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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還舍得走嗎

    林宗易的聲音傳來,我猝不及防凝滯住。</br>  他轉過身,儒雅英朗的一張臉風平浪靜。</br>  霓虹照進落地窗,他背后是燈紅酒綠的高塔,看似很近,實際很遠。這座城市紙醉金迷,卻愛得放縱恨得也恣意,不像江城,也不像江城的男人,總是撲朔迷離,愛與恨,真與偽都難以看破。</br>  林宗易在一片寂靜中朝我走來。</br>  他眼睛仿佛有黎明到來前最深最暗一刻的沉重,墨水一樣濃得化不開,情緒分明悄無聲息,又窩藏著滾燙的狠意,他審視下我產生非常強烈的羞恥感,那通電話中的韓卿,是沒有在林宗易面前展露過的韓卿,痛苦和絕望,就像一個癮君子,在千千萬萬只毒蟲的侵蝕和抗拒毒蟲的理智中來回撕扯,馮斯乾讓林宗易看到了那樣破落不堪且無望掙扎的我。</br>  我攥著拳,很別扭面對他,“下午——”</br>  “他逼你的。”林宗易打斷我,他好像并不準備與我正面揭開那層遮羞布。</br>  我回答,“接電話是他逼的,來深城我有自愿的成分。”</br>  林宗易再次靠近我,“你要和我談什么交易。”</br>  “在我手機里。宗易,我拿到了。”</br>  他停在我咫尺之遙,“交換什么。”</br>  我不再藏著掖著,向他和盤托出,“在南區保陳志承平安,別落在馮斯乾手里,然后送我出省,最好是他永遠找不到我。”</br>  林宗易命令的口吻,“抬頭看著我。”</br>  我拳頭緊了松,松了又緊,反復許久,終于慢慢抬起。</br>  他眼眸深不見底,有一股莫名地吸力吸著我,“還舍得走嗎。”</br>  我怔住。</br>  林宗易觀察著我的反應,“韓卿,感情是不可控的,越糾纏越失控,男人能克制,唯獨女人不能,會一步步泥潭深陷。有些男人,對他動了心,一輩子將毀在黑暗中。”</br>  他伸出手,食指抵在我睡裙的領口,向下壓,我立馬揪住衣領,也順勢摁住他手,制止他的動作,沒有讓那一枚齒痕大白天下。</br>  “宗易,你一早了解我要做什么。馮斯乾告訴我月底跟他出差,我也告訴你了,后來他臨時改期到前天。”</br>  “為什么前天不告訴我。”林宗易咄咄逼人。</br>  我退無可退,“宗易,我說過原因。”</br>  “我承認我騙了你,那是過去。你不安,不信我,我不怪你。”他手從我掌下抽離,繼而握住我肩膀,“但是你被綁架那天,我已經決定了不放你過來。”</br>  我怔住。</br>  林宗易目光深沉,我從他目光中窺伺到有什么情感一閃而過,先前也有過,但這次更多。</br>  我回過神,拂開他手,“宗易,其實我們心知肚明,你早晚要利用我,我希望不是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利用,在這段婚姻里彼此坦誠,我會盡力給出我能給的價值,你也把陰謀詭計擺在明處。”</br>  “我要什么你都能給嗎。”</br>  我又怔住。</br>  林宗易問,“包括——”</br>  這時突如其來的“砰”一聲,我驀地一激靈。</br>  距離我僅僅半米,我本能捂住耳朵,面色煞白。林宗易一把拽起我,拽到身后護住,他面不改色逼近房門,鎖芯被人從過道外打破,金屬殼卡在門鎖一截纜線的空隙里。</br>  他不露聲色瞄準,脊背緊貼墻根。</br>  門縫越開越大,地板逐漸投射一具男人的倒影,灰色的皮鞋,同色的棉質長褲,襯衫下擺沒來得及扎進腰線內,在胯部垂著,扣子也不規整,看得出匆忙而來。</br>  林宗易等待他整個人進來,長腿忽然跨出,武器赫然抵在馮斯乾腦后。</br>  他們身型都十分高大,一前一后對峙,畫面如同戰場中浴血廝殺闖出一條血路的兩匹烈馬,我從未見過如此強勢剛硬的林宗易,第一面開始,我印象里他便是溫文爾雅的風度,眉目也百般柔潤,極少露出這副危險詭譎的模樣,或許這才是他最真實的面目。</br>  殺伐果斷,狠厲冷峻。</br>  我心跳驟停,脫口而出,“宗易!”</br>  馮斯乾步伐止住,只片刻沉默,旋即笑著問,“這是什么意思。”</br>  林宗易面無表情,“你以為什么意思。”</br>  馮斯乾本來垂下的眼瞼,不著痕跡又掀起,定格在前面布滿霓虹的落地窗,“送我一支是嗎?”他停頓一下,“宗易何必費事,你身邊恰好有我看中的,無須額外再贈送我什么。”</br>  他這話意有所指,激怒了林宗易,“斯乾,別太過分,你說呢?”</br>  馮斯乾臉上喜怒不辨,“殷沛東名下9%的股份收歸囊中,暗中收購了5%的散股,這兩者全部到手,你的地位僅次于董事長。這盤棋下得這么滴水不漏。”他側身,與林宗易四目相視,“我染指你這點代價,想必宗易你不當回事。”</br>  “你一清二楚,我是干什么的。”林宗易身體前傾,壓迫感極重,連一向以氣場壓人的馮斯乾在某一瞬間都敗下陣。</br>  “斯乾,適可而止。”</br>  馮斯乾感受到武器直擊自己的力道,穩而狠,不是走過場的架勢,他身軀有剎那的緊繃,但很快恢復自然。馮斯乾算準了林宗易不會貿然動真格,這不是他的地盤,他不具備封口的勢力,因此哪怕再大的火氣,林宗易都不可能自尋麻煩。</br>  馮斯乾波瀾不驚系上領扣,“最初不就是我的嗎。”</br>  林宗易瞇著眼,像深夜的海面翻騰著驚濤駭浪,刮起海底更為激蕩猛烈的漩渦,“現在你沒資格碰。”</br>  武器抵住的部位隱約滲出淤紅,林宗易沒收斂,腕力直逼,越來越狠,馮斯乾顴骨以上那塊皮膚幾乎被壓得褶皺變形。</br>  他系完紐扣,手扼住,一寸寸撇開自己腦袋,“倘若任何事都可以用你的方式解決,你的會館丟不了。宗易,我相信你不會魯莽到兩敗俱傷。”</br>  我目睹他們的對峙,緊張到戰栗。</br>  馮斯乾挪動著武器指向了窗臺,林宗易撂下。</br>  馮斯乾眼底笑意越發濃,他有條不紊撫過蹭出傷的額頭,那地方皮薄脆弱,大約太疼,他淡淡皺眉,“我斷掉你會所的財路,你奪了我勢在必得的股份,我們打平。”他同林宗易擦肩而過的一霎,視線掃過我,又想到什么,他嘴角噙著一絲笑,“不,我險勝。”</br>  他說完揚長而去。</br>  我哽在喉嚨的一口氣,徹底吐出。</br>  他們截至目前依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撕破臉,林宗易部署劉桐向董事局揭發,馮斯乾不在場,暗算林宗易的會會館,馮斯乾同樣沒有出面,而是通過例行檢查翻了他的船,對于高段位的商人而言,不當面過招都屬于暗箭,可收可放,給自己留余地。林宗易威脅馮斯乾,照樣沒有言語上挑明,一旦直截了當戳破,誰都休想毫發無損,必須有一個說法。然而殷家的親緣橫亙,以及各自的把柄,注定他們無法在這關頭戳破,只能保留最后的體面。</br>  我站在原地注視林宗易,他盯著腳下被穿堂風吹晃的一束燈影,沒有過多表露什么,“韓卿。”他喊我名字,“收拾東西,跟我回江城。”</br>  他朝門外走,我及時拉住他,“宗易,我自己收拾。”</br>  他不言語,算作默許。</br>  我說,“我馬上回來。”</br>  我奪門而出,直奔隔壁9202號房。</br>  那個接機的男人此刻在房中,他對馮斯乾說,“林宗易的陣營里有三位股東支持,而且他的具體身家不詳,萬一他豁得出高價從他們手上收購股份,馮董,林宗易要超越您了。”</br>  馮斯乾太陽穴的筋脈微微暴起,“阻截他。”</br>  男人一臉為難,“要阻截他,首先殷沛東的股份無論如何不能落他手里。這需要您想辦法了,馮太太是否能利用上。”</br>  馮斯乾拿起煙盒,用打火機點燃一支,斜叼在唇邊,“殷沛東沒給殷怡,他在防我。”</br>  男人說,“接下來就看索文集團會不會傾覆在這筆工程上了。”</br>  馮斯乾作出手勢提醒男人,緊接著越過男人頭頂,看向后面的我。</br>  我主動開口,“我來拿行李。”</br>  他望著我一動不動,他不松口,我沒敢進去。</br>  良久,馮斯乾問,“你這趟盤算了什么。”</br>  我心臟咯噔一跳,下意識否認,“在你眼皮底下,我能盤算什么。”</br>  他冷笑,“林宗易不是沖動的人。除非他配合你演戲,再或者——”他一揮手,男人退到一旁,“林太太本事的不小,我從前低估你了,能讓一個半生將女人操縱于股掌之上的男人,對你動那么一點情。”</br>  他漫不經心攤開手,把玩著一個物件,我仔細一看,竟然是我的手機。</br>  我頓時呼吸急促,后背也彌漫開大片汗漬,“你查我手機?”</br>  他揚眉笑,“怎么,林太太的手機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機密嗎。”</br>  馮斯乾很可能在詐我,我故作鎮定,“你自己翻不得了。”</br>  我走到衣柜位置,摘下長裙套在睡裙外面,眼角余光瞄著馮斯乾,他放下手機,邁步走向我,我一抖,裙擺撕裂一道口。</br>  他挑起我下巴,“真是一只八面玲瓏的小狐貍。”</br>  我上半身后仰,躲避他的觸碰,他察覺到,手一發力,扣住我扯回,結滿厚繭的掌心從下頜沿著頸部滑落,流連過我鎖骨和一顆紅痣,紅痣原本妖嬈醒目,被裙子遮住才若隱若現。我從來沒忘記馮斯乾在辦公室那一句,“韓助理胸口的紅痣很漂亮。”</br>  很少有男人在評判女人的身材與姿色時,讓人不反感不厭惡,反而認為他的直白很坦蕩紳士。</br>  他此時摩挲著那顆紅痣,也說了一句,“早知有今天,我當初絕不手軟。”</br>  我不明白馮斯乾何時手軟過,我之所以觸犯他底線還安然無恙,一定是他權衡利弊的結果,他留著我有用,他領教了我的手段,代替關宸俘虜殷沛東輕而易舉,當然也確實和欲望有關,他覺得刺激,體驗到前所未有的征服感,不論我抗爭還是假意馴服,都勾起了他內心隱藏的野性與瘋狂。</br>  可這些并不足以令馮斯乾手軟。</br>  我仰面凝視他,“你因為什么手軟。”</br>  他抽著煙,偏頭望向窗外燈火朦朧的夜景,沒有回應。</br>  不過男人明白了馮斯乾的深意,他在角落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諱莫如深。</br>  我迅速收拾完衣物,拖著行李箱離開房間的時候,馮斯乾佇立在窗下,維持著抽煙的姿勢,指尖的香煙燒出長長一縷灰燼,無聲無息墜落。</br>  林宗易從9201出來,正好和關門的男人打個照面,他眼神凌厲上下一掃,男人倒是始終垂眸。</br>  “他是跟來的。”</br>  我搖頭,“他就在深城,幫馮斯乾安排。”</br>  林宗易沉思著,“同道中人。”</br>  我沒聽清,“什么?”</br>  他沒說話。</br>  我們沒有在深城久留,我下樓取走前臺保存了一天的外賣,水果拼盤的外觀,林宗易絲毫不懷疑里頭有什么門道,他沒多問,租賃了酒店的一輛奔馳SUV,駕車連夜帶我去機場,路上我將徐哥的錄音播放給他聽,“你只要拿這份證據脅迫上面的人把工程偷偷轉手,你就逃過這一劫了。”</br>  林宗易轉動著方向盤,我凝望他側臉。我過早亮明籌碼,他不答應交易我也沒轍,但我有鄒璐交出的籌碼,那兩個男人不是一般男人,從他們順藤摸瓜能摸出林宗易不與人知的暗網和秘密,比工程的后果更致命,他如果痛快滿足我的條件,我就銷毀它,他過河拆橋,我再攤牌,我想試一試這個男人。</br>  他最終沒給我答復,車開得又快又野,我綁著安全帶仍有一種被拋出的慣性,不得不死死抓著扶手,雙目緊閉。</br>  “這是你陪他來深城獲取的消息。”</br>  我聽出他話里帶刺,我睜開眼,眺望車外向后飛馳的法國梧桐,“宗易,我不想和你爭吵。”</br>  他持續踩油門,駛上高速路,飆行至限速上限,我咬緊牙關。</br>  林宗易訂了晚上23點55起飛的航班,當天的最末一班了,在休息室候機的工夫,遇到了徐哥。</br>  他在這邊應該有其他的應酬,否則早就飛回江城了,秘書遞給他一杯熱水,他接住,仰頭喝下的同時,發現了林宗易的存在,他頗為驚訝,直到又發現他身旁的我,臉色更瞬息萬變。</br>  他與馮斯乾談論索文集團沒避諱我,眼下我們一同出現,他不敢不明不白地撤手,他起身,徑直抵達林宗易的桌位,“林董也在深城,開發了新項目嗎?”</br>  林宗易也站起,稱呼他徐哥,大人物私下交際不喜歡帶頭銜,太高調了,喜歡姓氏后面帶個哥或是老師,有臺面,還不惹眼。</br>  “來深城接我太太。”林宗易眼色示意我,我立刻懂了,意味深長對徐哥說,“咱們中午一起聊過,您還記得我嗎。”</br>  這種人精明,盡管心里七上八下,表面不形于色,可徐哥露相了,他顯然有點著急,換做別人也就罷了,得罪林宗易不行,徐哥也擔心自己會稀里糊涂吃一個無頭虧。</br>  “有一樁內幕,我一直找時機提點林董,湊巧在深城碰上,我不妨多個嘴。”徐哥壓低聲,“上面的工程有問題。”</br>  林宗易似笑非笑,“徐哥不是華京集團那艘船上的人嗎。”</br>  徐哥說,“我哪艘船也不上。”他拍了拍林宗易肩頭,“盡快想轍脫身吧。”</br>  徐哥重返自己座位,林宗易收回目光,他看著登機牌,好半晌后,他說,“韓卿,如果我成功抽身,我不會離婚。如果我沒有抽身,離婚協議在我書房,我簽過字了。”</br>  我愣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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