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冬天,依然是初二的第一個學(xué)期。
溫雯和張博宇美好的初戀才剛維持兩個月,他們形影不離,走得很近。
少年人談戀愛,總是將愛意顯露在眉眼,時時刻刻總想膩在一起。
不出意外,班主任很快就親自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情況,毫不手軟地請了他們的家長。
許眠親眼目睹,他們兩一前一后從辦公室里出來,兩人之間的氣氛算不上友好,特別是溫雯臉上還掛著淚。
回家路上,她把這件事講給陳遇許聽,還對著他感慨了一下,“哎,他們居然就這樣分手了,愛情這么脆弱的嗎?”
她以為,他們起碼會勇敢地對抗一下,結(jié)果連一個回合都沒有,直接宣布投降。
A市剛過完立冬,冬天已經(jīng)來臨,氣溫慢慢降了下來。樹木換上了冬裝,露出了遒勁粗壯的枝干,只剩下少數(shù)冬日常青的品種,還在寒風(fēng)中飄灑著綠意。
道路旁的花壇里,也換上了一批冬日花卉。肅凈冷清,適合冬日蕭索的基調(diào)。
許眠說話的時候,嘴巴里會冒出一點點霧氣。毛衣外套外面套了件藍白色的校服,頭發(fā)扎了個高馬尾束了起來,額前全是毛茸茸的碎發(fā)。
她也不在乎,隨意的把碎發(fā)挽在耳后,有幾縷隨風(fēng)飛揚。
陳遇許懶得理她,雙手插在褲兜里,在她邊上不緊不慢的走著。
許眠沒得到陳遇許的回應(yīng),有些不甘心,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問你話呢。”
陳遇許偏頭瞥了她一眼,語氣懶洋洋,“我怎么知道,我又沒談過戀愛。”
許眠嘿地笑了,是她犯傻了。
他們兩單身狗,在這討論什么愛情。
她揉揉臉,試圖揉掉點寒氣。
陳遇許看著她的動作,涼涼地開口,“早就跟你說過降溫,你還穿這么一點?!?br />
許眠不跟他計較,她提了提書包,步伐輕快,“你不懂,美少女的事,你少管?!?br />
學(xué)校要求校服必須穿在最外面,里面衣服穿的厚,再套件校服,又腫又丑。偏偏陳遇許這種麻桿身材,穿多少都好看。
許眠看得是又羨慕又嫉妒,所以不到必須要穿羽絨服的那天,她許眠絕不認輸。
兩個人胡扯著,在家門口道了別,各自回了自己家。
許眠進門之前,就看到許父的車停在外面。因此看到坐在客廳里的許父,并不覺得意外。
她背著書包,經(jīng)過客廳的時候打了個招呼,“爸爸,你回來啦?!?br />
許父一反常態(tài)的沒有笑語相迎,臉色有些陰沉,坐在沙發(fā)上,整個人藏在陰影里,只用一雙暗測測的眼睛注視著許眠。
“你媽走了,你知道嗎?”低沉的聲音暗含怒意。
許眠摸上樓梯扶手的手一僵,她靜靜站在那里,沒有說話。
屋內(nèi)沒開燈,昏暗的黃昏把室內(nèi)拉得暗影綽約,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正準備把她拉入深淵。
許父的聲音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她走了,出軌了,要跟我離婚。”
說完甩出一張銀行卡,卡片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發(fā)出刺拉一聲刺耳的聲響。
“這是她給你的銀行卡,你知道里面是誰的錢嗎?呵,你怎么就這么賤,她姘頭的錢你也收?我對你們不夠好嗎……”
許眠終于明白了個大概,穆佩在征得她的「同意離婚」之后,帶著身份證明,不告而別。
她的媽媽,用一種最激烈、最無法挽回、最羞辱伴侶的方式,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這個家。
可笑的是,她在走之前,給許眠留下了一張銀行卡??ɡ镉兄迩K錢,戶主是她紅玫瑰的名字。
穆佩大概是怕她走了之后,許父會虧待許眠。她在最后一次回來時,把卡悄悄地放在許眠書桌上。
而許眠看到這張陌生的卡時并未多想,只當是父母給她的零花錢,隨手就放回了原處。
許父出差回來,發(fā)現(xiàn)穆佩的證件全部不見,打她電話提示關(guān)機。
他在臥室床頭柜上發(fā)現(xiàn)一封手寫的書信,以及許眠書桌上陌生的銀行卡,終于拼湊出事情真相。
他回想起今天經(jīng)歷的一切,眼中的惱意愈發(fā)的洶涌,看著許眠面無表情的姿態(tài),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測,“我對你不夠好嗎?你要幫著你媽來騙我,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我這么多年為什么就養(yǎng)了你這個白眼狼……”
許眠依然不說話,左手緊緊的抓著扶手,她不知道應(yīng)該要說什么。
說她,不知道嗎?
不,她知道穆佩出軌以及想要離婚的事實。
說她,知道嗎?
不,她不知道,她以為穆佩會和平的跟許父離婚,而不是這樣直接離開,并且留下一張別人的卡。這樣肆意羞辱一個男人的尊嚴,換成任何人都無法接受。
在這場單方面的對峙里,許眠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吐不出一個能替自己辯解的字。
她靜靜地站在樓梯處,手還維持著那個姿勢。
夕陽落下了最后一點余暉,室內(nèi)變得黑暗,終于將她完全籠罩。
許父情緒激動大過于傾訴,他見許眠一直不說話,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終于冷厲的叫她滾回房間。
許眠明知道這樣不對,可是還是在心里松了口氣,她動了下酸澀的身體,沉默地飛速上了二樓。
回到房間,許眠把房門反鎖,坐到書桌前,從書包里拿出作業(yè)全部攤好。
她打開手機,給陳遇許發(fā)了條信息,然后保持著坐在書桌前的姿勢,一動不動。
窗外是陳遇許家的別墅,燈火通明,依稀能看出有人走過的身影。
陳遇許房間里的燈開著,她甚至都能猜到,他肯定是在書桌前認真的在做作業(yè),姿態(tài)認真,做起題來游刃有余。
許眠依然沒有開燈,她定定地望著對面,眼淚一顆一顆,終于砸了下來。
為了不打濕作業(yè)本,她甚至將它們往前推了推。
許眠低著頭,情緒像是突然開了閘,她分不清是委屈還是悲傷,只是定定地坐著哭。
手機上的屏幕亮了起來,是陳遇許給她回的信息。
陳遇許:【好,記得要做完?!?br />
許眠點開,看完,終于無聲地崩潰大哭。
這是她第一次,欺騙陳遇許。
再往上,是許眠剛剛發(fā)過去的。
許眠:【我今天不過來做作業(yè)啦,我爸爸給我?guī)Я硕Y物】
許眠哭了很久,直到腦子一抽一抽的疼,她終于哭累了。
她慢慢地抹干凈臉上的眼淚,有點諷刺的想,明明剛剛都快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可是哭了一場,渾身就好像又有了點力氣。
許眠將臺燈打開,一室黑暗里亮出一抹亮黃色的光暈。
她對著窗戶玻璃上的自己,露出一個嘲諷的笑,起身拿了換洗衣物,進房間自帶的衛(wèi)生間洗了個澡。
洗完澡出來,她坐回書桌那里。
頭發(fā)只是簡單擦拭過,披散在肩上,發(fā)梢在緩慢地滴著水。
一滴一滴,滴落到地板上,在這靜謐的氛圍里,顯得特別清晰。
許眠靜靜地注視著對面,餐廳里似乎是在吃飯,陳父陳母似乎都在。
她想,世事果然好難料,陳父陳母平時那么忙,今日卻聚得很整齊。
反觀她這里,平時看起來熱熱鬧鬧,卻反而走向了分崩離析。
許眠看了很久,直到陳遇許房間的燈終于再次亮起來。
手機震動,提示來了條信息。
陳遇許:【啞了?作業(yè)做完了沒有?】
一股澀意沖進許眠的鼻腔,她忍下那股酸意,吸了吸鼻子,拿起筆,開始做作業(yè)。
沒多久,手機又震動了起來。
陳遇許:【明天多穿點,你要是感冒的話,我不會把作業(yè)借給你抄的?!?br />
許眠解題的手僵住,她看了眼地板上的水漬,回到浴室把頭發(fā)吹干。
回來之后,先給陳遇許回了條信息,這才拿起筆繼續(xù)做作業(yè)。
初二的作業(yè)其實并不多,認真做起來非???。
許眠寫完數(shù)學(xué)的最后一道題,終于發(fā)現(xiàn)還沒吃晚飯。
她真的覺得超級諷刺,人在傷心的時候,居然還能感覺到饑餓。
許眠把書桌收拾好,走到房門前,做了好大一通心理建設(shè),這才打開鎖,悄悄地打開一條縫。
二樓很安靜,樓下似乎也很安靜。
她悄悄地,沿著樓梯慢慢往下走,視野里一片黑暗,客廳的沙發(fā)里也沒有人。
許眠緩慢地往廚房的方向走,才穿過客廳,就發(fā)現(xiàn)廚房燈光是亮著的,有隱隱的聲音傳來。
是許父和王阿姨的聲音。
“從今天開始,你不用給許眠做飯洗衣服,她的事你什么都不用管。”
王阿姨似乎還在猶豫,“這不太好吧,許先生,眠眠她正在上學(xué)……”
王阿姨從他們搬到這里開始,就一直照顧著他們一家的起居。許父經(jīng)常出差,穆佩時常出去旅游,她只跟許眠相處最久,在照顧許眠這件事上,一直很盡心盡力。
王阿姨還想說什么,就被許父很嚴厲的打斷。
許眠不想再聽下去,她輕輕地挪動步子,就跟來之前一樣,悄悄地回到了房間。
她依然不敢打開房間里的燈,只留著那一盞微亮的臺燈。
肚子里還是有些餓,可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
她靜靜發(fā)了會呆,直到聽到房門被敲了幾下。
聲音很弱,要不是房間里一片靜謐,很容易被忽略。
許眠有些緊張,她咽口口水,深吸幾口氣,走到門前,慢慢地扭開門把手。
門外黑暗的走廊里,是王阿姨和善的臉。
她對著許眠溫和一笑,把手里的盤子遞到許眠面前,聲音很輕,“你爸爸不許我給你做飯洗衣服,這是我偷偷拿給你的,以后你記得要在外面吃好飯再回來,還有洗衣機,我找機會悄悄的教你用?!?br />
盤子里是幾只熱好的速凍奶黃包,一共六只,小小軟軟白白,盤子里還放了杯熱果汁。
王阿姨見許眠在發(fā)呆,有著著急,拉起她的一只手,讓她拿好盤子,輕聲叮囑,“你快拿進去吃,我要下去了,盤子我明天早上再來收。”
許眠點點頭,拿好盤子,看著王阿姨把她房門關(guān)上。
直到王阿姨的腳步聲消失不見,她這才把盤子放在書桌上,人又走回來把房門鎖好,最后坐到書桌前開始吃奶黃包。
其實折騰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什么胃口。
可是這份奶黃包,卻像是一份好意,熨貼了她每一個細胞。
許眠細細的吃完,把果汁喝掉,刷完牙,這才關(guān)掉臺燈,躺在床上睡覺。
出人意料,一夜無夢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