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蒙蒙亮。</br> 入冬了大都是陰天,冷風嗖嗖,冷不丁的一下,竟感覺寒風刺骨。</br> 大臣們各自坐了馬車,到了宮門口,有些年紀大的老臣眼睛不好,還有仆人提了燈籠在前頭帶路。</br> 宮門口,大臣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話。</br> 有些大臣卻閉口不言,表情嚴肅,往這邊看一眼,都莫名覺得氣氛有些凝重,仿佛有什么大事要發生。</br> 君恒和君策是最后到的,挨著開宮門的時間,二人的馬車才姍姍來遲。</br> 下了馬車,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鄙視和不屑。到了這時候,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br> 君策是不愿意和君恒虛以委蛇,君恒是向來看不上君策。</br> 其他的大臣看到這一幕,紛紛低下頭裝作沒看到,生怕一個不好,便遭受了池魚之殃。</br> 挨著時間,大家都在等著宮門開,高高的宮墻擋住一側的風,但是寒風無孔不入,眾人都不由得打著哆嗦。</br> 冬日的風,又急又冷。吹得不遠處路邊的樹葉枯枝嘩嘩作響,零星掉落幾片枯黃的葉子,被風吹起,在半空中打著旋,天色逐漸亮了兩分。</br> 隨著銅門聲起,宮門旁邊的一個角門被打開。</br> 大臣們有序的由宮門而入。</br> 金鑾殿上燈火通明。</br> 皇帝姍姍來遲,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怒意,今日他起得早,想著昨夜堆的奏折多,隨意翻了兩本看。</br> 一看下來,整個人都不好了,每一本都是在議論京城最近的巫蠱之事。</br> 皇帝直覺這是君恒做的,五年前的那件事別有內情,如果他沒有猜錯,就是恒王和皇后的手筆,能力動機都有,很難不讓人懷疑到他們身上。</br> 再想到昨天下午,他從大皇子府回來,君恒的人立馬上折子彈劾許懷義,到夜里,又把巫蠱之事說得那么嚴重,遞到他面前來,就是為了讓他顧忌巫蠱之事。</br> 這兩件事湊在一起,皇帝想到君恒,內心生出一股失望。</br> 為君者,謀劃計策都是必要的,但是如此沉不住氣,實在難當大任。</br> 皇帝一路過來,腦子里想了許多,等到大殿上的時候,下意識的往君恒和君策的方向看了一眼。</br> 這二人神色如常,仔細一看,卻是比往日多了幾分躍躍欲試的激動和興奮。</br> 皇帝微微皺起眉頭。</br> 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不過好在君晟那里他已經說通了。</br> 皇帝想當然的這么以為,但是心中卻沒由來的咯噔一下,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br> 底下眾位大臣見皇帝在龍椅上坐定,相繼跪下,齊齊出聲:</br>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皇帝看了底下眾人一眼,揮了揮袖,</br> “眾愛卿平身。”</br> “謝皇上。”</br> 底下大臣起身,照例有各處大臣開始上奏朝務,就最近發生的事情,提出來,商量對策。</br> 有說到城外建設工程的,有說到城內商戶納稅的,甚至還有說到哪一家的大臣,后宅不寧,寵妾滅妻的。卻獨獨沒有人提起大皇子的事情。</br> 東晉和大周和親,事關一國皇子和他國公主,早朝中卻沒有一個人提起,實在讓人有點匪夷所思。</br> 皇帝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br> 高興的是這件事沒人提起,可以很容易的息事寧人,正好可以蒙混過關,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br> 但生氣的是,那么大的事沒有一個人說,也說明朝中沒有幾個敢說真話的人。</br> 好在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想到這里,皇帝心又寬了幾分。事情最好按照他設想的發展,不要有什么后顧之患,其他的,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br> 等朝事都說得差不多了,皇帝看了一眼底下,一旁的錢公公見狀,上前一小步,用尖細的聲音喊到:</br>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br> “陛下,微臣有本奏。”</br> 這時,從大殿中走出一個大臣,是吏部的一個官員。</br> 皇帝隨即看向君策,只見君策低著頭,讓人看不到表情。</br> 皇帝微微皺起眉頭,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出來的大臣,和彭家是姻親,這是君策的人。</br> 這老二,要搞什么鬼?</br> 皇帝語氣有點嚴肅,一揮手:“何事?”</br> 那大臣上前一步:</br> “啟稟陛下,微臣要奏的,是大皇子出府一事。</br> 前日里東晉九皇子上殿,說想要跟我大周結秦晉之好,這對于兩國來說都是好事。</br> 且如今,賜婚圣旨已下,這件事只待禮部合過之后,便能提上日程,確定婚期。</br> 微臣以為,既然和親之事已經有了論斷,那大皇子從此之后,是否可以正常社交。”</br> 這位大臣話音剛落,又有另外的大臣站出來:</br> “啟稟陛下,微臣附議。</br> 和大周和親的,是東晉的公主。又有東晉九皇子親自保媒。如果大皇子依舊被禁在府里,那這位東晉公主怕是也不能出府了,如此一來,到時候東晉以此為由頭生事,我們便天然落了下風。”</br> 說完這話,又有其他的大臣站出來附和,一時,大殿上都是主張讓大皇子出府正常社交的聲音。</br> 皇帝暗自松了一口氣,理由算充分,確實是后面要考慮的事情。這件事,只要不牽扯出巫蠱之事,一切都好辦。</br> 只是,他有點好奇,按照往常,君恒必定要反對的,但是這一回,君恒卻沒有說話。</br> 此時,底下的君恒聽到這些,大致能想明白君策是什么目的。應該就是把人放出來,好跟他對上。</br> 所以千方百計的讓君晟出府,讓他能自由出入,能光明正大的和他對上。</br> 不得不說,為了這一幕,君策確實是用心良苦。</br> 君恒心中輕哼一聲,卻沒有出口說話,如今他已經和君晟合作,君晟能出府對他來說是好,他現在當然不會攔著。</br> 皇帝沒有精力猜測,直接看向君策問道:</br> “老二覺得這件事如何?”</br> 君策顯然是沒有料到,皇帝會問他,上前一步,略想了想,拱手回答:</br> “回稟父皇,兒臣以為眾位大臣說得有理。畢竟和親的旨意已下,又是九皇子親自來求的親,大周如何也要給東晉三分薄面。”</br> 皇帝看著他,沒有說話。</br> 這是同意的態度,只是話說得漂亮,拐彎抹角的撇清關系,又能不被人討厭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br> 皇帝沒有表態,又看向君恒,</br> “老四呢?以為如何?”</br> 君恒站出來,上前一步回答道,:</br> “回稟父皇,兒臣贊同二皇兄說的。雖然兒臣覺得大皇兄身上沾染有巫蠱之事,怕是對大眾不好交代,但是如今大皇兄和東晉和了親,大皇兄若再被困在府中,實在說不過去。”</br> 若此時此刻綰寧在,聽到這話,必定要拍手叫好。</br> 果然敵人的豬隊友就是朋友。</br> 原本綰寧準備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冒頭的風險,現在好了,風險直接為零。</br> 在場的大臣紛紛看過來,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br> 有一部分人震驚于:按照以往的經驗,無論君策說什么,君恒最后都會持反對意見,這是為少數幾次,二人站在了同一陣營。</br> 還有一大部分人震驚于君恒居然就這么把巫蠱之事說了出來。</br> 皇帝深深的看了君恒一眼,心中恨鐵不成鋼,那么多人在,生怕夜長夢多,便一口應了下來。</br> “眾愛卿言之有理,那便讓君晟恢復正常社交,也恢復晟王這個稱號。”</br> 底下響起齊齊的一聲:</br> “陛下英明。”</br> 君策見狀,默默松了一口氣。</br> 原本還以為這件事有多困難,如今事成,才發現居然如此簡單。</br> 他一時有點想不通皇帝是怎么想的,但這不是最緊要的,眼下最緊要的是大皇子可以出府了。他磨了這么久的刀,可以出鞘了。</br> 君策想到這里,看了一眼一旁的君恒,眼中是一種獵人看待獵物的表情。</br> 另一邊的君恒并沒有注意到君策看過來的眼神。</br> 而是琢磨著,現在君晟可以自由出府。算是恢復了自由身,接下來他應該怎么謀劃,才能打擊到君策。</br> 二人各懷鬼胎,卻都不約而同的認為這件事到此為止,沒有再往下討論的必要,讓底下人都噤了聲。</br> 就在君策的人得到了皇帝確切的回答,準備功成身退的時候,又有大臣站了出來。</br> “陛下,微臣有本奏。”</br> 皇帝皺眉,定睛一看,這是御史臺的老臣,一下頭就痛了。</br> 這些老臣迂腐,頑固不化,又真的對大周,對朝廷忠心耿耿,說出口的話,是有份量的。</br> 皇帝心中不安,這些人說的話,從來就沒有一句他愛聽的,這一回,也不知道要整什么幺蛾子。</br> 不過他直覺不是什么好事。</br> 那老臣上前一步,對著皇帝一拱手:</br> “陛下,微臣以為,既然給大皇子賜了婚,也同意了大皇子出府,那么當初的巫蠱之術,是不是該給世人一個交代。</br> 當年大皇子因為巫蠱之事,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所以被關在大皇子府,面壁思過贖罪,如今說放就放,未免太兒戲了。</br> 最近想必陛下也有所耳聞,外頭的巫蠱之事鬧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百姓人心惶惶。</br> 微臣懇請陛下,徹查一番巫蠱之事,給大周老百姓一個交代。”</br> “陛下,微臣附議。</br> 當年的事情,證據確鑿,就這么把大皇子放出來,不足以服眾,怕是會引起民眾恐慌,萬萬不可。”</br> “陛下,京城的傳言,微臣也有所耳聞,實在傳得神乎其神。</br> 獄中有人枉死也算到了巫蠱頭上,城中有人變戲法,外人說不出所以然,也是巫蠱的過錯……”</br> 這些老臣倒豆子一樣把了解的消息都說了個遍。</br> “還有的說,有更夫半夜看見天上有燈,而四處宣揚大喊是巫蠱,過了一日又見著,才知原是有人用的煙花帶上白布,飛向高空。</br> 還有小孩半夜見著人啼哭不止,也說是有人用了巫蠱之術,事實上只是高熱驚厥……</br> 如此的例子,這幾日在京城中不勝枚舉,巫蠱之術四個字,幾乎已經被妖魔化了。在真相大白之前,似乎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可以用巫蠱之事來背鍋。</br> 如此下去,京城必定出動蕩。”</br> “出了這些事,微臣也生了些懷疑。當年巫蠱之事發生的時候,大皇子就一直喊冤叫屈,那么當年的事情是不是也是因為某些原因,錯怪了大皇子。</br> 微臣懇請陛下徹查當年的巫蠱之事,無論是與不是,都要有一個確切的結果。”</br> “微臣附議。”</br> “微臣附議。巫蠱之事必須要有一個交代,要給百姓一個交代,而不是這樣不明不白的來了,不明不白的又不見了……”</br> 皇帝心中氣結,他艱難出宮一趟,跟君晟說好,卻忽略了這幫沒有眼見力的玩意。</br> “哼,徹查五年前的事情?”</br> “是。”</br> 眾人聽著這語氣有些怕,但依舊堅持自己想的。</br> “陛下,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結果。”</br> 皇帝一手緊緊地抓住椅子靠手,盯著底下的人,語氣森寒:</br> “如果查出來,當年沒有冤屈,事實就是如此,你們待如何,這和親一事作廢?”</br> 有一老臣略微想了想,站出來搭話,</br> “回稟陛下,若最后查出來,大皇子是被冤枉的,自然是要還他清白。</br> 但是,若查出來,當年的事情屬實,那么便該照告天下,大皇子犯了何罪?哪怕經過了這五年的面壁思過,被囚禁在府中,接下來又該如何處罰?都務必要給民眾一個交代,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稀里糊涂就把人放了出來,什么說法都沒有。</br> 至于和親一事,這就要看東晉的意思了,畢竟是東晉公主喜歡了大皇子。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這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br> 皇帝努力平息心中的怒吼:</br> “五年過去,當初的事查起來,可不簡單,必定困難重重。”</br> 那老臣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br> “無論艱難還是容易。該查的,就得查。”</br> 皇帝氣得火冒三丈,恨不能當場摔桌子。</br> 原本他以為,這些人上上折子也就算了,那么大的時候,一定不敢亂來。</br> 沒想到,這些人在大殿上如此堂而皇之的提出來,他不答應都不行。</br> 皇帝總有一種莫名的被擺了一道的即視感。</br> 他看了一眼君策,剛剛就是他的人帶頭的。</br> 君策察覺到落到頭頂上的目光,一抬頭對上皇帝冷冷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低下了頭。</br> 隨即耳邊便傳來皇帝的聲音:</br> “那便查,</br> 務必,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