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祠堂出來，老夫人拉著綰寧的手，向正廳而去。</br> 宋淵沒有一起出來，他留在祠堂，為宋家先烈做佛事。</br> 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在路過府中內湖的時候，老夫人頓了頓，抬手說了一句：“當年，你姑姑便是在這湖中溺亡的。”</br> 老夫人語氣中滿是追思，綰寧于心不忍。</br> 她嗯了一聲，沒有多話。</br> 一旁張嬤嬤溫聲勸慰道，“老夫人不必傷心，生死有命，沒辦法的事。”</br> 老夫人抹了一把淚，握緊了綰寧的手，“寧丫頭可一定要好好的。”</br> 原來老夫人說這話，是在警醒綰寧，莫要重蹈覆轍。老夫人是真的怕。</br> 張嬤嬤寬慰道：“連宮中的欽天監都說大小姐是多福之人，老夫人不必擔憂。”</br> 老夫人看向綰寧，吐出一口濁氣，又看了一眼湖面，向前廳而去。</br> 來到前廳，張嬤嬤心知她們有話要講，把下人都遣了出去。</br> 老夫人還未開口，眼淚便落下來。</br> 綰寧溫聲道，“祖母別哭，綰寧回來了。”</br> 一句話，老夫人又泣不成聲。</br> 綰寧安慰了幾句，過了好一會兒，老夫人的情緒才平靜下來。</br> 老夫人看著綰寧，細細的打量她，握著她的手，語氣無比感慨：</br> “寧丫頭終于回來了。</br> 有些話，祖母想和你說一說。”</br> 綰寧嗯了一聲：“祖母請講。”</br> 老夫人有些躊躇，眉頭微微皺起，腦中略想了想，才開口道：</br> “祖母從前對你不好，這件事是祖母做的不對，還希望你能原諒祖母。”</br> 綰寧略微低頭，“祖母當初不知道這層關系，有些疏忽，也是有的，綰寧并沒有放在心上。”</br> 聽著綰寧的話，老夫人心里愧疚更深，她搖頭，“不是，并非如此。</br> 我活到這個歲數，自問行事公正，也算光明磊落，卻不想在你的事情上犯了糊涂。</br> 你母親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我不知道。</br> 但是當初我確實是信了她的話，對你頗有微詞。”</br> 說到這里，老夫人頓了頓，看綰寧臉色不變，這才繼續說道：</br> “你母親每次來國公府，說到你的時候，言語間無不透露出來你不懂事你不聽話，你不是個好的，于是我也有了這樣的印象。</br> 后面見著你時，看你有些地方做的不規矩的，便會直接開口呵斥。</br> 若是別人我也不會多話，但是對于你母親我總有些惻隱之心，是她的女兒，便想著也敲打一二。</br> 萬萬沒想到，你母親是故意這么做的，為的就是讓我們產生誤會，心生間隙，心生隔閡。</br> 只是，這件事縱然是你母親算計在先，但是也和我自查不清有關。</br> 若我能從別人口中去打聽一些你的事或者對你多上心一分，都不至于偏聽則暗，一昧的信了你母親的話，而不知所謂的針對你，對你不滿，還說出了一些令你傷心委屈的話。</br> 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國公府的時候，怯懦得不敢看人，我沒有想里頭更深層次的原因，只膚淺地覺得，你作為一府嫡女，這番姿態實在讓人失望，從而對你言語有傷。</br> 還有那一次去恒王府，四丫頭做出那般樣子，你母親在一旁搭腔，照理來說，家丑不可外揚，她是你的母親，無論如何都得替你兜著點，而且是在別人府上做客，萬萬不該說出那些指摘你的話來。</br> 但是這么淺顯的道理我都忽略了，順著她們的話，指責你，教導你，企圖你變成世人眼中一個合格的嫡女，為蘇府為你母親也為你自己爭臉面，而沒有想到，真相，或許不是我看到的那樣。</br> 這是我的不是，是我偏聽一面之詞，就妄圖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一個小輩進行指責和教導。</br> 就算你不是國公府的女兒，這件事我也做錯了，第一錯在不該太相信你母親，她說什么便信什么。</br> 第二錯在哪怕我信了，也不該自以為是的指責你。</br> 我不知其中緣由，只看到一點點便倚老賣老的對你指指點點，是對你不公平，也是我老糊涂。</br> 這些日子，每每想起來這些事，我只覺得心里無比的愧疚。</br> 后來知道你受了許多委屈，祖母是真的心疼你，但是更難過的是，你受的這些委屈里，祖母居然也是幫兇……”</br> 說到這里，老夫人再也忍不住聲音哽咽，淚水洶涌而下。</br> 她一時不能原諒自己，因為自己的偏聽偏見，而讓自己的孫女受了這么大的委屈。</br> 而且說不好是被人利用，別有居心。</br> 老夫人越想越覺得對不住綰寧，心里的愧疚越發深刻。</br> 綰寧聽著老夫人話里真誠的自省和歉疚，心中觸動。</br> 想到前世，自己因為這些事一直對老夫人形成隔閡，不能完全的接受。</br> 后面無論老夫人再如何補救，因為有吳氏從中作梗，她也做不到完全信賴老夫人，對國公府總不能交心。</br> 如今想想，前世的自己在人際關系處理方面，真是后知后覺又蠢笨。</br> 綰寧開口：“祖母的話綰寧聽明白了。</br> 那些事……</br> 若說我心里完全不介意，那是騙人的，而且當時祖母說那樣的話，我心里真是說不出的難過和委屈。</br> 委屈事情并不是母親說的那樣，但是每個人都如此指責我。</br> 難過沒有一個人相信我，我百口莫辯，只能被動承受。</br> 說實話，一開始和祖母相認的時候，我心里是害怕祖母的。</br> 因為從前我在祖母的心中，印象并不好，便會忐忑祖母是不是真的喜歡我。</br> 或者說，祖母只是因為我是國公府的女兒，才對我有了一些偏愛，但心底里其實是并不認可我的。”</br> 綰寧語氣低低的，她說的是她前世真實的感受，這一世，看清楚了真相，知道一切誤解都是有人從中作梗，完全沒有了怨國公府的動機和理由。</br> “聽祖母現在說的這些，我知道一切都是誤會，我心里沒有委屈和難過了，也不怪祖母。</br> 我們好不容易相認，得以團聚，說清楚了，解除了誤會，沒道理還怨懟著讓有心人高興，讓人有機可乘。</br> 祖母，咱們都好好的。”</br> 前世沒有好好珍惜的情感，這一世，一刻也不要再缺席。</br> 國公府很好，老夫人很好，宋淵也很好。</br> 她有父親，有祖母，他們疼愛她，國公府不遺余力庇佑她，她還矯情什么呢。</br> 這一世，她是有親人疼愛的孩子了。</br> 她好高興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