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猊一點也不像是性格溫馴的馬匹，一腳踩中契力之后仿佛還不過癮，一腳踏著他的胸口，另一只蹄子朝他臉上踏了下去。</br></br>篤篤的幾聲響，契力的臉頓時開了花。這下恐怕他娘都不認識他了。與此同時，受到如此重瘡的契力哪里還能支撐得下來，眼睛暴出口吐污血，脖子朝旁邊一歪就沒了聲氣。</br></br>所有的事情，其實就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生。劉冕一戟格開了纏斗的摩咄，然后突然招拿下了契力。此時，摩咄就在離劉冕不到六尺之遠的近處。看到契力如此慘狀，他心肝俱裂大聲疾呼----“大哥！”</br></br>然后喪心病狂的飛舞長槍，朝劉冕殺來。</br></br>劉冕一擊得手，信心更足心態更穩。相比之下，狂暴的摩咄槍法雖然更狠烈，但在劉冕看來，卻是有了不小的破綻！</br></br>劉冕眼角閃過一道犀利的寒光，連人帶馬不退反進，霸道兇猛的方天畫戟朝前探出，一改當初的剛猛勁烈，宛如一條陰柔的水蛇朝摩咄的槍花之中刺了進去。</br></br>兩兵相交，卻不見碰撞，方天畫戟上的兩道月芽刀刃斜刺里抹了進去，在摩咄的手腕邊綰了一道飛花----嚓嚓兩聲，摩咄的一雙手腕居然齊根被切了去！</br></br>這一招靈破雙訣，終于被劉冕使到了極致！</br></br>摩咄長槍連著手臂一起飛開，扯著喉嚨仰天痛呼。劉冕厲喝一聲雙臂飛抬。方天畫戟宛如一條游龍抹過了他的脖間。</br></br>哧----一聲尖銳地刺響，摩咄的脖子凌空飛起。一道血柱向上噴涌，灑出漫天血花。那匹戰馬受了驚，嘶鳴一聲載著摩咄的半截身子跑出一段，尸體才從馬背上掉下來。</br></br>劉冕收回方天畫戟按在馬上，靜靜的看著兄弟二人的尸體，嘴角露出一抹殘忍的微笑。</br></br>四方的唐軍將士歡欣鼓舞，舉起刀槍大聲歡呼起來。劉冕的周圍，全不見了突厥將士。只有自己人在大聲歡呼。</br></br>城頭之上，馬敬臣抬起手臂擦了一下額頭冷汗，眨巴著眼睛搖了搖頭：“神了，神了！……”</br></br>芙玉也是一臉驚愕：“劉冕勝了。以一敵二……瞬間力斬兩名猛將。若非親眼見到，我是不會相信的?！?lt;/br></br>黎歌仍是跪在地上祈求，這時仰起頭來道：“劉冕終于勝了嗎？仗打完了？”</br></br>“早著呢！”馬敬臣道，“突厥有兩萬兵馬。雖然失了主將，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不是那么好收拾地。這仗，至少要打到大半夜?！?lt;/br></br>“那還不活活累死？”芙玉擔憂的皺起眉頭。</br></br>“突厥人比我們更累?！瘪R敬臣道，“他們長途奔襲而來。利在戰決。我軍以逸待勞。體力比他們充沛了不少。要不然也不是這么容易占得優勢的。如今他們群龍無，我軍更多了幾成勝算?！瘪R敬臣四下環顧了一眼，招手喚來幾名偏將：“你們，將所有的守城將士都**去，參加城外野戰。讓代州刺史府的府吏和衙役們，來戒備城中治安?！?lt;/br></br>“是！”幾名偏將應過諾，點起城頭兵馬大步而走。雖然城頭只剩下了一兩千人，但也是一股生力軍。如今占得優勢之后再添新生力量，更加有利于奪取勝利。</br></br>劉冕斬了契力和摩咄后，稍事喘息了片刻。依舊投入了戰斗之中。他明白，今天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戰，這與以往的任何一場遭遇戰都不相同。不殺得一方完全倒下，這場戰斗是不會結束地。</br></br>左臂仍然在鮮血迸流，劉冕無暇去顧及，只顧一路揮戟砍殺。痛雖然忍得住，可這血流得卻是有點心驚。胡伯樂和幾名近衛一直揪著心。偷了個空撕破一段衣襟。給劉冕做了個臨時包扎止了一下血。然后，馬上又投入了戰斗。</br></br>戰陣之中。再沒了劉冕的一合之將。他率領著中軍的鬼龍兵王們，在陣中左沖右殺無可匹敵，將突厥人的陣角完全打亂。所到之處人馬辟易尸集成山。</br></br>劉冕已經不記得，自己親手殺了多少人。他也沒空去想這些。只是機械而麻木的殺、殺、殺！</br></br>馬敬臣等人站在城頭都站得有點腳麻腿酸了，這場戰斗仍是沒有結束。眼看著天色將晚，代州城前已是成了修羅煉場。黃沙飛舞之間，隱約可見一層血霧在彌漫。風中送來濃厚地血腥氣息，令人聞之作嘔。</br></br>芙玉和黎歌看了一天這種陣勢，如今仿佛也嚇得有些麻木了。兩雙眼睛癡呆一般地看著城下戰陣，一眨不眨如同著了魔咒。</br></br>馬敬臣有傷在身體力不濟，兩名小卒替他搬來了大椅坐下。他搖頭嘆道：“我從軍十七年，還從來沒有見過今日的惡戰?？上в袀谏聿荒苡H自去體會……劉冕，今日這一戰后，必然名揚四海威震天下！”</br></br>芙玉驚聲贊道：“殺一人獲罪，殺百人揚名，殺萬人，是為英雄！如此氣吞如虎的氣概，實在少見。劉冕，的確是非常之人?！?lt;/br></br>馬敬臣都沒有去正眼看她，只是嗡聲道：“現在你知道，跟他斗是多么愚蠢了吧？那一身武功不說，他的智慧和膽略，是越常人的。”</br></br>芙玉無語以對，只是輕嘆了一聲將黎歌抱得緊了。</br></br>此時的劉冕，終于有點疲憊虛脫的感覺了。方天畫戟沉重無比，揮砍了這么長時間真有點體力透支。再加上左臂本就受了箭傷，如今更是又痛又酸。他帶著中軍兵王在陣中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個來回，如同鐵錐穿豆腐一般在大戰場上橫沖直撞了無數次。終于是累了。</br></br>于是，他帶人停在了陣外稍事喘息。這時他才現，連火猊馬都口吐白沫了。自己的大腿因為在馬鞍上磨得太過頻繁激烈，也擦破了皮。</br></br>劉冕下了馬來，感覺站在地上都有些晃悠站不穩?；疴ヱR更是如釋重負地嘶叫了幾聲，喘起了長長地粗氣。</br></br>劉冕將方天畫戟插定在地上，走到稍高一點的地方眺望整個大戰場。天色漸黑看不得太遠，可是耳朵卻是能聽得清楚。起初勢如山崩的狂呼如今弱去了不少。入耳聽到更多的，是慘叫和喘息。</br></br>唐軍和突厥人。都體力透支了。相比之下落到下風的突厥人更加疲憊不堪無力支撐。巨大的戰場，想要完全網住兩萬突厥騎兵也是不大可能的。已經有小股地突厥騎兵四下逃逸了。</br></br>這一點劉冕倒是不擔心。只要他們無法形成有生力量、不能聚成有規模地軍隊對黑齒常之和張仁愿構成威脅，就不打緊。在這樣空闊的戰場之上想要完全生吞兩萬人一個不漏，那是不現實地。</br></br>劉冕的雙腿有點酸痛而且情不自禁的抖，他已經有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這是體力透支、用力過猛以后的自然反應。他想，連我都累成了這般模樣，一般的將士情況可想而知了。</br></br>這仗就算贏下來。也是一場慘勝。</br></br>幾名近衛在一旁喘了一陣粗氣，這時上前來道：“將軍，你負了傷，不如現在就進城歇息療傷吧？戰局勝勢已定，你也不必身先士卒再去沖殺了?！?lt;/br></br>“雖不用上陣。我卻必須留在城外?！眲⒚嶂噶艘恢负畼氛浦啬敲孀锨鄬⑵??！皩⑵煸诖?，眾將士才不會失了精氣神?！?lt;/br></br>近衛們無言以對，只得退到了一邊。</br></br>劉冕抬起左臂看了一眼傷口，流血算是止住了，可是血跡已干，將布條衣服和傷口都凝固在了一塊。包扎之處由于充血，如今脹得隱隱作痛有些腫。</br></br>劉冕懂得許多野外求生和傷病急救的知識，這時倒也不著急。稍等片刻后進城治傷，也是來得及的。好在這箭頭沒有毒，不然那才麻煩。</br></br>這時。代州的城門再度打開。里面推出了十幾輛車子，上面放著巨大的軍鼓。馬敬臣雙手拿著鼓錘站定在第一張車子上。等所有地車子都擺定了，他一聲大喊：“擂鼓----”</br></br>“砰通----砰通----”整齊地鼓聲震震作響，震蕩整個戰場。</br></br>這是唐軍最后的沖鋒令，開始了大圍剿。</br></br>所有臨近衰竭的唐軍將士聽到這通鼓聲，出嘶啞的巨吼聲，奮起身體內殘存的最后一點力量。開始了最后的大決戰。</br></br>劉冕叉著腰站在那里。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連思考都費力，只盼著這場戰爭能早點結束。然后一翻身躺下來，什么事情都不管好好的睡一覺。到了第二天黎明之時方才結束。</br></br>當最后一名突厥人扔下長槍下馬投降時，整個大戰場突然變得一片死寂。</br></br>沒有人歡呼。因為所有的唐軍將士都要累得趴下了，站著都想睡著。</br></br>代州的官員府吏們，自組織了大約三千名青壯百姓，來負責打掃戰場救治傷員。劉冕地近衛也早就請來了軍醫替他料理了傷口。雖然很痛，但所幸沒有傷到筋骨。</br></br>劉冕騎上了火猊，帶著數十名近衛走在大戰場上，看著唐軍將士們押著一隊隊的突厥人往城中走去。</br></br>所有人都靜默無語。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麻木和疲憊到極點的神情。</br></br>戰場四周，最多的就是尸體。黃沙的土地被染作了紅黑色，濃烈的腥味刺鼻難聞。</br></br>兩名刺史府地官員騎馬跑到劉冕面前道：“劉將軍，請進城歇息吧！余下地事情，交由下官來料理即可?！?lt;/br></br>“嗯，多謝?！眲⒚岬坏溃熬吐闊┠銈兇驋邞饒?，最重要的是竭盡全力救治受傷地將士?！?lt;/br></br>“將軍放心。我等必定竭盡全力。將軍辛苦了?？鞄⑹總冞M城歇息吧！”</br></br>劉冕放眼四下看了一眼，刺史府的官史和衙役帶著城中青壯，正在努力的收聚馬匹兵器衣甲，救治傷員，雖是緊張卻也有序。于是騎馬朝城門走去。</br></br>城門旁邊，搭起了好幾個臨時的大軍帳。數十名城里的郎中和軍中的軍醫，正在緊張的救治傷員。許多受傷的將士被送到這里，依次接受治療。</br></br>斷手、斷腳、中箭、受瘡，不一而足。有的人在輕聲呻吟。有地人咬著牙一聲不吭。還有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br></br>芙玉母女和城中的婦女們也加入了軍醫的行列，幫著給傷員包扎傷口灌洗瘡疤。黎歌不會做這些事情，于是搬著自己的琴走到了一圈傷員身邊，對他們道：“我給你們彈琴聽吧?；蛟S聽到琴聲就不會那么痛了?！?lt;/br></br>所有傷員的眼神，都被這個清麗的小姑娘所吸引了。他們吃力地轉過眼睛看著她盤腿坐了下來，將一面琴放到了膝上。</br></br>一聲弦響。清脆的琴聲讓眾人耳目一新。悠揚的曲調飄然而起，是一軍中常聽的曲子《秦風*無衣》。</br></br>幾名識得這曲子的傷員情不自禁地和著曲調唱了起來：</br></br>“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br></br>此時，劉冕正好騎著馬走入城中。悠揚地曲調和悲壯的歌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走到那一圈帳蓬旁邊。劉冕多少有點吃驚：黎歌坐在中間。身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傷員，都在跟著一起唱歌。</br></br>也有人注意到了劉冕，想要行軍禮。劉冕急忙讓他免禮，示意靜靜的聽，不要打擾眾人。</br></br>“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br></br>“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起，然后是一個凄厲的聲音：“四郎、四郎你醒醒、你醒醒?。鑶鑶琛?lt;/br></br>眾人驚詫的看過去，只見一名老兵死死抱著一個年輕的小兵，痛哭失聲。已經有一些人圍了過去。拉著老兵拍著他的肩膀在安慰，更有一些人跟著垂淚。</br></br>黎歌手中未停繼續彈琴，眼淚卻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染濕了面紗。</br></br>琴聲愈見高亢，更多地傷員圍了過來。許多人的神情都很木然，但是情不自禁的張口跟著唱上兩句后，眼睛里就涌出了淚來。</br></br>“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圍到了這處帳蓬外。跟著高歌。</br></br>那歌聲。仿佛就是在給剛剛死去的小兵送行。</br></br>這是一，送給他和所有陣亡將士的鎮魂曲。</br></br>劉冕朝前走出幾步。圍在這里的將士們自覺地朝旁邊讓行。那名老兵仍然固執地撲在兒子身上痛哭失聲，其實他自己的左腿也被削去了一半，從膝蓋以下全沒了。</br></br>劉冕走到他身前，彎下腰來拍了拍他地肩膀。其余的將士們也認出了劉冕來，一起抱拳道：“劉將軍?！?lt;/br></br>老兵聽到這一聲抬起頭來，老淚縱橫的抱拳行了一禮：“將軍……他是我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十七歲呀！他的三個哥哥，已經全都陣亡了！”</br></br>劉冕拍拍他的肩膀點一點頭：“不用說了。你自己要保重?！闭f罷，劉冕伸手解下自己的戰袍蓋到了他死去的兒子身上，說道：“你們是好樣的。你們是大唐真正的英雄?！?lt;/br></br>老兵頓時痛哭失聲，高高的拱起手撲拜到地上：“謝謝將軍</br></br>劉冕的眉頭聳動了幾下，走出了人群騎上了馬，也跟著唱了一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br></br>許多圍觀的百姓和小卒也禁不住流下淚來，低低的哽咽。</br></br>歌聲更大了，許多過往的將士和百姓，都跟著一起附合唱了起來。</br></br>漸漸的，從城頭到城外，乃至整個代州城中，響起了這一軍歌鎮魂曲----</br></br>“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br></br>直達天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