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輕塵撕心裂肺地大喊王允的名字，仿佛要將自己身體里所有的力氣掏出來去阻止眼前的殺戮。
    一個個可憐的孩子，在他眼前死去。
    他們的聲音在他耳邊縈繞。
    “冼大人，我們都能出去嗎？”
    “大人，我們都能活嗎？”
    “大人，我想我娘了，昨晚我夢見我娘做了一碗粳米飯，真是好吃。”
    “大人，等我們出去了，你一定要來我家做客，我去采藥給你治傷。”
    那一只只小手，在黑暗中曾幫他包扎傷口。
    一個個小腦袋曾貼著他睡覺。
    “父親，你真是我父親嗎？我知道你是，但是你跟我上次看到的時候不太一樣。”
    “我跟母親說，您一定會回來，我不是亂說，我就有這種感覺，母親說您做的是好事，佛陀也說，善有善報，我們都會活著回去的，西北也不會再打仗。
    不過，我們要去哪里生活呢？我們?nèi)ツ戏桨桑赣H說南方可美了，那是母親的故鄉(xiāng)，父親總說會帶母親會去看看，可每次都不了了之，這次回去我們就去，誰也別想攔著。”
    “嗯，好，好，好。”
    他不停地答應(yīng)著，輕輕地拍著兒子的肩膀，他都想不到這么個小人兒，怎么敢找到這里來，經(jīng)歷了多少的困難和恐懼才能站到他身邊。
    聽著兒子那均勻的呼吸聲，他覺得幸福極了，兒子就在他身邊，他要保護(hù)他，不，他會保護(hù)他們。
    他們那一雙雙期望的眼睛，就是他拼下去的動力，他不能辜負(fù)這些孩子，就像他當(dāng)年立下誓言，定要促成朵甘思、大周的和談一樣。
    因為他看到西北邊疆百姓的痛苦，因為看到廣平侯和將士們戍邊的困境，如果他能做點什么，他何惜此身。
    “我會帶你們出去的。”
    冼輕塵記得自己這樣說過。
    可是眼前那一具具小小的身體在他眼前倒下，漸漸變得冰冷，沒有了呼吸。
    他上前阻攔，卻如何能攔得住王允和那些朵甘思的士兵，他們一門心思要將所有人殺死，王允背叛了他們，背叛了大周，向朵甘思屈服了，只要他們死了，就沒有人知道王允的背叛，王允親手殺死他們也是要向朵甘思證明背叛大周的決心。
    “都是孩子啊……他們都是孩子……”
    冼輕塵拉住了王允的手：“你來這里……是和談……是救他們……你為什么要?dú)⑦@些孩子……”
    王允冷冷地笑著：“我恨……這世道不公……唯有我活下來……才能扭轉(zhuǎn)公道，你放心我會扭轉(zhuǎn)公道，他們不會白死。”
    王允說完一刀向他刺來。
    冼輕塵死死地盯著王允，他臉上沒有任何畏懼的神情：“王允，你還記不記得自己來這里的初衷，既然堅持不下去，你為何要來。”
    王允將刀刺進(jìn)他身體，他倒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慌張，王允這一刀刺的并不深，王允自然不準(zhǔn)備留活口，揚(yáng)起刀又向他后背刺來。
    一陣疼痛傳來，冼輕塵眼前一陣模糊，在暈厥之前，他看向四周，到處都是孩子們的尸身，他想要尋找他的念哥，卻找不到那小小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鮮血早已經(jīng)濕透了他的衣衫，可是他卻還能呼吸，為什么他還沒有死，他低頭發(fā)現(xiàn)了一雙小小的手，小手緊緊地抱著他。
    是他的念哥。
    當(dāng)王允刺下那一刀時，念哥擋在了他面前，刀穿過了念哥的身體，然后刺進(jìn)他的皮肉之中，將他們父子倆緊緊連在一起。
    “父親，我們一起去南方好不好。”
    “父親。”
    “父親。”
    念哥喜歡抱著他睡覺，他能聽到念哥淺淺的呼吸聲。
    現(xiàn)在再也聽不到了。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他將孩子一個個扶起來，自己走進(jìn)了大牢里，最后一眼是念哥的小臉，他用手慢慢地擦掉念哥嘴邊的血跡，然后將念哥抱在懷里。
    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他們相依相偎的日子。
    然后一切混沌，他仿佛一直在大牢中，日日受著酷刑。
    迷迷糊糊中，也有人告訴過他，他已經(jīng)回到大周。
    不，那怎么可能，如果他回來了身邊不會沒有念哥，不會沒有那些孩子。
    又過了許久，他再次看到王允，王允將一個孩子推到他面前，他隱隱約約記得王允說：“那些孩子都是你害死的，你害死了他們。
    沒想到你真的瘋了。
    可惜了，我應(yīng)該讓你看看，我是怎么執(zhí)掌公道的。”
    “冼大人，您已經(jīng)回到大周了，當(dāng)年的事您若是不說出來，永遠(yuǎn)沒有人知道，不將害死孩子們的兇手正法，就會有更多的人受害，您還記得我說過鳳翔的案子嗎？不止是鳳翔一案，當(dāng)年您受重傷能活下來，是因為廣平侯帶兵破了城。”
    冼輕塵渙散的目光漸漸聚集起來，火把的光芒下他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少女。
    “你說什么？破城？”冼輕塵聲音沙啞。
    徐清歡道：“王允說朵甘思康吉土司假意和談，等到大周退兵之后，就要將被羈押的官員和孩子都?xì)⑺溃湍l(fā)現(xiàn)了康吉土司的詭計，奮力反抗，想要將孩子們救出來，卻沒想到?jīng)]有護(hù)住孩子，王允大人自己逃回大周送信，廣平侯破城之后，發(fā)現(xiàn)您還沒有死，是侯爺救了您。”
    “不，不是這樣的，”冼輕塵道，“康吉土司不可能這樣做，康吉的人手在那一年的瘟疫中損失慘重，康吉土司日漸病重自顧不暇，絕不愿意與大周開戰(zhàn)，更遑論如此挑釁，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篤定和談能成功。
    康吉土司游說朵甘思貴族接受和談，如果大周軍隊突然發(fā)難，必然讓康吉土司失去威信，而且……三城之地，三城之地不但對我們大周無用，還會拖累廣平侯啊。”
    “沒想到冼大人如此了解西北的戰(zhàn)情，”廣平侯走到冼輕塵身邊，“當(dāng)日王允逃回帶回消息，朵甘思如此作為傷及大周國威，朝廷命我出兵，我們就一鼓作氣追擊下去，破了三城。”
    冼輕塵皺眉：“那三城之地不該奪，朵甘思的土地，我們要來著實無用，我們大周子民以農(nóng)耕為生，朵甘思土地不適合種植農(nóng)物，而且三城之外沒有天險不利于堅守，與大周城池又相距甚遠(yuǎn)，糧草要千里迢迢才能運(yùn)進(jìn)城內(nèi)，耗費(fèi)人力物力，時間長了會讓人苦不堪言。”
    廣平侯道：“我也知道這三城不該奪，可當(dāng)時的情形于朝廷于我都別無選擇。
    可是既然奪了，朝廷就絕不會讓我們丟棄城池。”
    冼輕塵道：“朝廷早就想要將朵甘思收入囊中，見到三城之地自然會督促你守好，不但如此還會增派官員常駐城內(nèi)，期望有一日奪得更多的城池。”
    廣平侯臉上滿是復(fù)雜的神情：“朝廷只要勝仗，卻不知這勝仗正是我的負(fù)累。
    當(dāng)年那一戰(zhàn)過后，康吉土司就病死在軍帳之中，布讓土司勉強(qiáng)接手康吉的人手，但是幾年間還是不敵錯納土司，很快錯納土司就會一統(tǒng)朵甘思，若是被他找準(zhǔn)時機(jī)起兵攻打大周，將是一場苦戰(zhàn)，我在西北整合人馬就要防朵甘思來犯，卻沒想到家中出了事，長子不知所蹤，恐怕兇多吉少，我又陷于京中……”
    冼輕塵道：“這就是錯納土司的陰謀，他謀算這么多年，終于得逞。”
    洪傳庭聽到這里，走到王允面前：“王允，事到如今還不認(rèn)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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