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撐起一把傘罩在馮斯乾頭頂,蒙蒙細雨中他負手而立,猶如地獄而來,卷著我一同回到地獄,我退無可退,</br> 馮斯乾蹲下,“韓卿,你的膽量真是出乎我意料。”</br> 雨水淋濕他面容,一切都混沌不堪,僅僅那雙眼睛,我仿佛被巨大的漩渦吸進他眼睛,那里黑暗荒蕪,唯有一縷破曉的天光,天光劈開云層直入深海,馮斯乾是那片幽深無底的海域,它翻滾吞噬令我絕望溺斃。</br> “這么會給我找麻煩,總是癡心妄想跑出籠子,不肯聽話。”他捏住我臉蛋,我搖晃腦袋抗拒他觸碰,他手下移,扣在下巴突然發力,我聽見骨頭嘎吱的聲響,“你以為林宗易會幫你逃走嗎。”</br> 馮斯乾像看一個笑話,看我呆滯的面龐,“你是埋在我身邊的定時炸彈,就算你去殷沛東身邊,對他也利大于弊,他有什么理由答應你。記住,做生意的男人,比你想象中奸詐。”</br> 他擦拭我額頭和睫毛上浮蕩的雨珠,“我和他都有本事成全一個人以及毀掉一個人,只有不是真心成全,才會失手。”</br> 馮斯乾笑意越來越深,也越來越消沉,我無法想象他怎樣將兩種矛盾的情緒顯露在一張臉上,“感激他,也特別恨我,對嗎。”</br> 我崩潰搖頭,“我沒有恨你。”</br> 他直起腰,“聽多了你撒謊,以后有一天你說真話,我反而不習慣。”</br> 馮斯乾吩咐周圍的保鏢,“留下善后,林宗易很快會趕到。”</br> 為首的男人扶起我,跟在馮斯乾身后,我裙角沾滿泥濘,他每拖著我走一步便墜下一灘泥水,直至塞進車里才結束。男人關住后門,邁上副駕駛,“剛才沒辦法,司機不配合,只好砸了林董的車。”</br> 馮斯乾沒吭聲,他眺望車窗外這場雨,雨越下越大,沒有停歇的征兆,“打算逃到哪。”</br> 我望了一眼他陰郁的側臉,小聲回答,“濱城。”</br> 玻璃上交錯的雨痕淹沒了馮斯乾映射其中的面孔,六點鐘的街道仍舊冷冷清清,路燈還未熄滅,他的影子一半是昏黃,一半是灰蒙蒙。</br> 極其壓抑,沉重。</br> 他單手支著額角,眼神在雨幕中飄忽不定,“然后去哪。”</br> 我抿著唇不應聲。</br> 他語調一沉,“說話。”</br> 我不由自主顫抖,“沒確定。”</br> “視頻給他了嗎。”</br> 我立即否認,“我沒給他,我刪了備份,回收站里有,但我沒還原,馬上過期了。”</br> 馮斯乾一言未發,車廂內陷入死寂。</br> 過了好半晌,保鏢伸出手調整了一下后視鏡的角度,“馮董,林宗易的車。”</br> 馮斯乾從外面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看向后視鏡,一輛路虎沿著司機送我的原路駛來,剎停后緩緩泊住,林宗易從后座下來,直奔被砸的奔馳SUV,保鏢同他交涉了幾句,他始終沒什么反應,一顆顆解了紐扣,脫下外套拋進路虎的后座,在雷雨間隙,隱約聽到他問,“人呢。”</br> 保鏢含糊其辭,“您司機就在車上啊,林董,我們哪敢動您的人。”</br> 林宗易拽住他衣領,把對方從地上提了起來,保鏢畢竟是大老爺們兒,林宗易鉗制他稍顯吃力,雖然距離有點遠,我也能看見他太陽穴暴漲的青筋,“廢什么話,我找你要女人。”</br> 保鏢試圖掰開他勒住自己的手,可他腕力不是林宗易的對手,掰了一會兒沒成功,“那是我們馮董的人,林董,您找我要人沒用,馮董肯給,就不至于鬧這一出了。”</br> 林宗易陰著臉反手一摔,五大三粗的漢子瞬間被放倒在地,其他人見狀上前交手,他迅速退了半米,側身避開直擊的拳頭,一手擒住一個保鏢肩膀,力道干脆利落,幾乎沒有多余的動作,招招穩而狠,打得他們逐一掛了彩兒。</br> 副駕駛的保鏢立馬要下車,馮斯乾攔住他,“不用管。”</br> 他回過頭,“馮董,咱的人吃虧了。”</br> 馮斯乾點燃一支煙,“再來一撥也打不贏他。”</br> 保鏢略帶詫異,“林董身手挺厲害。”</br> 馮斯乾朝車頂棚吹出一口煙霧,語氣不疾不徐,“別人不清楚,我清楚,林宗易開了十年的會館。”</br> 保鏢立刻心領神會了。</br> 開會館不是有錢就行,這里門道太多了,會館的競爭是所有領域最惡性的競爭,比商場的勾心斗角還激烈,用見血的手段去搶份額,搶高級客戶,爭地盤,娛樂業的鼎盛時期,基本叫得上名的會館都出過大事,可老板出事的寥寥無幾,有票子,有膽子,有來頭,會館才開得起,能鎮住三教九流,搞得垮有背景的同行,場子才開得久,而林宗易能開十年,絕對不是泛泛之輩,各界人脈必須打點得相當好,這也是馮斯乾一直沒和他撕破臉的顧慮。</br> 我目睹這一幕,相信林宗易并非不是誠意幫我,他的確想方設法避開馮斯乾了,舍棄了實名制的交通工具,安排我乘坐私人承包的大巴車到濱城再出發,馮斯乾在濱城的勢力遠不及在江城范圍廣,我足夠爭取到時間規劃逃跑路線,可林宗易沒算計出馮斯乾在我必經之地守了一夜。</br> 我不露聲色拉動門把手,輕輕旋轉,被鎖住了。</br> 馮斯乾將煙頭棄在窗外的馬路牙子,對司機說,“回瀾春灣。”</br> 司機很謹慎,發動引擎時音量壓得極低,沒有驚動遠處的林宗易,我盯著他的身影,在汽車拐彎駛入十字路口,他完全從后視鏡內消失。</br> 到達瀾春灣的時候雨停了,保姆打開門看到我衣裳濕透,頓時嚇了一跳,“韓小姐淋雨了?”</br> 馮斯乾沒理會她,“今天不見客。”</br> 這棟宅子非常隱蔽,殷沛東和殷怡都不知情它的存在,馮斯乾口中的客人自然是指林宗易。</br> 他打橫抱起我進入主臥,直接丟在堅硬的地板上,他外套也濕了,只是比我濕得少,馮斯乾隨手解下搭在沙發背邊緣,轉過身出去,門扉合攏的一霎,我飛快爬起沖向窗戶,坐到敞開的窗臺上,這片別墅地基高,一二樓的間距也高,足有七八米,跳下肯定要受傷,我橫了橫心正要縱身一躍,馮斯乾猛地踹開門,我手一哆嗦,整個人癱軟。</br> 陰雨天將這座城市的全部都變得灰暗,他眉目間的喜怒亦是模糊,“想跳樓嗎。”</br> “摔殘了照樣逃不掉。”他抽出皮帶,褪下同樣潮濕的西褲,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灰色居家服,“我對殘了的女人,連看一眼的興趣也沒有。”</br> 馮斯乾在警告我,只要我敢跳,他會讓我的下場比現在慘烈一萬倍,還不如一條狗。</br> 我抓著窗框,遲遲沒敢動。</br> 他向我走來,抬手一扯把我甩在床鋪,我驚慌失措望著他,“馮先生——”</br> 他端起床頭的冰水,豎在我上方,松開手潑下,從天而降的寒冷刺激得我驟然僵硬,雞皮疙瘩像漲潮似的,從毛孔里齊刷刷滋出,冰水浸泡著床單,床單再貼裹住我。</br> “林宗易在江城可以救任何一個人,唯獨從我手上,他救不走。除非我心甘情愿放掉。”</br> 我凍得麻木,病態的紅潤在顴骨蔓延,“我不做壞女人。”</br> 他冷笑,“是嗎。”</br> 我咬著牙,“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男人的情人。”我使勁仰頭,“我求過你,馮斯乾,我求過你,可你逼我不得不向林宗易求救!是馮太太雇傭我,不是我自找的,你為什么偏偏對我不依不饒!”</br> 他居高臨下俯視我,“因為從沒有女人引誘我得逞過。”</br> 我開始昏昏沉沉,體溫也時冷時熱,我依然沒求饒,馮斯乾打量我寧死不屈的模樣,“韓卿,我就喜歡你挑戰我,擅長勾心又一副傲骨,折斷這種女人的翅膀最有意思。”</br> 他俯下身,指尖一挑細帶,內衣滑落他掌下,剎那不著寸縷。我不可抑制地顫抖,馮斯乾臉埋進我肩窩發笑,“試探我底線,試探出什么結果。”</br> 我牙齒在磕絆,發出噠噠的咬聲。</br> 他像觀賞一件被精雕細琢的玉器,沒有放過我每一寸,我從未如此清晰在馮斯乾眼前袒露過,那幾夜至少是在一片漆黑之中與他相纏,但在白天太過荒誕,我身體的胎記,零零星星的痣,包括細微的汗毛,都不加掩飾投映在馮斯乾眼里,我知道躲不了,就連近在咫尺的被子都難以觸及,我只能戰栗著回避他審視。</br> 他布滿厚繭的手指流連過我肌膚,我不吭聲,他笑了一下,“我有些不舍得教訓你了。”</br> 他放入瓶口一根吸管,抵進我唇齒,我全身緊繃,別開頭沒吸。他瞇眼等待了半分鐘,這半分鐘像半個世紀漫長,只聽得清我的呼吸,馮斯乾的呼吸甚至都微不可察。</br> 我跟他較上勁了,死活不喝,只瞪著他,盡管瞪得毫無殺傷力,馮斯乾嘴角綻出一絲笑紋,“有骨氣。”他撂下杯子,抽離這張床,坐在沙發上隨手翻閱一本圍棋棋譜。</br> 保姆這時在走廊上敲門,“先生,您夫人的舅舅拜訪。”</br> 我下意識睜眼,又怕這個急迫的表現引發馮斯乾才平息的怒火再度爆發,于是忍住沒動。</br> 他站起,進浴室洗手,保姆許久沒等到回復,小心翼翼推開一道門縫,低著頭,“先生?”</br> 我開口問,“是林宗易嗎?”</br> 保姆發現我竟然被綁在床上,她大驚失色,“韓小姐!您...”</br> 她偷瞄緊閉的衛生間,在門口進退兩難,“先生這是做什么,女人身子嬌弱,要凍出毛病的。”</br> 我再次問,“是林董嗎。”</br> 她說,“是姓林,來找先生。”</br> 林宗易應該猜到我的處境了,然而馮斯乾的地盤上他也無能為力。</br> 保姆聽著傳出的水流聲,“韓小姐,您向先生服個軟吧,何必吃苦頭。”</br> 我默不作聲,重新闔住眼。</br> 馮斯乾沖了澡從浴室出來,看了保姆一眼,“你去打發他。”</br> 保姆說,“午餐也準備好了。”</br> 馮斯乾擦干短發,“端進房間。”</br> 保姆又偷偷瞟我,“先生...韓小姐不穿衣服會感冒。”</br> 他垂眸端詳我掙破皮的腳踝,我膚質本就薄弱,弄出傷是必然的,他坐回沙發,“死都無所畏懼,她還在乎感冒嗎。”</br> 保姆不好再多話,她扭頭出門。</br> 這工夫馮斯乾擱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他一掃來顯,不緊不慢按下接聽。</br> 那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你干的。”</br> 馮斯乾明知故問,“鄭董,我怎么聽不懂。”</br> “馮斯乾——”鄭坤聲嘶力竭唾罵,“我和殷董的小女友沒有關系,是你收買她栽贓我?”</br> 馮斯乾沒有上鉤在電話里留把柄,他撇得干干凈凈,“鄭董,你我關系不合,公司人盡皆知,你看不慣我,我沒有計較過,但明目張膽誹謗,我也不會容你。”</br> 鄭坤在那頭粗喘著,“除了你誰還能接觸殷董的小女友,這段黃昏戀在業內議論紛紛,她從不過多露面,你沒指使她,她無冤無仇會潑臟我?”</br> 馮斯乾有一搭無一搭叩著沙發墊,“鄭董沒做過,誰能強扣你一頂帽子嗎。”</br> “你!”鄭坤要發飆,馮斯乾當即掛斷了電話。</br> 他關掉手機,倚著沙發靠背閉目養神。</br> 馮斯乾一整天沒有離開瀾春灣,更談不上去華京辦公了,他不給林宗易救走我的機會,也防止保姆心軟放了我,他堵死我所有后路,囚住我插翅難逃。</br> 我從天亮躺到天黑,翻不了身,四肢半點動彈不得,黃昏降臨之際,馮斯乾終于醒了,他神清氣爽走過來,拾起我手瞧了一眼,我眼眶通紅,他笑著問,“餓了?不倔強了嗎,不是很有膽氣嗎。”</br> 我淌下一串眼淚,他指腹將那滴淚拂去,“韓卿,你威脅不了我。”</br> 馮斯乾拉開門,告訴樓下保姆將鍋里剩余的粥加熱再端上來。保姆不多時又送了一碗進屋,馮斯乾接過示意她退下,他坐在床頭舀了一勺,吹涼遞到我嘴邊,湯匙才湊近,散發的海參味道突如其來攪動我一陣反胃,我趴下嘔吐的過程胡亂打翻了馮斯乾手里的碗,他眼疾手快護住我頭,灑出的米粒一大半潑在他手背,米粒從從碗底傾瀉而出,溫度滾燙,他皮膚頃刻鼓起一排水泡。</br> 我用力嘔著,嘔得天昏地暗,馮斯乾原本要起身處理燙傷,他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住,站在面前抬起我下頜,目光鎖定住我,“多久沒來了。”</br> 我一怔,沒明白他問題,繼續小幅度嘔著。</br> 他眼眸風平浪靜,片刻之后又波瀾暗涌,“有哪次忘了吃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