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紜淼出來，正面碰上程彌跟史敏敬。
    包間里剛才動靜那么大。
    戚紜淼知道他們肯定聽到了。
    她看著他們兩個，一句招呼都不打，從他們兩個身邊經(jīng)過。
    史敏敬看戚紜淼走了，想追上去，又顧慮程彌手臂傷口，邁出兩步后又退回來：“你沒車，司庭衍看著也沒擱這兒等著，應該是走了，我送你去醫(yī)院。”
    史敏敬會跟她一起來酒吧，可不是專門來給她當司機的。
    他沖著誰來的，都寫臉上。
    程彌看他又往戚紜淼遠去的背影瞥了眼，沒耽誤他泡妞。
    “追人去吧，我打電話給司庭衍。”
    史敏敬沒多堅持，點點頭：“行，反正我送你去醫(yī)院，司庭衍也會去，不白跑這一趟了，那我先走了。”
    程彌點頭。
    史敏敬很快消失在電梯門后。
    而傅莘唯。
    程彌目光落向包間里。
    傅莘唯仍坐在地上。
    她收回眼，正想拿出手機給司庭衍打電話，走廊轉(zhuǎn)角走出來一個人影。
    闖進程彌余光，她抬起眼，側(cè)眸看去。
    是司庭衍。
    司庭衍像是外出了一趟，沾帶一身凜冽氣息，走到她身邊。
    她想問司庭衍去哪了，被司庭衍先開口。
    他臉色淡淡：“手為什么流血了？”
    司庭衍出聲，程彌余光里明顯察覺到傅莘唯脊背一僵。
    然后，司庭衍也注意到了她。
    包間里碎玻璃濺一地，傅莘唯背對他們。
    司庭衍目光短暫經(jīng)過一眼，移開，牽上程彌的手走了。
    ——
    那滿地碎酒瓶玻璃渣，還有蹦到走廊上的玻璃片。
    司庭衍應該是一眼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明白她傷口怎么來的，沒再多問。
    離開酒吧后，他帶程彌去醫(yī)院。
    在車上程彌看了眼手機，才發(fā)現(xiàn)網(wǎng)絡上又炸了。
    她跟祁晟的親子鑒定證明，明晃晃掛在網(wǎng)上。
    程彌微愣。
    一方面是看到她跟祁晟的血緣關(guān)系被證實。
    另一方面，程彌記得，親子鑒定機構(gòu)說兩天后才出結(jié)果，讓他們兩天后再去領(lǐng)證明。
    而這張證明在網(wǎng)上傳開的時間，正是司庭衍不在酒吧的時間。
    程彌轉(zhuǎn)頭看司庭衍。
    車窗外路燈在走，一明一暗經(jīng)過司庭衍側(cè)臉。
    盯看他兩秒后，程彌叫他：“司庭衍。”
    司庭衍側(cè)眸看她一眼。
    程彌微歪頭，看著他：“應我。”
    司庭衍目光又落到她臉上。
    他轉(zhuǎn)回眼注意路況，半晌，嗯了一聲。
    程彌彎了彎唇。
    然后問回他正事：“你剛不在酒吧，是去機構(gòu)拿鑒定證明了？”
    他聲線平靜：“不可以嗎？”
    “可以，”程彌聲調(diào)有起伏，故意笑說，“是你什么都可以。”
    司庭衍看了她一眼。
    程彌問他：“不過不是讓兩天后再去拿？”
    司庭衍告訴她：“可以加急。”
    “不連夜加急去取也沒事，”程彌說，“現(xiàn)在網(wǎng)上那些謠言不用這張親子鑒定證明，也都澄清清楚了。”
    其實她跟祁晟的不實緋聞，不管今晚戚紜淼的視頻音頻，還是她跟祁晟這張血緣證明，單拎出一個都能澄清謠言。
    而司庭衍把兩者一并扯了出來。
    程彌知道司庭衍所想。
    不會耽擱多一秒，不會讓人再多說她一句。
    程彌說：“司庭衍，就這么喜歡我？”
    等司庭衍轉(zhuǎn)過頭那一瞬，她另一句話拋過去：“我也挺喜歡你的。”
    她說：“即使你不幫我做這些事。”
    她特別特別喜歡司庭衍。
    愛他這個人。
    程彌知道司庭衍跟她不一樣，他少說多做。
    而她，情話信手拈來，說的也多。
    可每次她告白，司庭衍仍是會有意外，然后沉默珍視。
    程彌感覺司庭衍到老，都會一清二楚記著她對他或逗或真的每句喜歡。
    對她，司庭衍耳根子真的很軟。
    程彌微側(cè)著頭，抬起手，伸過去，指尖撥撫司庭衍耳廓，笑。
    “司庭衍，怎么辦啊？你這耳根子要軟一輩子了。”
    一個沒什么調(diào)情意味的動作。
    可司庭衍還是漠然著一張臉，把她的手抓下來了。
    ——
    醫(yī)院急診燈火不熄，脆弱靈魂寂寥行走。
    司庭衍幫程彌掛完號，手機有電話進來，負責心臟手術(shù)機器人臨床試驗的醫(yī)生有事要跟他交流。
    心臟手術(shù)機器人的臨床試驗就在醫(yī)院進行。
    掛完電話，程彌不會耽誤司庭衍正事，跟他說：“去吧。”
    司庭衍這種時候也拎得清：“事情解決好，我下來找你。”
    他視線經(jīng)過程彌受傷的手。
    程彌知道他在想什么，笑：“怎么？我處理傷口你還想盯著啊？又不嚴重。”
    司庭衍被她拆穿，一點都沒不好意思。
    司庭衍走后，很快叫到程彌號，她進診室處理傷口。
    傷口不是很深，沒什么大礙，醫(yī)生處理包扎好傷口后，開了點藥。
    程彌從診室出來后去了趟洗手間。
    急診凌晨人比白天少，迎面沒碰上幾個人，程彌進洗手間洗了個手，出去時差點撞上一個人。
    她稍往后退了下，對方也是，程彌正想開口不好意思，抬眼看到人那一刻，唇邊的話登時一頓。
    兩人都戴著口罩，但在看見藍色醫(yī)用口罩上那雙眉眼的第一刻，程彌就認出對方了。
    那雙清冷孤傲的眼睛世界上沒幾雙。
    程彌視線往下落，對面人一身白大褂，左胸口上別著卡牌。
    普外科實習醫(yī)生，初欣禾。
    果然。
    而程彌眉眼太過特別漂亮，大家曾經(jīng)又是同學，初欣禾也一眼認出了她。
    她試探問：“程彌？”
    程彌駐足在她面前，笑：“好久不見。”
    程彌最后一次見初欣禾，應該是在奉洵醫(yī)院大門，當時初欣禾去看受傷的厲執(zhí)禹。
    兩人退去走廊，摘了口罩透氣。
    程彌手上纏繃帶，初欣禾問：“手怎么了，受傷了？”
    程彌說：“劃了道口子，沒什么。”
    初欣禾點點頭，說了一句：“注意傷口別碰水。”
    程彌從容點了下頭：“好。”
    又問她：“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初欣禾說：“還可以。”
    她的路規(guī)規(guī)矩矩，高考，上好大學，進入醫(yī)院實習。
    “你呢？”
    問完又覺得沒必要問，程彌的生活天天都能在網(wǎng)上看到。
    兩人都還沒聊幾句，初欣禾手機震動，她拿出來，正想看消息。
    這時樓梯間忽然一個人影沖出來。
    程彌跟初欣禾站在樓梯間門外死角，從里面沖出來的人匆忙莽撞，沒看到她們。
    程彌沒被撞到，躲過一劫。
    但初欣禾那位置沒那么幸運。
    來人直接撞上初欣禾。
    初欣禾往外踉蹌一步，手機脫手，啪嗒一聲脆響落地。
    好在人沒事，沒摔坐在地，很快站穩(wěn)了。
    但對方有點慘，因為怕人撞上人躲了一下，腳下打滑，人高馬大的，直接摔去了地上。
    初欣禾手機脫手的時候，剛才發(fā)進來的語音不小心被按到，外放了出來。
    但初欣禾沒去管，立馬過去扶人，程彌也過去幫扶。
    初欣禾手機里的語音剛飄出來一個字音，程彌就知道是誰了。
    奉洵高三年級主任的聲音，也就是初欣禾的母親，這幾年過去聲音完全沒有一分蒼老。
    “你學業(yè)和工作上的事情做得很好，我不干涉。但相親的事你也要考慮考慮了，這幾天抽空去跟李叔的兒子見個面，他跟你一樣在首都那邊工作，已經(jīng)把他的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你了。”
    空蕩的走廊上回響初欣禾母親的聲音。
    程彌跟初欣禾把摔趴在地的男人扶起來。
    在看見對方臉的那一瞬，程彌手一頓。
    四目相對，對方看到她也愣了一下。
    是鄭弘凱。
    鄭弘凱比以前黑了，臉比這個年紀的人有風霜許多，磨去了高中時吊兒郎當?shù)牧託猓终崎L繭粗糙，纏著繃帶。
    雙方都沉默。
    下一秒，鄭弘凱先從她們兩個手中掙脫，起身，一句道謝都沒有，撿起掉地的紙張就走了。
    程彌看著他背影，以前她跟初欣禾鄭弘凱都是一個班的。
    她說：“我沒看錯吧？是鄭弘凱。”
    變了挺多，以前遇事咋呼叛逆，現(xiàn)在看起來沉悶寡言。
    初欣禾過去撿起手機：“沒認錯，我今天剛幫他處理過傷口。”
    難怪初欣禾看到鄭弘凱一點也不驚訝。
    “他怎么會在首都？”程彌聽起來是在問初欣禾，實則也是自問。
    按理來說，鄭弘凱當年捅了司庭衍一酒瓶，進監(jiān)獄蹲了幾年，現(xiàn)在出來，大好時光早就被荒廢掉了，他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在首都找工作很難。
    且這里房價物價高，怎樣都不適合他這個階層的人發(fā)展。
    初欣禾卻回答了她：“你沒在高三四班的群里，可能不太了解。”
    程彌看向她。
    奉洵高三四班的班群。
    程彌當年轉(zhuǎn)學到奉洵高三四班，被拉進去一陣過，但后來謠言潑身，她就被人移出去了。
    印象中那群挺吵的，每天幾百條消息，八卦又嘴碎。
    初欣禾說：“那天我跟朋友去吃飯，她們在群里聊天，有說到鄭弘凱，他好像在半年前出獄了。”
    半年前。
    程彌神思卡頓了一下。
    鄭弘凱在監(jiān)獄里待了四年半？
    程彌微皺眉，她記得鄭弘凱只被判了三年，怎么被關(guān)了四年半。
    當年鄭弘凱暴力傷人蹲監(jiān)獄這事，奉洵沒人不知道，更何況他傷害的人是司庭衍。
    初欣禾：“他出來后應該是去工地干苦活了，他今天來醫(yī)院時候，傷口是潰爛的，手的傷勢應該就是在工地受傷的。聽說他工作那個地方?jīng)]什么安全保障措施，鄭弘凱被包工頭訛了一把，沒拿到賠償。”
    程彌問：“他在這邊的工地干活？”
    初欣禾搖了下頭：“奉洵。”
    她說：“他來這邊醫(yī)院不是一個人，早上我看見他父親了，狀態(tài)不太好，應該是帶他父親來看病的。”
    程彌當年跟鄭弘凱起沖突，雙方被叫家長，她在老師辦公室里見過鄭弘凱父親。鄭弘凱父親也是個工人，工服泥濘滿身，對鄭弘凱嘴硬又兇狠，鄭弘凱當時猥褻她進看守所蹲了幾天，出來后他父親把他趕出了家門。
    現(xiàn)在看來，鄭弘凱從監(jiān)獄里出來后，他父親應該是讓他回家了，到頭來還是最疼愛兒子的那一個。
    程彌看著鄭弘凱消失的那個樓道口，若有所思。
    這時初欣禾手機響起，鈴聲急促，帶她的住院醫(yī)師在找她。
    程彌注意到，說：“去忙吧，我也要走了。”
    初欣禾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留個號碼吧。”程彌遞給她自己手機。
    “下次有空一起出來吃飯。”
    初欣禾微彎了彎唇：“好。”
    ——
    醫(yī)院臨床試驗研究室。
    心臟手術(shù)機器人的臨床試驗進行得十分順利，目前第一批經(jīng)手術(shù)機器人做完心臟病手術(shù)的志愿者，大多手術(shù)效果良好，也沒有產(chǎn)生后遺癥。
    司庭衍跟醫(yī)生從試驗研究室出來。
    大廳亮堂寬敞，燈光在瓷磚上反著光。
    剛走出試驗研究室，走廊那頭動靜騷亂。
    司庭衍跟醫(yī)生們循聲看過去，是幾個年輕點的醫(yī)生跟護士在攔著一個男人。
    醫(yī)生有些手忙腳亂地攔著人：“這里不能大聲喧嘩，請您注意一下。”
    但那人仍要繼續(xù)闖過來。
    司庭衍旁邊的主任醫(yī)生見狀皺眉，問那邊的醫(yī)生：“發(fā)生什么事了？”
    年輕醫(yī)生立馬跑過來，把手里的資料遞給了主任醫(yī)生。
    他推推眼鏡，告訴主任醫(yī)生：“有個家屬想替他父親報名臨床試驗的志愿者。”
    主任醫(yī)生接過看了一眼，司庭衍在這里，又遞給司庭衍。
    也就是這時，走廊那邊忽然一陣驚訝聲起。
    像是誰做了什么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大家都循聲看了過去，只一眼，皆是愣怔。
    那個來替父親報名這場臨床試驗的男人跪在了地上。
    男人皮膚曬得黝黑，右手纏著繃帶，已經(jīng)污濁不堪。
    他拳頭握得死緊，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屈辱，微低著頭，膝蓋跪立在地上，脊梁卻死死地挺著。
    空氣仿佛凝固一般，夾帶護士們的竊竊私語。
    司庭衍話比較少，只在專業(yè)技術(shù)問題方面話多一點。
    他看著手里的志愿者填報資料。
    因他氣質(zhì)冷淡，話又少，他們這方空氣本就有些流動不通。
    這下便如凝滯了。
    而走廊盡頭，男人隱忍沉默跪立著。
    司庭衍看著資料，薄唇掀合，落下一句：“條件不符合。”
    條件不符合臨床試驗的病人篩選標準。
    即使這是沒辦法的事，大家都清楚。
    但司庭衍這句話落下的瞬間，仍像在這安靜的走廊里下了死刑。
    隔著距離，跪立的男人脊梁如被打斷。
    其實只要細看，司庭衍就會發(fā)現(xiàn)這張臉會很眼熟。
    但他沒有。
    司庭衍將手里資料遞還醫(yī)生，對主任醫(yī)生說：“先走了。”
    “誒好，小孫，去送送司總。”
    “不需要。”
    司庭衍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走廊對面，鄭弘凱跪著，隱忍又痛苦。
    ——
    程彌跟初欣禾道別后，沒去打擾司庭衍，先行回了車上等他。
    等了有一會，司庭衍才回來。
    司庭衍上車，帶回來一瓶水跟一塊蛋糕，去給她買吃的了。
    兩人沒在停車位久待，司庭衍快起車開出地下停車場。
    途中經(jīng)過醫(yī)院急診門口，人聲吵鬧一團亂。
    像在寂寥深夜里燃起的一簇焰火。
    程彌透過車窗望了過去。
    急診門口有老人倒地，抱著倒下身軀的人側(cè)影驚慌，口中不斷叫喊的聲聲“醫(yī)生”快沖破云霄。
    白大褂從急診大廳里沖了出來。
    很快，那兩道人影被淹沒。
    他們的車快駛離醫(yī)院，程彌視線快被建筑物遮擋，即將什么都看不見。
    就是在這一瞬間。
    在那些走動的人影間，程彌看到了那張剛見過不久的臉。
    鄭弘凱大喊著爸，試圖吼醒失去意識的人。
    大驚失色，滿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