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表情懇切,眼圈微紅,語氣里帶著祈求,他是真的在求吳氏這樣去做。</br> 吳氏閉上眼睛,聽著這話,垂眸看向蘇錚。</br> 腦中想到上一回,她剛剛被貶為姨娘的時候,蘇雨瀾也是這么求她的。</br> 頓時心下大怒。</br> 她看著跪求她的蘇錚,眼前閃過的是蘇雨瀾的臉,心痛不已。</br> 為什么他們一個個都要說這樣的話?</br> “蘇綰寧有什么好,值得你們一個兩個低聲下氣的來求?</br> 值得你們這般自輕自賤?</br> 她究竟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你們要這樣來氣我?”</br> 看到自己的兒女一個個都這樣,吳氏目眥欲裂。</br> 蘇錚:“蘇綰寧能救我們于水火。</br> 母親,你去求求她,去求國公府,你以前跟國公府關系那么好,國公府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br> 吳氏氣結,看著他反而語氣平靜:</br> “錚兒,這回考試沒考好,對吧。</br> 沒關系,只要你有真才實學,下一次咱們再來過就是。</br> 就現在當朝的那些官員也沒有幾個是一次便高中的。</br> 你有真本事就不必低聲下氣,沒有真本事的人,還要求這個求那個,求來求去也沒有用。</br> 吳氏左一句真才實學,右一句真本事,這句話無意間刺痛了蘇錚的心。</br> 他不敢看吳氏,垂下的眸中滿是懊惱和不甘。</br> 就差一步,就差這最后一步。</br> 試題之事,是他在之前便通過各方途徑準備好的,說來是有很大的運氣成分在里面。</br> 后來發生了庶子之事,他還有些不確定,擔心發生變故。但是,后來那人居然同意了幫他一把,他喜極而泣,自信滿滿。</br> 但是等到了考場,他傻眼了。</br> 許丞相傳皇帝的旨意,臨時換了一套考題,他根本無處下手。</br> 當看到考題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br> 他完了。</br> 下一次的考試是四年后,他一個庶子,沒有任何資源。</br> 而且他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現在考不上,四年之后他更沒有勝算。</br> 這幾天考試,他整個人都處于懵逼狀態,出了考場依舊渾渾噩噩。</br> 不想回府,不敢看到蘇長榮,不想看到府中的下人,不想看到吳氏。</br> 她知道吳氏對他有多高的期望。</br> 只是這期望越高,對于他來說,就是越想掙脫掉的桎梏。</br> 從前在書院里上學,他自詡嫡子的身份,從來不跟那些所謂的紈绔子弟玩在一塊。</br> 但是昨天,出了考場,他不知道去哪里的時候,有個從前他很看不上的公子哥,叫他去喝酒,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br> 和他想象的不同,這些公子哥非常好說話,談話也很隨意親切,一個個和他稱兄道弟,他一下就融入了他們。</br> 吃喝間,有人隨意的勸了幾句,他便和眾人一起喝起來,沒有人刻意關注他,但是也沒有忽略他,這樣的場合讓他非常舒服且快樂。</br> 酒過三巡,蘇錚便喝了個伶仃大醉。</br> 聽著這些公子哥高談闊論,看著他們恣意瀟灑的樣子,他很是羨慕。</br> 期間有人殷勤的上來敬酒,說些好聽的話,言語間全都是和他的感同身受。</br> 他跟對方相見恨晚,心中對這樣的聚會更是喜歡。</br> 但是一回來,吳氏的出現便把他打回了原形,讓他看到了自己的窘迫。</br> 從知道被換試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但現在他還有唯一的一個希望。</br> 他的姐姐:蘇綰寧。</br> 蘇錚不想再過這樣寄人籬下的生活,不想再做一個庶子,不想事事被人盯著,現在天底下,只有這一個人可以救他于水火。</br> “母親,你去求求大姐姐,如果我考得好,有她幫我奔走,我能少走很多彎路。</br> 如果我考得不好,她也能保住我。”</br> 吳氏看著他:</br> “若你考得好,靠自己,照樣能出人頭地。</br> 若考的不好,四年之后再來,也不是什么壞事。”</br> 蘇錚看吳氏咬緊牙關不松口,已經明白了她的態度。</br> 她不會去求蘇綰寧。</br> 蘇錚起身,因為醉酒整個人搖搖晃晃。</br> “四年,呵呵呵,姨娘,我有多少個四年,四年后誰知道是怎么樣……”</br> 剛剛還是母親,現在換成了姨娘,可見蘇錚心里的失望。</br> 他不敢說,這一次之后,別說四年,就是四十年,他都不會再有機會了。</br> 這一次,是他最后的希望。</br> 因為夫子們對他的印象都很好,他考不好可以被當做是一次失利。</br> 到時候繼續再學四年,且不說沒有這次機會可以拿到試題。</br> 萬一露餡,他就什么都沒有了,而且這四年間,誰又知道會發生什么,他沒有任何的底氣去賭。</br> 蘇錚失望至極,虛扶著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倒在了床上。</br> 口中不知道喃喃了一句什么,仔細去聽又聽不清楚。</br> 吳氏不知道怎么從蘇錚院子里出來的,出來的時候,蘇錚已經癱倒在床上,睡死了過去,不醒人事。</br> 府中小路上,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吳嬤嬤提著一盞燈。</br> 廊下有風一陣一陣吹過,秋夜,更深露重,冷風颼颼,</br> 吳氏走在路上,一腳輕一腳重。</br> 雖然蘇錚說的是醉話,但是酒后吐真言,她覺得這才是蘇錚心里真正想說的。</br> 蘇錚怪她,卻居然怪她打壓了蘇綰寧。</br> 怪她欺負了蘇綰寧。</br> 哈哈哈……</br> 但是他言語間的嫌惡和憎恨,又是如此顯而易見。</br> 還要她去求蘇綰寧。</br> 從前蘇雨瀾如此,而今蘇錚又是如此。</br> 是從什么時候,他們產生了如此深的怨懟和隔閡?</br> 她兩個孩子,一個一個的疏遠她,怨怪她,也一個跟著一個重蹈覆轍,過得不好。</br> 吳氏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和失落。</br> 吳錚說的那些話,一句一句的飄在她耳邊。</br> 吳氏抬頭:</br> 眼前漆黑的夜色,像一個可怖的無底洞,要把人吞噬進去。</br> 吳氏心里,又空又難過。</br> 她默默問自己:</br> 我真的做錯了嗎?我應該好好對蘇綰寧的是嗎?……</br> 吳氏搖頭。</br> 對于蘇梓月的孩子,她做不到和善。</br> 她不甘心,不甘心蘇梓月得到了她沒有得到的東西。</br> 她幫蘇梓月養著這個孩子,已經是對蘇梓月天大的恩賜了,若不是念著姐妹之情,她早就把蘇綰寧弄死了。</br> 居然還想她對她好,做夢。</br> 但是現在,大家都在怪她,怪她對蘇綰寧不好。</br> 她明明一切都打算好了,她就算不對蘇綰寧好,也有足夠的把握拿捏她。</br> 可以在榨干蘇綰寧的全部價值之后,讓蘇綰寧過得生不如死。</br> 明明一切都掌握在她手里,她把一切都打算好了,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錯的呢?</br> 她想不起來了,腦袋里一片漿糊。</br> 吳氏想到她剛剛從蘇夫人被貶為姨娘的時候。</br> 蘇雨瀾來找她。</br> 她說:“母親你去求求姐姐,姐姐一定會幫我們的,你去求求她……”</br> 蘇雨瀾說了和蘇錚一樣的話。</br> 吳氏腦中浮現蘇雨瀾的音容笑貌,心中想著:</br> 若當初她去求一求蘇綰寧,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br> 是啊,有一個在國公府的姐姐,蘇雨瀾的日子能差到哪里去?</br> 可是蘇綰寧和蘇雨瀾,早已經反目成仇。</br> 那些人為了討好國公府,討好蘇綰寧,怕是路過都得在蘇雨瀾身上踩上幾腳才罷休。</br> 蘇雨瀾落得這個下場,和這件事有沒有關系呢?</br> 四處都是敵人,如何都不好過的吧。</br> 一切,為什么會變成這樣?</br> “是不是,其實瀾兒可以不用死的。”</br> 當吳氏腦子里確定的出現了這個想法,整個人定住,淚水洶涌而下。</br> 吳嬤嬤趕忙來扶,黑暗中吳氏看著她:</br> 嬤嬤,我是不是錯了。</br> 嬤嬤,瀾兒可以不用死的,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br> 吳氏說著又嗚嗚嗚哭起來。</br> 夜里起了好大的風,吳氏的哭聲淹沒在風里,偌大的蘇府沒有一個人聽見。</br> 這一夜,吳氏睡得極不安穩。</br> 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br> 吳氏還沒有起床,就讓人去蘇錚院子里請蘇錚過來。</br> 無論如何,她要和蘇錚好好聊一聊,絕對不能再出現蘇雨瀾那樣的情況。</br> 不多時,吳氏剛剛洗漱好,下人便來報,吳錚剛剛出門沒多久。</br> 吳氏皺眉,只得忍著,等晚上回來再說。</br> 但是,等晚上蘇錚回來,又是酩酊大醉,別說談話,叫他都不應。</br> 接下來的幾日,蘇錚雖然在府里,但是沒有給吳氏任何說話的機會。</br> 吳氏只能寬慰自己,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br> 心中那些想問的話,也只得忍著。</br> 只自己補貼銀子,讓廚房給蘇錚送些好吃的。</br> 空閑時,又把自己所剩無幾的體己,都拿了出來清點了一遍,緊著些,還能過一段時間。</br> 看蘇錚出門,又讓吳嬤嬤拿了一些給他,生怕他在朋友面前落了面子。</br> 蘇錚半點都不客氣,拿著這些錢在外面花天酒地,請人吃飯。</br> 如此,倒也獲得幾句奉承。</br> 蘇錚非常明白自己幾斤幾兩,也知道一定會名落孫山。</br> 便只能靠著這種方式來麻醉自己。</br> 只是越麻醉越上頭,只兩日便把錢花了個干凈。</br> 初五這一日。</br> 吳錚去了吳氏的院子。</br> 吳氏見著他來,喜出望外。</br> “錚兒來了,快進屋坐。”</br> 蘇錚沒有動,不看吳氏,他嘴唇抿緊,好一會才開口道:</br> “姨娘可有銀子?”</br> 吳氏一怔,她沒有想到,蘇錚一開口問的竟是這個。</br> “還有一些,錚兒要多少?”</br> 從小到大,這是蘇錚第一次開口問她要銀子,她沒道理不給。</br> 蘇錚看向別處:“姨娘看著給。”</br> “誒誒……”</br> 吳氏應了兩聲,看著吳嬤嬤,“給公子拿五十兩銀子。”</br> “是。”</br> 吳嬤嬤會意,進了內室。</br> 外間,吳氏看著蘇錚:</br> “那一日你出去和朋友吃飯,想和你說說話你醉得厲害。”</br> 吳氏有意弱化忽略那一日的事,目光卻一直關注著蘇錚。</br> 只見蘇錚心不在焉,囫圇著應了一聲。</br> 吳氏松了口氣,“考試考得如何?”</br> 從那一日離開,吳氏和蘇錚就沒有再見過面,吳氏想問都沒有機會。</br> 這會人在眼前,吳氏沒忍住便問了出口。</br> 蘇錚嘴唇緊抿,臉色有些不自然,他沒有看吳氏,半天才說出兩個字:</br> “一般。”</br> 吳氏點點頭,卻沒有往心里去。只覺得是自己兒子謙虛。</br> 雖然前幾日看蘇錚的態度,可能考得不好,但是她半點不擔心。</br> 她記得夫子說的話,依蘇錚的水平,三甲如探囊取物,哪怕發揮失常,也一定能得十名之內。</br> 這已經達到了朝廷官員任命的標準,吳氏也沒什么好擔心的。</br> 只是,看著這樣的蘇錚,心里還是有一些異樣。</br> 吳嬤嬤拿了銀子出來,遞給蘇錚。</br> 蘇錚拿了銀子,干干的說了一聲:</br> “我走了。”</br> 便轉身離開。</br> 吳氏想再說句什么都沒有機會,一眨眼蘇錚就跑的沒影了。</br> 一回生二回熟,接下來的幾日,蘇錚總以各種名目要錢。</br> 吳氏對于蘇錚原本慷慨,前面幾次直接就給了。</br> 但次數一多,心里也未免犯了嘀咕。</br> 才十來日,蘇錚已經來要了十多回的錢。</br> 但是想著放榜在即,還是給了。</br> 十月十五,是放榜的日子。</br> 這一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br> 金秋十月的颯爽,一覽無余。</br> 綰寧和君逸坐在國子監放榜處對面的茶樓上喝茶。</br> 到今日為止,君逸已經大半個月都沒有見到綰寧了,此時一臉的幽怨。</br> 綰寧看著他,莫名其妙氣鼓鼓的樣子,出現在那張俊朗,又滿眼是她的眼睛的臉上,完全生不起氣來。</br> 綰寧面帶微笑,抬手倒了杯茶,遞給君逸。</br> 君逸看著面前的茶杯,嘴角略微松動。</br> 看了綰寧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br> 綰寧看著眼前這個憋屈的小朋友,一下便像只乖巧的小貓兒一樣,恨不能走過去揉揉他的頭,捋捋他的毛。</br> 綰寧又捻起一塊糕點遞過去。</br> 君逸看著伸到面前的,纖長白皙的手指,在糕點的襯托下,如羊脂白玉一般,再看向綰寧笑意盈盈的臉,什么脾氣都沒有了。</br> 他接過綰寧手上的糕點,吃了一口。</br> 媳婦兒給的就是香,就是甜,就是美味可口……</br> 綰寧瞥見他嘴角掩藏不及的笑意,心道:</br> 小朋友還是很好哄的,乖乖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