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勢難兼顧。欲知宋江后事如何,后文自有分解。
且說朝廷在京東路這場一面倒的大勝仗打到如今這個地步,不光老謀深算的蔡京已經(jīng)開始借機(jī)清洗投靠自己的軍方勢力,童貫也開始謀局了。
“甚么!?老子的耳朵沒聾罷?想咱們兄弟六個人,帶著孩兒們不避生死解了這青州之圍,到頭來卻落得這么個結(jié)局!?只能帶一個指揮前去任上,這是開他娘的甚么玩笑?”
江湖上人稱烈絕大郎的赫連進(jìn)明炸了毛,原本他就對朝廷的安置心存不滿,如今上任連嫡系都只能限帶五百人,這不是明擺著吃干抹凈之后就想不認(rèn)賬!?
之所以說是“安置”,那肯定就談不上甚么好位置,幾乎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都比不上。故而眼下他覺得自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個小小的河北清州巡檢使,哪里能按住他那顆欲壑難填的虛榮心?是以公布消息的青州太守曾孝蘊(yùn)前腳剛走,這位野慣了的烈絕大郎后腳便牢騷百出。
聽到老六的抱怨,六兄弟中排行老四的黑弒神王伯超望了一眼沉吟不語的老大和二哥,亦出言附和道:“兩位哥哥,老六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想咱們?yōu)橥瘶忻芏计戳死厦耍绾蔚筋^來還成不了他的人呢?這明擺著就是要撇開咱們,直接控制咱們從河?xùn)|帶出來的數(shù)萬弟兄啊!”
“就是!還真別欺負(fù)我們沒讀過書,這個分明叫做卸磨殺驢!老子在道上混了這么些年,有甚么事沒見過?哪知道這仕途比綠林還要險惡,咱們這些人跟朝廷的那些相公們比起來,簡直就是他娘的吃齋念佛的老太婆!”老五鬼見愁來永兒也憤怒起來。也是,任誰遇上這種強(qiáng)占人家基業(yè)的齷蹉事,都不可能心平氣和,更何況是這些脾氣爆裂的積年悍匪了。
“干!趁著弟兄們都在身邊。咱們反他娘罷?”
飛廉皇甫雄不愧其響亮名號,一開口就叫身旁五個兄弟大驚,哪怕是剛剛牢騷最盛的赫連進(jìn)明,此時也不由用看神經(jīng)病一般的眼神,望向這個魯莽的三哥。
還是鐵城墻周興為人最謹(jǐn)慎,第一反應(yīng)便是跑到堂外探視一番,確認(rèn)無人竊聽后,這才轉(zhuǎn)來,望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大哥,便教訓(xùn)起和自己關(guān)系微妙的皇甫雄來:“你要是覺得你比梁山王倫還能。你便反!”
誰知皇甫雄是個暴脾氣,聞言反嗆起來:“王倫有甚么能的?一路潰敗不說,連個像樣的決戰(zhàn)都不敢打,就連田虎這廝都不如!罷了,遠(yuǎn)的暫且不說,就說近的!老子不剛剛還跺了他兩個頭領(lǐng)!你見他放了半個屁沒?”
歷來小團(tuán)體中,老三都是老二天然的制衡者,周興見他半分不給自己面子,氣得渾身發(fā)抖。正待與他分說,忽聽身旁那個最不可能開罵的人已經(jīng)罵開了:
“你是豬腦子啊你!死在咱們手上的宮儀、王江是梁山的人麼?你我自己哄哄上頭也就算了,現(xiàn)在關(guān)起門來只剩自己人了,你怎么還就當(dāng)真了?反。反你娘個頭!”
之所以老三是老二的天然制衡者,是因?yàn)槔洗笞钕矚g扶持老三制衡老二。可這一回,老大卻旗幟鮮明的站在了老二的一邊,一開口便把老三罵懵了。
錦鱗蟒馬園的反常。一下子把眾人都鎮(zhèn)住了,還是周興反應(yīng)最快,明白了馬園的真正用意。得意的賣弄道:
“宮儀、王江和燕順都是一路貨色,吃人肉吃上癮的渣滓,想王倫那廝是個有潔癖的人,又如何看得上他倆?也怪這廝們沒腦子,想渾水摸魚打著梁山旗號撈點(diǎn)便宜,哪知卻成了梁山的替死鬼!你們道大哥當(dāng)初為何命大軍緩行,就是為了徹底查清楚這兩個到底是不是游魂野鬼!不然叫我們?nèi)ジ鮽愑才鲇玻惝?dāng)老大跟宋江那般,賣友成癮啊!”
周興這個馬屁拍的馬園很是舒服,只見他當(dāng)下語氣緩和了些,安撫道:“皇甫,別犯糊涂了!咱們當(dāng)初瞎了眼去投田虎,如今沒有隨他葬身魚腹,這命就算是撿回來的。如今朝廷對咱們的安排也是怪我,當(dāng)初猶豫了一下,軍中只怕早有朝廷的眼線,將咱們的猶豫都密報上去了!唉,早知道如今隊(duì)伍都要拱手讓人,還不如當(dāng)初堅(jiān)定一些便好了,起碼能給你們謀個好差事!”
馬園表面上也是對朝廷的安排不滿,但其實(shí),他心中已經(jīng)很滿意了。去河北擔(dān)任團(tuán)練使,雖及不上從前所謂的安撫使風(fēng)光,但起碼這個金飯碗要比在偽晉穩(wěn)當(dāng)?shù)枚唷?吹贸鰜恚硎芘c自己同等待遇的老二周興對這個安排也很滿意。
按說,老三和老四的團(tuán)練副使也不錯了,只比自己低了半格,好歹也算是一州之中的頭面人物了,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跟隨老五、老六瞎鬧騰?這兩個發(fā)發(fā)牢騷倒是可以理解,畢竟巡檢的差事,比起團(tuán)練使來的確有點(diǎn)不太體面。馬園就是顧慮到他們的感受,才裝作不太情愿的樣子,但他絕不能容忍手下人因?yàn)椴粷M便要砸鍋的舉動。
“大哥,常言道‘早知三天事,富貴一千年!’都過去了的事情,還說他作甚?那不還是因?yàn)榇蟾鐚Φ苄謧冐?fù)責(zé)任嗎?”
童貫贖買的手段起了作用,老大和老二自然便開始一唱一和了,只聽周興繼續(xù)道:“咱們又不想造反,無端帶那許多人在身邊作甚?說實(shí)話,咱們從河?xùn)|帶出來的這些人里面,甚么人都有,將來若惹出事端來,還不得咱們兜著?我看一個指揮就一個指揮,五百個人伺候你吃喝拉撒睡,難道還不夠?我是覺得,童樞密還是很為咱們著想的!”
“甚么叫為咱們著想?你沒看先前投靠宋江的段仁、陳宣、苗成他們,芝麻大小的官,最少也是帶著兩千人上任,還有孔明、孔亮這兩個窩囊廢,竟然帶五千人開赴京畿成了京軍,憑什么!?孫立這廝最離譜,居然火線抽調(diào)了一萬人隨他前去上任!童樞密恁地對待我們,老子心里不服,還不如投了蔡京!”吃飽了的魚兒難咬鉤,饑腸轆轆的魚兒卻想另外覓食,只聽烈絕大郎赫連進(jìn)明忿忿道。
“你去投蔡京啊,去啊!你要敢當(dāng)出頭鳥,童樞密第一個弄死你!沒見宋江這廝便被發(fā)配出去了麼?蔡京不就是因?yàn)楸2蛔∷谓胖缓媚盟莾蓚€廢物徒弟做樣子給人看!”周興冷笑一聲。
“那他憑什么不好好對咱們!?”赫連進(jìn)明只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好生對人也就罷了,還不讓人另投他人,做人不能如此霸道罷?
“在軍隊(duì)里面,童樞密手上是真不缺人,壓根不像蔡相那般饑不擇食,連宋江這等貨色都當(dāng)成寶貝。你看看西軍那些老爺們,各個眼睛長在頭頂上,一有甚么好位置,童貫對他們可不吝惜。所以回頭想想,咱們能有今天的位置,也算不錯了。再晚點(diǎn),換成虎翼山,多子山這些小山頭,只怕更難看。所以我勸兄弟們一句,想混呢,就好好混,童樞密還是識人重人的。不想混呢,就在這個位置上好好待著,也別總想著那些不切實(shí)際的事兒。咱們從前攢下的金銀,富貴兩輩子也夠了。如今又有了官身,大伙就消停點(diǎn),娶幾房妻妾,咱們也過過好日子,要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從前了,四大寇已亡其三,綠林風(fēng)光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馬園到底是做大哥的,看問題還是比其他幾個人要透徹。
幾個人聞言,琢磨著馬園說的也是正理,均是唉聲嘆氣,一時間不由心都懶了,只聽來永兒酸溜溜道:“我們拼命,別人好命!人家王慶靠著女人就能上位,咱們吶,也只能恁地廝混著罷!”
王慶這個名字好似有種特殊魔力,瞬間讓分贓不均心生齟齬的六兄弟槍口一致對外,只聽王伯超皺眉道:
“在江湖上稍微混過幾天的人都知道,王倫這個人應(yīng)當(dāng)不是泥捏的啊!想當(dāng)初梁山打遍天下黑白兩道從無敵手,田虎、王慶、方臘誰沒在他手上吃過苦頭,高俅硬是連命都送了。堂堂朝廷陪都大名府也是說破便破,前段時日更是席卷京東一十六州!這樣的人,豈是說慫便慫了的?”話到此處,王伯超的臉色變得神秘起來:
“莫不是,就在這最后孤城登州,還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仗要打?”
眾人聞言都面露深思神色,卻見周興附和道:“說的是,我也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一路上,除了襲擾襲擾再襲擾,梁山泊壓根就沒有甚么像樣的攻勢。你說那王倫明明是個硬氣的人,從來也不肯服軟的人,會就這樣認(rèn)栽?虧得是咱們就要去河北上任了,不然哪!”
來永兒見說,興奮得手舞足蹈,不禁打斷了周興:“咱們一起四十萬大軍,也就王慶這小白臉沖得最前面。想這家伙軟飯吃多了,就不知道自己個兒姓甚么了!我看他這回,必得讓石頭蹦碎了牙去!”(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