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穆女士的關系,許眠最近的心情都不大好。
她將手機靜音,窗簾拉上,打開音樂,反復循環播放著Nightwish樂隊的歌單。
這是一支來自芬蘭的美聲金屬樂隊,歌曲中多涉及到了幻象和神話,霸氣溫柔的唱腔,加上如夢似幻的歌曲意境,能阻止她繼續胡思亂想低沉下去。
她將自己的作息徹底簡單化,只留下必備的生存需要,剩余時間全部用來碼字。
鍵盤的敲擊聲,文檔文字的字數不斷疊加,許眠的心終于一點一點平靜。
如此循環反復一周,終于在一個周五,她將文稿發給圓圓,決定振作起來。
許眠將窗簾打開,換上了一套淺粉色的四件套,將家里里里外外地打掃了一遍。
就在她觀賞自己的成果時,腹部突然一陣巨痛。
就像是有一只手,伸進了她的肚子里,將她的五臟器官統統狠狠捏了一遍。
許眠因疼痛一下子蜷縮在地板上,額頭上的冷汗瞬間滴落,砸在原木色的地板上,暈開一片水漬。
湊巧此時,手機震動聲傳來。
她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摸索著褲袋里的手機。
因為疼痛,許眠摸了好幾次才將手機拿出來。
顫抖著手點開接聽,是蔣佳琪,“眠眠,你明天有沒有空?”
許眠深吸了好幾口氣,帶著哭腔,“佳琪……我……肚……子……疼……”
蔣佳琪被嚇了一跳,“眠眠你怎么了,肚子哪里疼?”隔了幾秒沒聽見許眠的回復,只聽見手機里傳來些微的啜泣聲。
她連忙安撫,“眠眠你不要怕,我馬上找人來送你去醫院。”蔣佳琪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許眠將電話放到一邊,她努力支撐著自己,試圖站起來。
雖然蔣佳琪說了馬上找人來,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許眠覺得自己必須要自救,最起碼嘗試著走到門邊,若是再不行的話,那就直接打120。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許眠沒想到蔣佳琪找的人,居然這么快就到了。
她不做二想,努力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門口,靠著墻,握住門把手,打開大門。
門一開,許眠腹部又是一陣絞痛,她立馬沿著門邊滑了下去。一雙手穩穩地接過她,將她抱在了懷里。
許眠抬頭,喃喃低聲,“是陳遇許啊。”
陳遇許看在懷里的許眠,臉色蒼白,額頭上冒著冷汗,雙手緊緊捂住腹部,痛得迷迷糊糊,說的話也像是在低喃,他的心忽然就揪緊了。
陳遇許將許眠抱了起來,直接走向電梯。
還好電梯來的很快,到達地下車庫后,他將許眠小心翼翼地平躺放在后座。
打開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一踩油門直接沖向最近的醫院。
一路上,陳遇許的腦海里走馬燈花的閃過很多場景。
小時候摔壞他游戲機的許眠,趁著他睡覺在他臉上畫畫的許眠,跟他說好考重點高中的許眠,還有不告而別的許眠,以及在后視鏡里,臉色蒼白陷入昏迷的許眠。
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很混蛋,為什么要在高考后,跟她置氣這么多年。
她不理自己又怎么了,他是男人,就該臉皮厚一點。
許眠高中三年不回復信息又怎么了,他為什么就不能繼續不要臉一點?
手機信息不回,他可以當面追過去。一次不理他,兩次三次幾百次,總有一次會成功。
又何必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心,明知道她在隔壁大學,卻一次都沒有主動地去攀談過。
包括現在明明已經住到了她的隔壁,有了她的電話,加了她的微信,卻連她生病還是別人通過沈磊來告知他。
如果沈磊那天沒有加蔣佳琪微信呢?
如果蔣佳琪并不知道他住許眠隔壁呢?
等到蔣佳琪找到其他人來解救她,她是不是還要疼更久?
細細密密的心痛以及后悔,爬滿了他整個心臟。
陳遇許第一次嘗到了后悔的滋味,他不由緊緊握住方向盤,盡可能地將車速開到最快。
兩個紅綠燈后,醫院終于到了。陳遇許毫不遲疑地停好車,打開后座門,抱起許眠,直接去了急診。
急診醫生給許眠做完檢查后,告知陳遇許,是腸痙攣。
應該是經常性的空腹加飲食不規律,然后又飲用了冰水,所以刺激了腸道。
腸痙攣發作起來很疼,但是并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回去之后注意飲食習慣即可。
急診醫生從護士站借了個熱水袋給陳遇許,讓他放在許眠的腹部熱敷,又開了點藥。
陳遇許聽完這一切,這才放下心來。
急診科室里人來人往,十分吵鬧,因為傷員眾多,許眠屬于輕癥患者,并沒有分到臨時床位,只被安排了個座椅。考慮到許眠的狀態,急診醫生大方的多給他們了一個位置。
陳遇許一只手將她摟在懷里固定,另一只手按著熱水袋放在她的腹部熱敷。
許眠其實并未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只是因為疼痛,意識有點模糊。
她身后靠著的胸膛,有著陳遇許的體溫,一點點熨熱了她的軀體。
腹部的熱水袋,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按住,漸漸緩解了她的疼痛。
陳遇許的呼吸就近在她的耳旁,輕輕拂過她的耳朵,讓這個嘈雜的急診室,彷佛又突然變得靜謐了起來。
直到許多年后,許眠都一直記得這個瞬間。
溫暖的身體,腹部溫暖的熱水袋,耳后一聲又一聲的呼吸聲。
這一切,都在證明著,這個像光一樣的少年,又一次拯救了她。
他從那個夏天,穿過時間的洪流,不計前嫌,從病痛手里,將她解救了出來。
疼痛完全散去的時間并不長,等到醫生再次過來檢查的時候,許眠已經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只是這個經歷的后遺癥效果有點強,令她有點后怕。
陳遇許見她不疼了,這才拿了藥單去繳費,隨后去藥房領藥。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就看到瘦瘦小小的許眠,劫后余生般的靠在椅子上。
熱水袋已經不見了,應該是還給了護士。
臉色依然帶點白,但終于不再是慘白,好歹恢復了點元氣,有點活人的樣子。
陳遇許吊著的一顆心終于回歸了原處,他走到許眠面前,拉起她的手,“走吧,回家了。”
許眠“嗯”了一聲,順著陳遇許的手站了起來。他就握了一瞬,隨后就放開。
輕柔得好像,一片羽毛拂過。
許眠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走。畢竟救命恩人,沒有道理不聽從。
到了停車的地方,陳遇許把許眠在副駕駛座安頓好,繞回駕駛座,打開車門上車。
他并未啟動車子,只是轉頭很認真的看著許眠,桃花眼黑白分明,帶著股壓迫,質問道,“許眠,你這一周吃了幾頓飯?”
哦豁,又被叫全名,完蛋。
從小時候開始,陳遇許就不太叫她全名。一開始,是她惹他生氣的時候,再后來就是補課的時候。
許眠頓時有一種小時候被他抽查物理公式時的緊張感,她抿了抿依舊泛白的嘴唇,非常不自信地伸出了一只手,“五頓?”
眼看著陳遇許的臉色又差了一點,她立馬又加上另外一只手,生怕他不相信似的抑揚頓挫道:“十頓!”
陳遇許壓根就不相信她的鬼話,他把許眠的手機拿過來,示意她解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許眠垂頭喪氣地接過來,人臉識別后,遞回去。
陳遇許打開許眠的微信,找出自己的對話框,微信轉賬并輸入金額2000元整,然后把手機轉向許眠的臉。
滴,手機顯示轉賬成功。
陳遇許拿出自己手機,點開微信,點進轉賬,成功收款2000元整。
許眠驚詫地睜大了眼睛,就一次送醫院要收費2000塊!
這是搶劫嗎?
這不是搶劫,這是強盜吧!
她懊悔極了,早知如此,還不如自己打120電話,救護車都不帶這么貴的!
陳遇許放下手機,發動車子,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聲音里帶了點悶笑,“這是你給我的伙食費,從今天開始,你的每一頓飯,都來我家吃。”
“什么?”許眠懷疑自己聽錯了。
陳遇許竟然讓她去他家吃飯?
許眠覺得這一幕很夢幻,她之前從未覺得兩人可以是再做好朋友的關系。
哪怕是后來勉強算是朋友吧,也應該只算得上是淡淡的點頭之交。
雖然陳遇許剛剛送自己去了醫院,他們現在勉強算是“生死之交”。
但是進度條怎么就瘋狂前進了?
一下子變成了可以包飯的關系?
陳遇許邊開車,邊注意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就知道她的腦袋里又在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
他懶洋洋地開口,體貼地解釋,“我怕我再不給你包飯,你會死在我隔壁,我可不想剛搬過來,就遇到鄰居暴斃這種嚇人的事情。”
許眠腦袋里的“胡言亂語”一下子停了下來,她木木地“哦”了一聲,順便點了兩個菜,“晚飯我想吃魚香肉絲和白灼蝦。”
許眠面無表情。
原來是這個原因,那就說得過去了。
她還以為,經過這么久,陳遇許的心腸忽然就變熱了呢。
果然善良可親的陳遇許,現實中依然并不存在!
陳遇許駁回了一道菜,“魚香肉絲是酸辣的,你今天腸胃不舒服,不能吃,”似乎頓了頓,思忖了一下,“蝦可以,晚上給你煮一份鮮蝦粥吧。”
許眠氣鼓鼓,這哪里是魚香肉絲不可以,這明明她想吃的,今天都不可以!
許眠喪氣地揉揉臉,開解自己。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頭。
她不斷給自己催眠,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不吃白不吃,畢竟花錢了!
陳遇許的心情瞬間愉悅起來,那些因為自責后悔衍生的情緒,頓時散去不少。
這個坐在他隔壁,生動鮮活的許眠,會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會揉臉會氣憤,不再像洋娃娃那樣平靜微笑。
他忽然覺得,他搬家的決定,無比正確。
醫院離家并不遠,陳遇許將車停在停車場,從副駕駛接過許眠,算是半摟著她向前走。
許眠有著些許的不自在,但是疼痛過后的身體,依然有些無力,她只得勉強接受他的“幫助”。
電梯很快到了8樓,陳遇許拉著許眠來到他家門口。他打開電子鎖,滴滴滴的按鍵操作了一遍,然后將許眠的手拉過去,錄入指紋。
因為操作電子鎖的關系,陳遇許是半蹲著的,許眠一只手被他拉著錄指紋,上半身只能前傾。
她微微低頭,只看得到陳遇許英俊的半張側臉。
面部輪廓完美的無可挑剔,外表看起來好像放蕩不拘,桃花眼專注著看著電子鎖。
電子鎖上,陳遇許的手握著她的食指,隨著指令的提示反復按壓。
許眠的心,忽然酥了起來。
猝不及防間,陳遇許像是感應到什么,“我把你的指紋錄進來,這樣你來吃飯的時候,可以自己開門。”
陳遇許的手還按在她的手背上,微涼的觸感不斷提醒著許眠,他們現在的距離靠得有多么的近。
然后,許眠發現自己,居然可恥地,臉紅了。
終于,指紋錄入完成,許眠迅速地把手抽了回來。她將兩只手背在身后,扭捏地疊在一起。
右手無意識地,扒拉著左手的食指。
陳遇許都把她的指紋錄進了電子鎖里,那她要不要禮尚往來?
可是她沒有裝電子鎖哎,那要不要把她的備用鑰匙給他一份?
來而不往非禮也,她許眠也是一個大氣的人。
做好決定,她慢吞吞地把自己的一只手從背后抽出來,伸到陳遇許的面前,“給我。”
陳遇許不理解,挑眉詢問,“給你什么?”
許眠理直氣壯極了,“我家鑰匙啊。”
……
陳遇許,沉默了。
她看著明顯不對勁的陳遇許,似乎隱隱猜測到了原因,她難以置信地將平攤的手,改成食指指著陳遇許的頭,“你不會說,你抱我出來的時候沒拿我家鑰匙吧?”
陳遇許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當時的情況下,他確實沒有想那么多。
他兩手一攤,無辜且坦蕩,神情嚴肅地反問許眠,“當時的情況下,你是希望我先救你,還是先拿鑰匙?”
許眠深吸一口氣,將手放下來,這話確實無法反駁。
可是現在怎么辦?
她復又頹喪起來,像一只兔子,聳拉著腦袋,莫名的可愛。
陳遇許掩住眼里的笑意,很正經的提議,“現在這個情況,你只能先來我家呆著。”
許眠抬頭,呆愣愣的,“然后呢?”
“然后找個開鎖的,嗯,或者你有鑰匙在朋友那里嗎?”陳遇許一邊說著話,一邊拉著許眠往家里走。
他自然地拿出一雙嶄新的男士拖鞋給她,并示意許眠換上。
許眠乖乖換鞋,拖鞋有些大,走起路來有點拖腳。
陳遇許的房子裝修風格偏冷色系,簡單的黑白灰三色。房型跟許眠家很像,都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標配配置。
陳遇許領著她在沙發坐下,并給她倒了杯溫水,將電視機打開,示意她隨意。
許眠還記得鑰匙的事情,將電視機聲音調低,拿出手機點開最近通話,呼叫蔣佳琦。
蔣佳琦正在工作室寫患者報告,看到許眠的來電,毫不意外地接起,“怎么了?現在好多了嗎?”
許眠像是做賊一樣壓低著聲音,“嗯,好多了,蔣佳琪,你今天下班能來我家一趟嗎?”
蔣佳琦看看手里的最后一份報告,剛想答應,忽然停頓住,“為什么?”
許眠喪氣地老實回答,“我被關在門外了。”
“陳遇許帶你出門的時候,沒拿鑰匙啊。”蔣佳琦笑了起來,她敏銳地抓住重點,“那你現在人在哪里?”
“在他家客廳坐著。”許眠悶聲悶氣。
蔣佳琦瞬間理解了這個“他”是誰,她裝模作樣翻了一下已經整理好的報告,給許眠聽聽紙張嘩啦啦的聲響,“哦,我今天要加班,明天我過來給你送鑰匙”
語畢,她又毫無心理負擔地加了句,“你今晚就住他家吧,好好養病,不要亂跑。”
說完,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電話。
許眠瞬間呆住,她又翻出霍青桐的電話,嘟嘟響了兩聲被霍青桐無情掛斷。
10秒后,霍青桐給她回復:【出差學習ing】。
許眠煩躁的扒拉了一下頭發,正好看到陳遇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他應該是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頭發應是擦拭過,凌亂地遮在額前,褪去了幾分冷漠桀驁,莫名變得可親了起來。
他看到許眠自暴自棄地靠在沙發上,就猜到了事情的走勢。怕她會不自在,只得出聲詢問,“怎么了,你的朋友們都沒空?”
許眠知道陳遇許認識她的朋友們,也沒有多想,她苦著臉,搖頭又點頭,“有人有空,但是要明天才有空過來。”
陳遇許忍住心底的欣喜,他假裝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語,“明天的話,倒不用找開鎖的人來了,你看,我把我臥室租給你一晚吧,你就當住酒店。”
許眠抬頭,皺眉,“多少錢一晚?”
陳遇許吊兒郎當地隨意說了一個數字,“2880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