒服了就行。”</br> “韓卿。”他突然無比嚴肅鄭重，“記住我說的。”</br> 我覺得他很不對勁，“馮斯乾。”我叫住他，“是發生意外了嗎？”</br> 他垂在身側的手倏而收緊，手背的筋絡脹起，掙扎良久，又緩緩松開，“沒事。”</br> 我一動不動看著他。</br> 他眼底浮出一絲笑，隨即背對我，“真沒有。”</br> 馮斯乾坐上車，司機剛要駛離，他命令停下，揭過車窗望向我，“蘇岳樓的菜，還想吃嗎。”</br> 我思考了一會兒，“你如果下班早，捎一份蟹黃豆腐，一只藍龍蝦。”</br> 馮斯乾笑著，“好。”</br> 他升起玻璃，整個人似乎非常無力，閉上眼靠著椅背，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消沉憂郁，又故作平靜的模樣。</br> 何江辭職了，司機我又不熟，我確定馮斯乾有心事，可無從探知。</br> 當晚他沒回來，手機關機。</br> 我等到轉天中午，依然聯系不上他，我開車直奔醉王朝，途中給程澤發了短信，讓他過來碰面。</br> 我趕到會所，程澤也抵達四樓辦公室，蔣蕓今晚陪外市的考察團喝酒，正在化妝，程澤使了個眼色，暗示我不方便。</br> 我說，“蕓姐，你回避一下。”</br> 她識趣站起，“那你們聊。”</br> 她關上門，我迫不及待問程澤，“我收到消息，林宗易可能沒余地了。”</br> 程澤臉色很古怪，“誰的消息。”</br> 我本想詐他，果然出事了，我撲上去揪住他衣領，“你為什么不正面回答，消息是真的？”</br> “林宗易應該落網了。”他欲言又止，“要不就是被燒死了。”</br> 我腦子嗡地炸了，“什么時候？”</br> 程澤告訴我，“凌晨三點。林宗易在江浦碼頭對岸的闌城邊境圍堵仇蟒，仇蟒從東南亞進口了一噸原材料制藥酒。”</br> 我頭暈目眩，“然后呢！”</br> “貨輪從江浦碼頭入境，林宗易負責接頭，還有湖城的便衣也在港口，他聯手便衣當場將貨物扣下了，仇蟒一看苗頭不對，揣著炸藥往山林里跑，便衣不了解地形，又怕遭埋伏，林宗易追進山了。”</br> 我腿一軟，險些栽倒，程澤眼疾手快抱起我，“韓卿——”</br> 我蜷縮在他懷中，抽搐了半天，艱難擠出一句，“尸首呢...”</br> 他搖頭，“沒找到林宗易的尸首，現場有血，汽油，有不少炸藥末，大火燒了兩個小時才熄滅，仇蟒的保鏢重傷，仇蟒被炸得四分五裂，他是同歸于盡的方式引爆了身上的引線。”</br> 我身體控制不住下滑，他托起我，“韓卿，其實林宗易注定會有今天，毀滅和伏法，他逃不過其一。”</br> 我抓緊他手腕，“程澤，你帶我去一趟，我能認出他。”</br> 下午五點，程澤的越野車從172公路駛進闌城，我望了一眼半山腰的山名：斷崖山。</br> 我捂住胸口，沉悶得喘不過氣。</br> 半小時后，車泊在后山的事發點，我跳下車，連滾帶爬沖向那片山林，程澤跟在后面扶住我，“你冷靜一些！”</br> 我甩開他，趴在廢墟上奮力刨著，“林宗易——”</br> 證件，錢夾，手表，我在狼藉的土堆里翻出無數東西，有他的，也有別人的。</br> 石子劃破皮肉，我仍舊一刻不停地挖，像一具重復的機械，直到十指滲出血，指甲蓋也碎裂，程澤忍無可忍拽起我，“夠了嗎？”</br> 我劇烈顫抖，開始只是嘴唇，緊接著四肢百骸如同觸電一般，程澤摟住我，死死地扣在懷里，“韓卿，你別這樣。”</br> 我又哭又笑，“程澤，沒有他！”我臉上全是眼淚，“沒有林宗易的尸體！”</br> 他一言不發擦拭我面頰的污穢，我逼迫他，“你看啊！”我指著四周的灰燼，“那邊拉起警戒線，證明搜查完了！這邊更沒有，他平安——”</br> 程澤停在那。</br> 我抽噎著，“他幾次死里逃生，所以這一回也成功了，對不對。”我渾身僵硬，“程澤，你騙我行嗎，我求你騙一騙我。”</br> “我騙你有用嗎！”他用力搖晃我肩膀，試圖令我完全清醒，“你要做最壞的準備，我很擔心你，韓卿，你明白嗎？”</br> 我跌坐在地上崩潰痛哭，一時的慶幸過后，巨大的絕望和悲傷又淹沒了我。</br> 程澤蹲在我旁邊，聯絡江城的下屬，“摸清馮斯乾的行蹤了嗎？”</br> 下屬答復，“華京對外全面封鎖，江城隊里也鴉雀無聲。”</br> 程澤換了只手接聽，位置距離我更遠，“他沒道理不現身，會不會也出事了。”</br> 我愣怔盯著地面，心臟仿佛被一個尖銳的鉤子勾住，撕扯得血肉模糊。</br> 下屬壓低聲，“局面確實不好，我懷疑和林宗易有關，是同時消失了。”</br> 【作者有話說】</br> 感謝妮蔻快跑＊打賞妙筆生花</br> 感謝AAL珊??打賞1萬5金幣，感謝章??小丸子、阿巴阿巴星、往事二三打賞1萬金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