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夢半醒間嗅到一股濃烈刺鼻的煙味,我睜開眼,馮斯乾身軀半裸,陷入一團青灰色的煙霧深處,他似乎在凝視我,又似乎在想心事。我下意識從他懷中脫離,頃刻又想到什么,我克制自己沒動,反而爬到他身上,帶點撒嬌的起床氣,“斯乾——”</br> 他面無表情捂住我嘴,按下手機的接聽鍵,“你講?!?lt;/br> 殷怡的聲音從那端傳出,“他那里,你想方設法打點一下?!?lt;/br> 馮斯乾默不作聲。</br> 殷怡沒等到他答復,她急不可待,“我們之間的情況,我沒和爸爸提起,否則不會風平浪靜。”</br> 我困意全無,觀察馮斯乾的反應,殷怡明顯在暗示威脅他,他依然沒有給出只字片語,食指撫摸著我露在被子外的肌膚,睡裙滑到腰肢,細膩雪白的肩窩在他指尖凹陷,仿佛經由他一厘厘雕琢,雕出婀娜削瘦的曲線,極具美感,他許久沒有挪開。</br> 殷怡深吸氣,“你不接受我的要求,我會動用我的辦法,造成什么后果我不保證。”</br> 我趴在他胸口,搓著一小粒,趁殷怡說話的時機,低下頭咬住,馮斯乾對我的挑逗始料未及,喉嚨發出壓抑的悶哼,那邊也戛然而止。</br>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陰晴不辨。</br> 殷怡冷笑,“你是不是過分了,韓卿在你床上對嗎?!?lt;/br> 馮斯乾沒回答。</br> 殷怡問,“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嗎?!?lt;/br> 馮斯乾面不改色終止了通話。</br> 我真是恨鐵不成鋼,只要殷怡擺出正室的做派,將我拉到明面上討伐,我就順理成章脫身了,可她完全不管,我剛才故意示威氣她,她都沒鬧起來,太不合常理了。</br> 我得出一個結論,越有錢的越有病,豪門夫妻沒一個腦子正常的。</br> 在馮斯乾掛斷殷怡的電話之后,又接入了公司的一通,是公關部經理打來的,昨晚慈善晚會有人拍下我和馮斯乾的親密照片,賣給了江城本土《財經人物》的雜志社,這刊雜志歷來以曝光各大集團老總婚外情、闊太玩鴨包小鮮肉的勁爆新聞為賣點,銷量很火,一度壟斷市場。之所以能辦到今天沒有被業內大佬聯手封殺,就因為懂事,不該得罪的巨頭絕不得罪,不該爆料的丑聞也封緊嘴巴,這次馮斯乾出軌證據確鑿,雜志社主動找華京要封口費,他掏出300萬把消息壓了下來。</br> 馮斯乾扔了手機,反手捏住我下巴,臉色陰郁警告,“以后安分點,別再有下一次。”</br> 我委屈極了,“我沒干什么啊,是馮先生非要帶我來冀城。”</br> 他瞇著眼,“沒干嗎。”他掌心下移扼住我脖頸,“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lt;/br> 我還是裝得一臉無辜,沒吭聲。</br> 馮斯乾手掌發力,“想讓我出軌的丑聞人盡皆知是嗎。韓卿,收起你的花樣?!?lt;/br> 我有點喘不過氣,本能握住他手,他拂開我,我不罷休又纏上,他再次拂開,我含著哭腔,激動嘶吼,“我愿意人盡皆知嗎?做馮先生的情人是什么光彩的事嗎?你有老婆有地位,我被你關在瀾春灣,我不要臉面嗎?”</br> 馮斯乾一動不動看著我。</br> 我伏在他肩膀啜泣,軟綿綿的身子像沒骨頭,在他腿間化成水,他一言不發揉捻太陽穴,他揉了多久我便抽噎了多久,好半晌馮斯乾推開我,掀開被子下床,我想象他此時有多么心煩意亂,我頓時心情大好,滾到他那一側的床頭找煙,盒子空了,煙灰缸還剩下他抽了半根掐滅的煙,我重新點燃,倚著床頭吸食,透過繚繞的霧靄,凝望浴室磨砂門,馮斯乾一絲不掛站在水下晃動。</br> 我唇邊噙著笑,不把你折騰個雞犬不寧,我還混什么情場。</br> 馮斯乾洗完澡到會客廳處理文件,我特意在房間里化了妝,不濃不淡,非常精致,我去找他的時候,會客廳多了一名男子,是皇家酒莊見過的中年男人,他大約剛下飛機便趕來,一身風塵仆仆,背對著我的方向在脫西裝。</br> “馮老板,我凌晨得到消息,市里那單工程被索文拿下了,我在項目辦事處有朋友,條文最遲今晚下達,據說林宗易擔憂有變數,連競標儀式也疏通上面取消了,他這是顧慮您會出手,提前堵死了路?!?lt;/br> 馮斯乾慢條斯理斟茶,“林宗易的保護傘,除了黃威的頂頭上司,還有什么人。”</br> 男人說,“始終是一個謎?!?lt;/br> 馮斯乾語氣高深莫測,“再難解的謎題,也臨近破解之日了。”</br> 男人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馮老板的意思是?”</br> 馮斯乾盯著杯口蕩漾的水紋,“林宗易想要火中取栗,談何容易。主管市里大型建設的王處要退休了,退休前準備撈一筆肥的,舉家出國定居,這一宗項目就是他撈錢的渠道,上面預計撥款兩個億,而實際劃入承辦企業戶頭的資金不超過一個億,王處起碼侵吞一半,林宗易用一個億的成本完成項目,你感覺質量會如何。”</br> 馮斯乾說罷輕笑,“他既然認為生意好做,就讓給他做,畢竟是我太太的舅舅,肥水未流外人田。”</br> 男人恍然大悟,“他用萬利算計您,您借上面之手結結實實地坑他一回,以牙還牙很痛快。”</br> 我蜷縮在墻角一直沒有出聲,陽光斜射穿透落地窗,我的影子釘在地面被馮斯乾察覺,他撩眼皮望向這邊,“出來?!?lt;/br> 我躡手躡腳推門,露出明艷至極的一張面孔,“斯乾,妝漂亮嗎?”</br> 男人循著馮斯乾的目光望過來,他一怔,“韓助理?!?lt;/br> 我莞爾,“是您啊。”</br> 我那聲“斯乾”信息量太大,他立刻了如指掌,扭回去對馮斯乾說,“馮董,在酒莊那夜其實我就猜到今日了?!?lt;/br> 馮斯乾緘默喝了一口茶。</br> 我赤腳跑到他面前,清冷的茉莉香在空氣中彌漫,我長發搖曳,笑容更嫵媚,他片刻晃了神。</br> 我模樣可憐,“我餓了?!?lt;/br> 馮斯乾眼神定格在我裸露的腳面,“為什么沒穿鞋。”</br> 我腳底踩在他皮鞋上,“想馮先生了。”</br> 他皺著眉頭,沒回復。</br> 我抓著碟子里的茶點,他問我,“中午有冀城特色菜,想吃嗎?!?lt;/br> 我溫馴點頭,“想?!?lt;/br> 我嘴角沾染了糕點碎屑,馮斯乾有潔癖,挺嚴重的程度,他盯了好幾秒,終于沒忍住用拇指蹭掉那粒米渣,我笑得愈加明媚。</br> 男人吃過午飯沒繼續待,便起身告辭。</br> 華京雖然壓下了爆料,但慈善酒宴上有不少江城的企業家親眼目睹,這個男人又是馮斯乾的朋友,我如此明目張膽,他誤以為我快上位了,至少馮斯乾不避諱我的存在,然后越傳越廣,一發不可收拾,殷沛東就該出面強壓了,馮斯乾要保住權位只能妥協,他表面服從心里卻會逆反,把我藏得更隱秘,一旦殷沛東得知他假意舍棄,暗中還與我糾纏不休,這段聯姻很可能要亮起紅燈,林宗易要攥住馮斯乾的軟肋,我算是做到了。</br> 這副牌確實鋌而走險,可穩住了就能打贏。</br> 下午馮斯乾帶著我去了冀城郊區的度假村,汽車駛過山腳下,泊在一棟木式莊園門外,我視線無意掠過半山腰,發現一座極其古舊的寺廟,我當即跳下車,“馮先生,我要上山?!?lt;/br> 他不理會,直奔莊園外恭候的工作人員,我拽著他袖口往回拉,“我想拜一拜?!?lt;/br> 馮斯乾遞上身份證,男人登記完雙手歸還,他介紹說,“這間寺廟的姻緣最靈驗,許多太太小姐來求簽,馮太太去求個簽正好。”</br> 馮斯乾看向我,我眼睛霧蒙蒙,像窩著一汪淚,他蹙眉,“又演?!?lt;/br> 我別開頭,眼眶越來越紅,馮斯乾終究沒有急于進園,告訴男人稍后回來,我瞬間破涕為笑。</br> 我在前面疾走,馮斯乾跟在后面,長長的青石板蜿蜒而上,沒入一大片梨園,十幾株白梨樹在光影的盡頭,我指給他看,“馮先生,冀城的梨花比江城還好看!”</br> 他沒有回應我分毫,只是抬起手腕,摘下我發絲間深埋的白花瓣。</br> 我踮起腳,朝來時的羊腸小道揮手,裝模作樣參拜,“阿彌陀佛?!蔽仪纹ふQ?,“斯乾,快瞧,有尼姑?!?lt;/br> 馮斯乾并沒回頭,他知道我誆他,我說謊像家常便飯一樣,他早就免疫了,他徑直越過我,往石階上走,“尼姑也丑不過你?!?lt;/br> 我瞄準他背影砍了一枚石子,“馮先生千載難逢養個情人,還丑得很,你冤不冤呀。”</br> 他不語。</br> 我提起裙擺,悄無聲息沿山路藏匿在梨園之中,一簇簇梨花逆風搖曳,光與花影影綽綽,馮斯乾的輪廓被掩映其中,時遠時近,時走時停。他發覺我不見了,在錯落的梨枝下尋覓我,我躲在他身后,發壞用折斷的枝杈絆他腳,他每次都驚險避開,在我即將撲上去驚嚇他之際,馮斯乾突然利落轉過身,我一霎停止了動作。</br> 他打量我手里的樹杈,沒什么表情,“進去拜?!?lt;/br> 我撇掉樹枝走進廟內,只停留了兩三分鐘就跨出佛堂,馮斯乾坐在不遠處的長椅等我,周圍籠罩著一片清幽的禪意。</br> 他尤為適合這種消寂到極點的味道,淡薄,沉默,孤獨。</br> 我朝他飛奔過去,他伸手接住我,摁在自己胸口,我說,“拜完了?!?lt;/br> 山里風大也寒,他嗓音有些發悶,“你求什么?!?lt;/br> 我往他大衣內鉆取暖,“你猜?!?lt;/br> 他云淡風輕,“一個女騙子能求什么,求財。”</br> 我說,“世人拜佛是拜自己的貪欲,佛身由人鑄造,人都擺脫不了的困境,佛就更難了,跪在佛堂下也是利欲熏心,就算僅僅求它保平安,歸根究底不也是貪生嗎?無欲無求的人什么也不信,照樣活幾十年?!?lt;/br> 馮斯乾從沒聽過這樣偏執的見解,“那你拜什么。”</br> 我注視他,一字一頓,“我不求富貴,只求佛祖保佑馮先生早日愛上我,這可不是貪?!?lt;/br> 馮斯乾眼底浮現一抹輕蔑,“愛上你?”</br> 我摟住他脖子,煞有其事,“佛答應了。”</br> 他臉上的譏諷緩緩轉為深濃的笑意,最終正色一收,眉間無喜無怒,“佛答應你,你未必有本事成功?!?lt;/br> 我倒在他懷里咯咯笑,“馮先生口是心非。”</br> 他無動于衷看著別處,我自下而上仰望他,“你動心了那么久,也該喜歡我了,不是嗎?!?lt;/br> 他垂眸,仍舊了無波瀾。</br> 馮斯乾頭頂遮蔽著墨綠色的松樹冠,在半丈高之外,掠影浮光之間,他的皮膚越發蒼白,那雙眼卻黑亮勝似長夜。</br> 我翻身坐起,癡纏住他身體,“等馮先生喜歡上我——”我手指從額頭垂直向下,猶如一柱吞沒他的春潮,似水柔情又溺人性命,輕輕漫過他眉眼,唇頜,再變成一柄手槍的形狀,兇狠抵住他心臟,“我會剜你的肉,吸你的血,狠狠地報復你,報復你軟禁我,用武力逼迫我向你屈服?!?lt;/br> 馮斯乾意味深長審視我,“你有一萬句謊言,就這一句倒是實話?!?lt;/br> 我媚態橫生吻著他嘴唇,“到時你還舍得懲罰我嗎?!?lt;/br> “是懲罰嗎?!彼圩∥沂直?,將槍的手勢一根根掰開撫平,他握在手心,一把扯過我,剎那吻得更深,“武力沒讓你舒服嗎。”</br> 我使勁咬他,直至我嘗到一縷淡淡的血腥,他退出松開我。</br> 我意猶未盡吮著,“馮先生對馮太太也這么撩人嗎?!?lt;/br> 馮斯乾沒有給答案,他上半身靠著椅背,舌尖舔凈嘴角的血絲,這個姿勢被他演繹得格外性感,一種驚心動魄的致命野性。</br> 我們傍晚才下山回到莊園,侍者引領至一間包房內,關宸正在里面等候。</br> 她看到我跟來,頷首喚了一聲韓小姐,我也點了下頭。</br> 馮斯乾在茶桌旁落座,我也要隨著他一起坐,他制止我,“這里有溫泉,添了幾味養顏的藥材,你去試一試?!?lt;/br> 我當然明白他在刻意支開我,我俯下身從背后抱住馮斯乾,挨著他耳畔問,“我還不夠嬌嫩啊?!蔽衣曇魤旱酶?,“馮先生昨夜不是相當欲罷不能嗎?”</br> 他悶聲笑,“我可沒累癱過?!?lt;/br> 我沉下臉,“敢情腿酸的不是你?!?lt;/br> 馮斯乾吩咐廊檐下站立的服務生,“帶她去溫泉池?!?lt;/br> 服務生示意我跟上,隨即合住這扇門,我中途借口到洗手間補妝,甩掉了寸步不離的男人,又悄悄溜回包廂,停在走廊外聽里頭的對話。</br> 關宸說,“馮董,我無能。殷沛東開始懷疑我了,那晚我進入書房,只差一步便大功告成,他睡醒聽見聲響直接開燈堵住了我,我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擇清,后來殷沛東的書房就上鎖了。”</br> 馮斯乾出乎她意料沒有怪罪,“你可以撤下來了。”</br> 關宸遲疑問,“那您的計劃....”</br> 馮斯乾忽然望了她一眼,“你覺得韓卿怎樣。”</br> 我瞳孔猛然一縮,像是從頭潑下一盆冰水,涼個透心徹骨。</br> 關宸也驚愕住,“韓小姐?”</br> 馮斯乾笑著說,“如果把韓卿送給殷沛東,她降服男人的手段比你高明得多,連我也險些著了她的道,殷沛東更不在話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