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冷的晚風中飄散著濃烈的血腥味, 一點點刺激著白稚的神經。
她回憶著季月身上冷冽而柔和的氣息,暴動的嗜血欲慢慢平息了下來。
還好, 還好白的時候飽餐了一頓。
白稚緩緩握緊手中的長刀,聲音平靜:“你不是走了嗎?”
姜霰雪雙眸緊盯著她:“我不放心你?!?br/>
不放心她什么?不放心她會殺人嗎?
白稚心頭涌起莫名的憤怒,甚至有種被戲耍與背叛的感覺。
她相信了姜霰雪,但姜霰雪沒有相信她。
“那你看了多久?”白稚掃了一眼腳邊的尸體, 軀體破碎的男子雙目圓睜, 表情定格在了哀求的一瞬間, 讓人不忍多看。
“應該看到全程了吧?”
姜霰雪神『色』不變:“是, 我看到了你殺他的全程?!?br/>
白稚無力地嘆息一聲。
看樣子,他并沒有看到自己是怎樣救饒,只看到了她是怎樣殺掉這個男子的。估計他也沒有聽到她和這個男子的對話吧,畢竟他不是羅剎,聽覺不如她和季月敏銳。
“如果我, 你誤會了?!卑字上蚺赃呉苿右徊?,『露』出尸體的全貌, “是這個人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才求我殺掉他……你會信嗎?”
姜霰雪淡淡地看了那具尸體一眼,目光重新落到白稚的臉上:“你覺得我會信嗎?”
白稚搖了搖頭:“不會?!?br/>
“……是么?”
姜霰雪垂下眼睫, 聲音夾雜在風中, 聽起來有些縹緲,“那我也問你。”
“什么?”
“如果站在這里的是季月……”姜霰雪的神『色』隱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你覺得他會信你嗎?”
“當然?!?br/>
白稚回答得毫不猶豫, “我什么他都會信的?!?br/>
才不會像你一樣,嘴上著離開,卻還要偷偷回來監視我。
白稚在心里默默補充道,臉上仍然不動聲『色』。
“……我和他不一樣。”
姜霰雪抬起眼眸,直直地看著白稚,聲音輕而堅定:“我不能再放任你待在這里了,你必須跟我走。”
白稚皺眉:“我又沒雍亂』殺人,憑什么跟你走?”
姜霰雪搖了搖頭,一步一步向著白稚走來:“我不會再信你了。就算你真的沒雍亂』殺人,對于這些百姓來,你的存在也過于危險?!?br/>
白稚剛要反駁,姜霰雪忽然又道:“我已經聽了,你威脅了客棧的掌柜吧?”
白稚頓時語塞。
沒想到姜霰雪連這件事都打聽到了,某些時候他真的認真到有些可怕。
“我又沒有真的對他做什么,我只是嚇唬嚇唬他而已……”白稚自知理虧,語氣也弱了不少。
姜霰雪目光灼灼:“那凝香館里的那幾個人又怎么解釋呢?”
白稚:“………”
這次她真的不出話來了。
花魁半煙是殷念容殺的,兩個從暗道里追出來的大漢是季月殺的。雖然白稚沒有動手,但這兩人都是與她站在一邊的。
這口黑鍋由她來背倒也不算太冤。
“白稚,你過你曾經也是人,只是被迫變成羅剎?!?br/>
姜霰雪在白稚的身前站定,微微垂首注視著她。
“可是你對生命的漠視,卻與羅剎不相上下。”
“——現在的你,究竟是人,還是羅剎?”
他聲音低沉,一字一頓,每個字都仿佛敲在白稚的心上。
白稚忽然被姜霰雪問住了。她一時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耳邊仍然充斥著混『亂』的哭嚎與吼叫,然而這些聲音似乎突然之間距離她很遙遠。
她怔怔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姜霰雪安靜地等著她回答。倏然,一道迅疾的黑影猛地撲向白稚的后背,姜霰雪目光一凜,一把將白稚拉至身后,手中劍刃凌厲地揮斬而下——
“嗷——!”偷襲的羅剎甚至還未來得及落地,便已慘叫著尸首異處。
“你的警惕心呢?”姜霰雪微微側首,左臂仍然護在白稚的身前。
回過神來的白稚第一反應便是向后退,迅速拉開與姜霰雪的距離。
“我的警惕心都用在你身上了。”她緊緊盯著姜霰雪,。
姜霰雪聞言,驀地發出一聲低笑。
“聽起來……也不錯?!?br/>
白稚:“?”
“總之上次放走你,是我的判斷失誤。我低估了你的危險『性』,也高估了你的人『性』?!苯毖┖鋈晃兆“字商岬兜哪侵皇?,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這次我必須帶走你?!?br/>
你帶走就帶走?誰會乖乖跟你走啊!
白稚一翻手腕,刀柄在手中轉了個方向,隨即被她用力地拋向另一只手——
“別在我的眼皮底下搞動作?!?br/>
姜霰雪淡淡道,無比精準地攔截了白稚拋出去的刀。
——呸!
白稚恨恨地咬了咬唇,倏地靠近,抬手便向姜霰雪的眼睛襲去。姜霰雪扔掉長刀,一把扣住白稚的手腕,順勢收緊雙臂,牢牢地將她鉗制在了自己的身前。
“既然認定了我很危險,又何必多此一舉將我帶走?”
白稚惡狠狠地瞪著姜霰雪,身體還在用力掙扎,“直接讓剛才那只羅剎殺了我不就好了?”
每一次,每一次。
每一次都是這樣。
既要救她,又不肯放了她。與他比起來,連陰險狠毒的殷念容都顯得簡單易懂。
白稚從內心深處無法理解姜霰雪這個人。
冷風瑟瑟,周圍百姓們的哭嚎不止何時已經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羅剎的慘叫,此起彼伏,伴隨著重物跌落在地的沉悶聲響。
還有鳥翅撲棱的聲音。
白稚順著聲音向上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在空中盤旋的巨大青鳥。
遮蔽日,每一次振翅都灑下無數細密的粉末,這些細密的粉末像花粉一樣夾在風里,飄得到處都是。
是香蝕草。
怪不得周圍的羅剎會突然沒了聲息。
白稚頓時慌『亂』起來,下意識想要找尋可以躲避的地方。姜霰雪垂眸看著少女恐懼的臉龐,默默抬起胳膊,將她完整地護在自己的懷里。
“你不用這樣抗拒我。”他低聲緩緩道,“我并不想殺你?!?br/>
他只是無法放任她潛藏在人類社會中,無法放任她潛藏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
她是危險的,狡猾的,沒有道德與善惡的,虛假的人類。
所以他必須看管好她。
白稚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我會信你才有鬼!你快放開我,再不放我就要變羅剎了!”
是這樣,她也只是恐嚇一下對方而已。她無法自由『操』控自己的形態,這也是目前為止她這具身體最大的弊端。
只能喊季月來救她了嗎?可是青鳥就在這里,云陰會不會也正埋伏在這周圍,就等著季月出現?
白稚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有喊出口。
她情愿自己身處險境,也不愿讓季月承擔任何可能會有的風險。
“白,你不要再抵抗了,姜兄他不會害你的!”青鳥降落至白稚的身旁,蘇木瑤從鳥背上探出身子,一臉焦急地看著白稚,“快跟我們一起走吧,難道你想任由自己變成真正的羅剎嗎?”
白稚一眼便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瓷瓶,不由冷笑一聲:“原來你們早就把毒做出來了,還讓師過來接你們了?”
一聲不吭地做出了毒『藥』,一聲不吭地聯系上了云陰師。只有她這個蠢貨,還傻乎乎地替他們安排交通工具,像個上趕子跪『舔』的丑。
如果季月在這里,一定會毫不客氣地嘲笑她。
蘇木瑤偷偷瞥向姜霰雪,聲囁嚅道:“我們也沒想到師真的會派青鳥過來……”
“有什么話待會兒再,現在該走了?!?br/>
姜霰雪直截簾地打斷她們,冰冷的目光掃視著空曠的街道。
臨走前他將魏離做好的毒『藥』送給邑州的官府,那些人雖然對此半信半疑,但還是收下了毒『藥』。至此,魏離手上便只剩下最后一瓶,本打算在回谷的途中使用,沒想到還未離開邑州,居然出現了這么大的變故。
羅剎的突襲太過詭異,加上蘇木瑤和白稚所遇到的那件驚饒事情……
他們必須盡快回到石蓮谷,借助師父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制出更多的香蝕草毒才校
至于這背后的牽扯與蹊蹺,僅憑他們幾個人,已經查不出什么了。他在白稚睡著的這段時間,將暗道里的死人都調查了一遍,然而詭異的是,他根本查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這些人之間沒有任何關聯,他們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們整在暗地里做著什么樣的事情。那些暗道里的羅剎在死后便化成了血水,如果不是蘇木瑤親眼目睹暗道中有羅剎,連姜霰雪都無法相信,居然會有人用羅剎與人類進行雜交。
但即便他們相信蘇木瑤的話,邑州的百姓和官府也不信。畢竟現場沒有留下羅剎的痕跡,而那些被拐走的女子又都被『藥』物變得呆呆傻傻,只有蘇木瑤一個人是清醒的——事實上,在官府的眼里,能夠出“人類『操』控羅剎強_『奸』女子”這種話的蘇木瑤,也并不比其他女子清醒多少。
所有線索與證據都斷了,連凝香館也在一夜之間大換血。幕后主使撤離的十分干凈,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們只能從羅剎這一方下手。
姜霰雪和蘇木瑤不再多言,拉起白稚便要爬上鳥背。白稚眼見著這次糊弄不過這兩人了,干脆猛地一低頭,狠狠一口咬上姜霰雪的手背——
“……你是狗么。”
耳邊響起姜霰雪淡淡的聲音,下一秒,白稚的眼前忽然一黑——
草,姜霰雪你個狗嗶居然陰我!
她再次暈了過去。
***
夜『露』深重,鮮血彌漫,街道上除了殘缺的尸體,沒有一個活人。僥幸逃脫的百姓紛紛躲在街道兩側的店鋪里,驚恐地看著外面。
他們不知道今夜是否還會有羅剎出現,又會在什么時候再次出現。
陰風陣陣,空氣中揚起腥臭的血肉味。
一個修長的身影慢慢在夜『色』中顯現出來,一步步向前走近。
“阿稚?”少年疑『惑』的聲音輕輕響起,清冽而空靈。
他已經在客棧里等得太久了。久到他屢次想要殺掉那些哭喊的人類,又想起白稚的警告,只能生生壓抑住殺饒欲望。
但是即便這樣,白稚也一直沒有回來。
阿稚是丟下他了嗎?不,不會的。
阿稚過的,不會再丟下他。
難道阿稚遇到危險了?
季月終于按捺不住了。他一邊告訴自己,他只是出去找阿稚,不是出去殺人,阿稚不會因此而生他氣的。但他又被空氣中的血腥味刺激得血『液』沸騰,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外面很寂靜,卻又很嘈雜。
他從來,從來沒有像這樣,瘋狂地壓抑著自己。只有快點見到阿稚,才能平靜下來。
他這樣想著,一步步在空曠而又狼藉的街道上尋找白稚的身影。
然后他就聽到一聲清脆的鳥鳴劃破夜空,如同噩夢深處的尖嘯。
“……阿稚?”他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