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開口的人是秦漢毅和殷傳芳時,秦可的神色便冷淡下來。
    而那兩人的表情更復雜。
    殷傳芳悶不做聲地上上下下看了秦可幾秒,才擠出了個笑容。
    “小可，我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你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上學，都不跟爸媽說一聲？”
    “可可？他們是……”
    喬曉蕓聽見這對中年男女的自稱,驚訝地看向秦可――她分明記得之前秦可告訴過自己，她的親生父母在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因為一場車禍意外而去世了。
    秦可眼簾一垂，遮住眸里的冷意。
    “我跟你提過。他們就是我的養父母。”
    “啊,他們就是那――”
    喬曉蕓氣憤地要說什么,卻被秦可一把攔住了。
    秦可：“你先回學校去吧,我待會兒和他們談完之后,自己回去。”
    “你……能行么？”喬曉蕓擔心地問。
    秦可安撫地笑了下。
    “沒事的。”
    “……那好吧。”
    喬曉蕓一步三回頭地往校門方向走。
    在臨近校門時，她看見三人在原地僵持了幾十秒后，不知道說了什么,便一起朝著學校斜對面的咖啡館走過去了。
    喬曉蕓猶豫地頓住步伐。
    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喬曉蕓終于下定決心，她扭頭快步朝學校隔壁――A大的方向跑了過去。
    ……
    二十分鐘后。
    喬曉蕓終于找到了A大商學院金融系大一一班的必修課教室。
    教室前門外,喬曉蕓沖帶自己過來的女生一鞠躬，“謝謝學姐！”
    那個模樣溫柔的高年級女生扶了下眼睛,無奈地問：“你真不是來找霍重樓學弟告白的？”
    喬曉蕓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是不是！我真的找他有急事！”
    “那就行。不過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還沒告白就先被霍重樓學弟嚇哭了的女生,在學校里可不止有過一例兩例了哦。”
    “…………”
    喬曉蕓震驚地睜大了眼，“這么可怕嗎？”
    那個學姐溫柔地笑笑。
    “所以啊,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有機會再見吧。”
    對方單手抱著書本，另一只手沖喬曉蕓輕揮了下,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
    喬曉蕓在原地僵站了好幾秒，終于慢慢回過神。她咬了咬牙，僵著身體往教室的前門走去。
    此時還是上課前。
    教室里正吵鬧得很。一般來說，任何專業的大一課堂上，學生的出席率都是最高的――可以理解為剛從高中升上來的學生還比較乖巧，或者維系了從中學帶上來的身為優秀學生的自覺性――這一點上，多數學生在之后各自趨向不同側重的大學生活里會逐漸消磨掉。
    然而此時這個教室里的出席率，已經絕對不是“高”能形容的了。
    因為已經是超了。
    ――大于100%的出席率，使得學校按照上課人數分配的教室無法滿足，甚至還有不少來得晚的學生尷尬地站在教室后面或者三塊課桌區域之間的過道上。
    顯然，教室里有很大一部分比例的學生根本不是來上課的，更甚至根本不是商學院的。
    她們的目標實在是過于明顯，視線都不加遮攔，故而也就幫踏進教室的喬曉蕓在第一時間里發現了霍峻的位置。
    ――
    教室里有一半的女生是看著那個方向的。
    喬曉蕓看清人，咬了咬牙，顫著心肝脾肺走過去。
    霍峻就坐在教室最左邊區域中間某排的邊上，幾乎是喬曉蕓離著這邊還有六七米的距離時，坐在霍峻身旁的男生就笑了聲。
    “霍哥，又一個送上門的愛慕者。”
    “……”
    霍峻沒抬頭，眉先皺起來了。
    他戾著眼掀起眼皮往前一掃。
    被目光波及的喬曉蕓步伐驀地一僵。
    她現在總算是知道，之前在教室門外那個學姐說好幾個想告白的女生還沒等說話就被嚇哭了的情況是可能的了。
    ――
    這、這人也太兇了點吧。
    要不是為了秦可，喬曉蕓這會兒大概已經忍不住腿軟，轉頭往外跑了。
    一想到秦可，跟著又想到對方跟自己淺顯提過幾句的那對不盡人事的養父母，喬曉蕓攥了攥手，重新走過去。
    這周圍顯然是注意到這個和教室里的多數學生格格不入的小女生，已經有點安靜下來了。
    喬曉蕓緊張得臉色發白，終于在霍峻那排的桌前停住。
    “霍……霍學長……”
    霍峻冷著眉眼看她。
    漆黑的眼里掠過一點遲疑――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對方似乎有點眼熟，但腦海里又實在沒什么印象。
    托著這點眼熟感覺的福，喬曉蕓都不知道自己因此在霍峻這兒得到了說完第一句話的機會――
    “我是隔壁、隔壁附中的……”
    喬曉蕓的聲音細如蚊蚋。
    而霍峻眼神卻驀地一停。
    這句話瞬間讓他聯想到秦可，也第一時間把記憶里那點熟悉感撥了回來――籃球館內，秦可身邊坐著的似乎就是這個女生。
    霍峻臉色驀地一變。
    他想都沒想便站起身，“她怎么了？”
    霍峻這個反應，讓教室里離著最遠的學生都注意到而驚訝地望過來了。
    開學這么久了，所有人見過霍峻各式各樣的冷漠和面無表情，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男生有這樣焦急的反應。
    偌大的階梯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喬曉蕓更是被霍峻嚇得本能往后一退，然后才壓著聲音微抖地開口：“可可她、她養父母來找她了……情況……情況好像不太對……”
    喬曉蕓話聲剛落，霍峻已經出了位置，頭也不回的往教室門外走。
    喬曉蕓連忙追上去。
    而霍峻原本座旁的室友剛回過神，愣了，下意識張口就喊：“霍哥，還兩分鐘上課了，你――”
    話沒說完，走到門口的霍峻非常不巧地迎面遇見了抱著書本進來的教授，兩人一打照面，教室里其他學生表情微妙。
    在所有人都以為霍峻會就此退回的情況下，只見男生略一頷首，快速走了出去：
    “急事請假，謝謝老師。”
    話說完，人已經出門了。
    這可真夠……
    囂張的。
    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老教授回過神，轉回頭掃了一眼全班，似乎也不生氣，笑呵呵地問：
    “你們不會也都有急事，要請假吧？”
    “…………”
    抱有旁的目的而來、此時剛準備偷偷溜走的學生們頓時一滯。
    幾秒后，大家尷尬地坐了回去，悶聲搖頭。
    老教授笑呵呵地往臺上走。
    “一個換一堆，也值了。”
    全教室：“…………”
    秦可領著秦漢毅和殷傳芳到了A大附中對面的咖啡館里。
    四九城熙熙攘攘，A大附中又身處市中心，不論工作日節假日，咖啡館這類地方就沒有過人少的時候。
    進來以后，三人找了張桌子落座。
    秦漢毅和殷傳芳還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大都市來，心里難免有點拘謹，眼神也顯得遲疑閃爍。
    尤其是兩人落座后，見到秦可很自然地走到柜臺前點了三杯咖啡，殷傳芳已經忍不住陰下臉色和秦漢毅說：“我就說她手里肯定有她爸媽給她留的我們不知道的錢，你還不信――不然就憑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憑什么來這里上學、還能在這里生活？”
    秦漢毅算是稍微見過點世面，聞言皺了皺眉。
    “她這個學籍調動，就算有錢也做不到――你以為什么人都能隨隨便便轉到這兒來上學？”
    “……哼。”殷傳芳表情難看地看了女孩兒的背影一眼，“不管怎么說，肯定她藏著東西呢――要么就是她爸媽死前認識的朋友之類的。”
    “她爸媽要真提前給她打算好了這一切，或者有什么朋友照顧，她家的財產可能落到我們這遠房的手里？？”
    “……”
    殷傳芳噎了一下，沒好氣地開口：“那你說她是怎么回事！她一個孤兒，咱家嫣嫣都沒這么好的待遇，她憑什么能來這樣的大城市生活？？”
    秦漢毅也有點神色陰沉。
    過了幾秒，見秦可端著托盤轉身過來，秦漢毅壓低了聲音：“你收斂點吧――今天不管用什么手段，是騙是哄、就算是逼也得逼回去――要不然到時候負責審查她父母遺產歸屬的公證律師到了咱家看不見人――那她家的東西可就跟咱一分錢關系都沒了！”
    “……”
    殷傳芳咬了咬牙，最后還是不甘心地點頭。
    此時，秦可已經端著三杯咖啡回到了桌旁。
    迎上秦漢毅和殷傳芳復雜的打量視線，秦可不動聲色地將兩杯咖啡放到他們面前。然后她坐到兩人對面，往咖啡里倒了三分之一的糖包，慢條斯理地攪拌過了，才抬眼看向兩人。
    剛被濺出來的咖啡燙了一下的殷傳芳對比了自己的狼狽和秦可的從容，不由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小可，看來你在這里生活的很好啊。”
    秦可就裝作聽不懂對方的話，很淡定地點了點頭。
    “是比在秦家要好一些。”
    “――！”
    這第一句話剛一出，秦漢毅和殷傳芳的臉色就都變了。
    殷傳芳牙尖嘴利地露了兇色想要搶白幾句，卻被秦漢毅在桌下拉住。秦漢毅扭頭警告地看了她一樣，眼神提醒了妻子不要忘了兩人來的真正目的。
    然后秦漢毅才稍緩下神色，轉回來看向秦可。
    “小可，我知道你既然會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就一定是對我和你媽產生了一些誤會，我們――”
    “秦叔叔。”
    秦可突然開口打斷了秦漢毅，這稱呼讓桌對面的兩人同時一愣，抬頭看向秦可。
    “你――你怎么這么叫我？”
    而秦可神色淡定，“我本來就該這樣稱呼你們。反正你們從來沒有拿我當女兒，也確實根本不是我的父母。”
    “你這叫什么話！”殷傳芳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她不由地提高了嗓門，引得周圍幾桌的客人都十分反感地看向她，而她猶自不覺，眼神陰鶩地看著秦可，“我們辛辛苦苦照顧了你這么多年――你現在是張大了，翅膀硬了，憑仗著你爸媽給你留的東西想甩開我們了是吧！？”
    “……”
    在殷傳芳兇狠的表情下，桌對面的女孩兒從頭到尾卻沒有流露出半點退意或者懼色。
    她只那樣一動不動，連眼神都古井不波地望著殷傳芳――像是個冷漠的看客在望一出可笑的戲劇。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殷傳芳終于說不下去了。她憤恨地咬了咬牙，“你這樣看我干什么，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秦可終于有了反應。
    桌對面的女孩兒側開漂亮的瓜子臉，輕嗤了聲。
    “你們什么時候，‘辛辛苦苦’地照顧過我？”她一字一頓、語氣嘲弄地重復完那四個字。不等兩人反駁，秦可冷笑著轉了回來。“你們分明是辛辛苦苦地瞞著我，花掉我爸媽留下來的遺產吧？”
    “…………！！”
    對面，兩人臉色驟變。
    從巨大的震驚里回過神，殷傳芳的聲音都嘶啞了，“你、你怎么會知道遺產的事情！？”
    “是啊，我怎么會知道的呢？”
    女孩兒輕聲笑起來，隨著笑意，那雙漂亮的杏眼的眼角微微彎了下去。配上這張臉蛋，看起來愈發乖巧無害，此時卻只讓秦漢毅和殷傳芳夫妻倆心里驚恐。
    “在你們眼里，我不就是棵利用價值有時限的搖錢樹？傻子一樣的被你們騙著，一騙就騙了這么多年，看你們打著照顧我的旗號、花著我父母的遺產、給秦嫣用最好最貴的東西、給我的永遠都是最敷衍甚至是秦嫣扔掉不要的。”
    在兩人被戳破而完全鐵青的臉色前，秦可仍是那無害的笑。只唯獨那雙眼眸里，溫度降至冰點涼意便再也沒有散去。
    “你們沒有一刻真正把我當做過女兒吧？不然不會在不聞不問了這么久以后，終于得知我沒死，這才卡著我快要成年前，跑來找我……怎么，怕我不在，你們沒辦法侵吞我爸媽留給我的在我成年之后的那部分遺產？”
    “…………”
    秦漢毅和殷傳芳的臉色接近驚悚。
    他們不可置信地對視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底巨大的驚恐和疑惑――遺產的具體事情，他們連秦嫣都沒有告訴，秦可到底是從什么地方得知的……
    還是秦漢毅最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擠出一個笑容，看向秦可。
    “小可，你一定是聽到什么人不懷好意地挑撥離間了吧？我和你殷阿姨從來沒有想要私吞你父母的遺產啊，我們一直都是準備在你成年后再交給你――”
    “我前幾年表現得是有多蠢，才會讓你們這么肆無忌憚，到現在都拿我當個傻子哄騙？”
    秦可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秦漢毅的話。
    見對方被自己拆穿還用這么不知廉恥的說法來哄騙自己，她實在被惡心得忍無可忍――
    “你們死心吧，我不可能跟你們回去、更不可能再被你們騙著把我父母留給我的東西拱手相讓。”
    “秦可，你真是……”
    殷傳芳急了，拍桌就站了起來。
    秦可冷眼掃向她。“別想用那副父母的姿態來訓斥我，你不配――如果不想在我成年后，找律師公證讓你們把這些年‘吃’掉的那部分遺產一分不差地給我吐出來……”
    在殷傳芳瞬間慘白的臉色前，秦可冷然地笑。
    “那就別再主動出現在我面前。”
    殷傳芳氣極了。
    她伸手拎起桌子對面女孩兒的衣領，抬手就要抽下去。
    秦可眼神一冷，剛要動作，就聽自己身后突然響起個陰沉低啞的聲音――
    “你敢碰她一下……”
    “我會一根一根捏斷你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