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陳媛懷中接過林宗易，叫保鏢進來扶住他，我近距離打量，他闔著眼，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潤，的確是醉了。</br> 林宗易的酒量我清楚，幾瓶人頭馬絕不至于醉，我端起茶幾上的酒杯，在鼻下嗅了嗅，我干這行什么招數都用，遇到難纏的獵物偶爾也下安眠藥，搞昏了偽造現場，所以各種藥我門兒清，沒有完全無色無味，藥沒味兒就是白開水了，味道重不重取決于鼻子和舌頭靈不靈。</br> 酒不太純正，好像加佐料了。</br> 我瞧著對面沙發東倒西歪的幾個男人，“他們是什么人?！?lt;/br> 陳媛拾起沙發背上屬于林宗易的西裝，“海運部門的人?！?lt;/br> 海運部門是掌管碼頭進出貨物的，聯想馮斯乾掉包的那件事，我腦海閃過什么，又很快覆滅。</br> 陳媛把西裝遞向我，我接住同時，她眼神掃過我隆起的腹部，“林太太懷孕了?！?lt;/br> 她越過我，溫柔凝望我身后有些不清醒的林宗易，“他想要女兒。”</br> 我擰眉，連他如此隱秘的心思都了如指掌，林宗易沒理由和一個逢場作戲的女人深入談論這方面，除非這個陳媛不是逢場作戲的用處，聽她電話里自曝，習慣了照顧林宗易，恐怕不是三五個月的來往了。</br> 不過我沒吭聲，凡是涉及男人的戰爭，火藥味都大，越大可信度越不高，女人光斗氣了。我吩咐保鏢先回家，陳媛不放心跟出包廂，視線追隨林宗易，我發覺她的執迷，不著痕跡攥緊拳，實在忍無可忍，“陳小姐，恕我冒昧，你和宗易是什么關系?！?lt;/br> 陳媛笑了，她收回視線，“林太太現在名正言順擁有宗易了，又何必打聽我呢?！?lt;/br> 我壓下情緒，也笑了，“陳小姐錯了，這世上的好東西，賊明目張膽偷，反倒沒什么，眼巴巴垂涎最惹人膈應?！?lt;/br> 她不傻，明白我的言下之意，她反問，“那林太太何不親口求證宗易呢。”</br> 我漫不經心撩發，故意露出無名指的鉆戒，“什么阿貓阿狗的，他難道還掛在嘴邊啊?！?lt;/br> 陳媛不卑不亢，“在見到林太太之前，我一直好奇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終結宗易，我一度以為他不會結婚，他不需要有家世的妻子，更不是為風花雪月而失魂的情種，他愛權勢和自由，女人無法走入他內心，真正收服他?！?lt;/br> 我歪頭看她，“那陳小姐見到我，失望了嗎？”</br> 她很坦誠，“非常失望。”</br> 我面無表情同她對視。</br> 陳媛評價，“林太太年輕漂亮，很討人喜歡，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你還有什么長處?！?lt;/br> 我沉思了片刻，“看來我先生沒有向你透露太多，我并非憑借漂亮吸引他，容貌能吸引男人一時，卻留不住男人長久，陳小姐懂人性嗎？”</br> 陳媛沒回答。</br> 我說，“男人都熱衷于解謎。面對一個坦誠到底的女人，他們只會下面發熱，而面對一個渾身是秘密、連愛與不愛都猜不透的女人，他們才會腦袋發熱?！?lt;/br> 我豎起食指，摩挲著眼角的淚痣，“頂級的欲擒故縱是欲蓋彌彰，我確信陳小姐不擅長，否則我進門時，你不會偎在宗易的身上，換做是我，一定吊著他勾纏我?！?lt;/br> 我三言兩語打得陳媛默不作聲，她最后看了一眼林宗易，并未返回包廂，而是消失在燈紅酒綠的走廊。</br> 我在原地又沉默站了一會兒，“你們認識她嗎?！?lt;/br> 保鏢面面相覷，“不認識。”</br> 我走過去，從一個過于粗壯的保鏢手里攬住林宗易，他明顯被架住得極為不舒服，我將他半副身子搭在自己肩膀，“宗易晚上不回蔚藍海岸的時候，經常去哪。”</br> 保鏢托著他后背，替我分擔重量，“林董私人行程很少帶保鏢，只司機接送。”</br> 我沒再多問，伸手撫摸林宗易的面容，他溫度特別燙，酒勁上涌，眉心也難耐蹙起。</br> 雖然這輪交鋒我贏了陳媛，可我并不踏實，林宗易是名利場的男人，難免逢場作戲居多，我打獵四年，如今滿大街能撞上客戶，他打獵十多年，隔三差五撞上有過交集的女人不稀奇，但直覺告訴我，他倆發生過更深層次的故事。</br> 感情這盤局，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失手。我算是玩弄情術的高手，可不代表我一輩子不會栽跟頭。</br> 陳媛帶來了一場我猝不及防的危機，她的出現令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林宗易的依賴比想象中更深刻，更難以割舍。結婚后他對我很好，尤其我懷孕這五個月，他無微不至呵護，無論在外面多么強勢，只要和我同處，總是千般柔情，女人最容易投降的不是男人熱烈的情意，是溫存的感動。</br> 我開始投入到這段婚姻，因此畏懼它有所動蕩。</br> 我最近犯困厲害，能睡十多個小時，可想起陳媛那句以前是她照顧他，我也打起精神照顧，照顧到凌晨兩點，林宗易醒酒了，坐在床上揉鼻梁，我把脫下的襯衫在落地燈下展示，嫣紅至極的一枚唇印，“保姆睡了，明早洗，你不急穿吧?！?lt;/br> 他揭過指縫凝視著，揉捻的手勢一滯。</br> 我意味深長的腔調，“嘴型大了點?！?lt;/br> 林宗易放下手，拆了腰間的皮帶擱在枕頭上，翻身下床，從衣柜內取出睡衣，他穿好走近我，我后退，手指挑起襯衣的袖子，扔進他手中，然后二話不說進浴室洗澡，拿得他死死地。</br> 從四個月起，林宗易會幫我洗腿洗腳，剪指甲，防止我俯身壓迫肚子，我羊水多，肚子比同孕期的孕婦要大，又不老實，每天都洗澡，林宗易從沒失過耐心，哪怕應酬到午夜，回來再累也滿足我所有要求，今晚也一樣，我剛進浴室他就跟上了，我往外推他，他反手鎖了浴室門，摟住我眼尾漾著淺笑，“林太太吃醋了。”</br> 我別開頭，“我沒管你偷吃，可應酬場上光明正大，林先生好歹要顧及我的顏面?！?lt;/br> 林宗易笑容越發深，他望著我。</br> 我不自在推搡他，“別擠到肚子。”</br> 他一把擒住我手腕，又抵向自己，挨著我耳朵發笑，“林太太倔強嘴硬的樣子，我真想吃了你?！?lt;/br> 我使勁掙扎，他只一條手臂便攬我入懷，牢牢地摁住，我根本動彈不得。</br> “我和陳媛，是有一段過去?！?lt;/br> 我動作停下。</br> 他還在笑，“之所以沒講，因為知道林太太會吃醋?！?lt;/br> 我一聽，又奮力掙脫，他一邊笑一邊控制住我，“好了，不逗你。過去很多年了，斷得也干凈，沒必要翻出。”</br> 我揪住他這句，“斷得干凈？”</br> 林宗易淡淡嗯，“確實斷了，這回是湊巧，我事先不清楚她在?！?lt;/br> 我上半身后仰，直面他的反應，他十分坦蕩，任由我翻來覆去審視，毫不回避，也毫不心虛。</br> 其實他就算挑明了自己有女人，我也沒轍，有錢有勢的男人不樂意安分，哪是妻子能管得住的，但林宗易既然低頭解釋，必定是真心實意。我懂得見好就收，男人越軌，是看中了外面的野花體貼乖巧，家花不吵不鬧，比大吵大鬧拉回男人的概率更大，上流階級的婚姻，用不上所謂的經營智慧，娘家別倒臺，眼睛會裝瞎，基本就白頭偕老了。</br> 說實話，我配林宗易，是走大運了，這種檔次的男人，女人天天巴結他都巴結不熟，他能待我到這份兒上，不知有多少圈里的太太眼饞羨慕。</br> 我臉色頓時緩和了。</br> 他笑得更濃，“不喜歡她？”</br> 我佯裝生氣反嗆，“你喜歡？”</br> 他說，“喜歡過。”</br> 我不言不語看著他。</br> 林宗易笑了一聲，“以后只喜歡林太太了?！?lt;/br> 他一手調試水溫，一手擁著我，我解開衣服拉鏈，“宗易，如果哪天你有其他想法，我不希望自己蒙在鼓里，我不介意變故，我介意欺騙。”</br> 林宗易偏頭，目光停在我臉上，我總覺得在提到欺騙時，他目光充滿深意，我不會讀懂的深意，他鄭重其事說，“韓卿，不會有那天。”</br> 林宗易在碼頭丟掉的東西，如我所料，是提前動了手腳。</br> 他算準馮斯乾要出手，這么肥的項目落入索文的口袋，他怎會善罷甘休。林宗易會館解封后，倉庫積壓了一批酒，馮斯乾的人仍舊暗中監視著，林宗易正好借用他之手截貨，直接甩掉了，他在今朝醉擺酒宴，就是酬謝他們。</br> 現在這批貨轉入馮斯乾手里，儲存在華京的備用倉庫，林宗易部署手下包圍了倉庫，只等在外地開會的李忠倫趕回江城，屆時馮斯乾百口莫辯。</br> 這一招反間計在收網的當天，馮斯乾收到風聲，給林宗易打來一通電話，約他在西郊一家不知名的茶樓見面，還特意囑咐他帶上我一起，林宗易當場拒絕，馮斯乾不疾不徐留下一句，“她不后悔就行?！北憷鋻鞌唷?lt;/br> 林宗易再回撥，提示關機。</br> 我琢磨了一下，這里肯定有玄機，我決定去一趟。</br> 林宗易沒阻攔，他增加了安保力度，一前一后兩輛車護送我們乘坐的一輛，駛向位于市郊臨界線的茶樓。</br> 這間茶樓和華京的備用倉庫相距十公里，分別在江濱高速的一頭一尾。</br> 我們進入202包廂，馮斯乾此刻不在房間內，茶桌擺放的煙灰缸焚著一支煙，茶壺尚有余溫，顯然他離開不久。</br> 秘書不明所以，“馮斯乾玩什么把戲，人到了，他又避而不見了?！?lt;/br> 保鏢梭巡一圈，在窗臺前發現馮斯乾的蹤跡，“林董，他在樓下的車內?！?lt;/br> 林宗易起身，穩步抵達窗口，馮斯乾的賓利泊在一顆梧桐樹下，似乎擔心樹冠太茂密遮住自己，讓林宗易看不仔細，又閃了閃燈。</br> 林宗易居高臨下俯視，“打給他?！?lt;/br> 秘書撥通馮斯乾的號碼，他接聽，“宗易，是局中局嗎?！?lt;/br> 林宗易負手而立，臨近黃昏，光影滾燙而朦朧，灑在他面孔，錯落斑駁，“斯乾，你不仁在先，我不義在后。”</br> “果然是親戚。”馮斯乾笑聲傳來，“不過宗易，別高興太早，說不準你會妥協呢。”</br> 林宗易冷笑，“是嗎?！?lt;/br> 馮斯乾降下三分之一的車窗，他略傾身，半張臉在樹葉的罅隙間若隱若現，“孩子的事沒有塵埃落定，你不得不繼續妥協。”</br> 林宗易并沒開免提，我聽到一些內容，疑惑朝他看去，就在這時，我踩住了一個硬物，我撿起，當我看清是什么，我瞬間大驚失色，踉蹌沖向窗戶，“馮斯乾！你對南區下手了是不是！”</br> 我突如其來的暴躁，林宗易眼疾手快從后面抱住我，“韓卿，你冷靜。”</br> 樓下那輛車紋絲不動，車燈隨即熄滅。</br> 我舉起鑰匙扣，摳開拴住的金屬殼，殼內是我的相片，“陳志承的。”我面色慘白問林宗易，“你不是派人將他保護起來了嗎？”</br> 林宗易的面色也一變，他瞇眼盯著那輛車，“我有我的人，他有他的人。”</br> 我顫抖扯住他衣領，“宗易，他要做什么。”</br> 林宗易奪過秘書拿著的手機，“你開條件。”</br> 從頭到尾在電話那頭耐著性子聽戲的馮斯乾終于出聲，“宗易，你知道我要什么。”</br> 我牙齒劇烈磕絆，幾乎說不完整話，“你對陳志承怎樣了。”</br> 馮斯乾輕笑，“陳志承有腿傷，南區為他治療的醫生，恰好與我相識?！?lt;/br> 我抽搐著，林宗易一臉陰沉掐斷電話。</br> 我試圖平復焦躁，可壓根平復不了，“這些年我始終沒能原諒陳志承，他判刑收監時，我十四歲。怎么艱難活到今天，我都不敢回頭想，可宗易——”我仰起頭，“我還是做不到坐視不理。”</br> 林宗易凝視著我，他眼里是一個從未有過的脆弱無助到極點的韓卿，比當初求他救自己逃脫馮斯乾掌控的模樣還絕望崩潰，他凝視了許久，嘴唇吮著我眼淚，“我明白?！?lt;/br> 我埋在他懷里。</br> 他胸膛起伏著，好半晌，對秘書下令，“撤?！?lt;/br> 秘書一怔，“您是打算讓馮斯乾脫身嗎。”</br> 林宗易嘶啞著嗯了聲。</br> 秘書提醒他，“林董，一旦撤手，咱們拿什么向李忠倫交差，他上次幫了您，您承諾搜集馮斯乾的把柄協助他立功，事情拖了四個月，這次再不如他意，倒霉的會是索文。他明年要退下了，如今急于成績，咱們通知他了，臨時出變數等于阻礙他，他會罷休嗎?！?lt;/br> 林宗易閉上眼，他用力抱著我，重復一遍，“撤！”</br> 我頃刻趴在他胸口哭出來。</br> 耍了李忠倫，我知道林宗易會承擔什么可怕的代價。</br> 我哭著喊他，“宗易?！?lt;/br> 他吻我額頭，身體由于壓抑而肌肉緊繃，沒說話。</br> 秘書沒敢忤逆，退到門口聯絡了倉庫周圍埋伏的保鏢，命令他們撤回。</br> 林宗易的人往回撤，馮斯乾的人緊隨其后也出手解決了，在此期間兩方都沒動。</br> 半小時后，馮斯乾從車里下來，他抬起頭，笑意幽深，“宗易，沖冠一怒為紅顏，不論你幾分真，只這一件事，倒值得欽佩?！?lt;/br> 馮斯乾抽完手頭的半支煙，再度回到車上，我忽然叫住他，“馮斯乾。”</br> 清冷沙啞，無波無瀾。</br> 他隱約察覺到什么，彎腰的姿勢一頓，轉過身仰視我。</br> 每一個男人都是隱匿于茫茫人海的某一個女人的課題，初嘗越是美麗，越是墮落的陷阱，越是不可觸碰不可深信。</br> 馮斯乾在這樣明媚灼人的陽光深處，對上一張心如死灰，毫無血色的臉。</br> 他垂在身側的手莫名緊了緊。</br> 我胳膊探出窗子，攤開掌心，赫然是那條在冀城拍賣的項鏈。</br> 一共棄了兩次，他都送回了。</br> 就像我和他之間的糾纏，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從來不曾徹底停止。</br> 我緩緩松手，項鏈從二樓的窗子墜落，摔在馮斯乾腳下，他視線隨著它定格了一秒，旋即又望向我。</br> “半年了，該有個結局了。”</br> 馮斯乾站在那，像一尊靜止的雕塑。</br> 林宗易在一旁沒有開口。</br> “韓卿?！彼步凶∥?，“什么意思?！?lt;/br> 我背對他，語氣平靜，“你看到的意思。”</br> 我跟著林宗易下樓，在一隊保鏢的簇擁下坐進車中，馮斯乾只區區數米之隔，他筆直英挺的身軀佇立車門前，與這輛擦肩而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