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安然地投射在天山鎮的時候,山路上迎來了一群朝氣蓬勃的小少年郎們。
在這些小少年郎們當中,大的都已經快過成年節,十五六歲;而最小的,才不到四五歲。
從遠處看,這群正在山路上奮力奔跑的小少年郎們,就像是一支高度不大協調、步伐也不大整齊、但氣勢卻很威猛的軍隊。
領頭的,是一位看上去僅有十六歲左右的青年,他矯健有力的大腿,不寬大但卻結實異常的臂膀,堅毅而又沒有完全褪去稚氣的臉龐,在這群小少年兒郎們當中,在晨曦的光影里,更顯颯爽英姿,朝氣蓬勃。
“快點兒!”
“快跟上!”
在朝陽升起的晨輝里,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聲,就宛如戰鼓雷動一般,不期然地從后方傳來。
莫大叔,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哦,不,或許陸天的父親知道。只不過,即使是陸天的父親,也從未對外人提起過莫大叔的名字。
莫大叔,是一個看上去約莫有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只不過,他形體略顯瘦弱,但卻沒有任何人會懷疑,在他那好似弱不禁風的體格下所蘊含的強大力量。
猶記得,當陸天第一次看到莫大叔當著眾人的面,單手扛起千斤多重的石山,然后就像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和香兒妹妹一起在水塘邊扔小石子般,很隨意地向外拋出的時候,陸天同所有的小伙伴們一樣,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直到過去了好久好久,才兀自從驚奇中醒悟過來,甚至連石山重重砸在地面上的轟鳴聲,也都被他很利索地給忽略過去了。
那個時候的莫大叔,在這群孩子們小小的心里,他就是那天,那地。
很顯然,莫大叔——這位身穿黑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就是這一群小少年郎們的教練。而生活在天山鎮的村民們都知道,除了這重身外之外,莫大叔還是陸家莊的大統領,在陸家莊的地位也顯得舉足輕重,幾乎不下于陸家莊的當代莊主。
山路上很寧靜,特別是在清晨的時候。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安然地投射在這條寧靜的山路上的時候,整片山林都開始亮了起來,伴隨著鳥語花香,舒緩著山間朦朧的霧氣,跟隨著有些清冷的山風。隨著天色的逐漸變亮,山路上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中,也逐漸多出了一重淺淺的急促的呼吸聲。
這已經是第四圈了!
每一圈約莫等于一維里,按照神州大陸對現代單位的算法:一維里等于十里。隨著時間不斷地向后推移,山路上,有一個小少年郎開始堅持不住,不期然地倒下了。準確來說,那只是一個小孩子,他叫張大元,現在才四歲半,不到五歲,是鎮西邊張家的小兒子。
張大元稚嫩而略顯黝黑的臉蛋被山風吹的通紅通紅,夯實的小鼻尖上也沾滿了粉塵。或許是因為累的實在太難受,渾身腿腳都酸痛死了,他正費力地朝著山路兩旁的草地上挪動著,伴隨著幾聲略顯急促的咳嗽聲。也或許,因為自己是第一個倒下去的,張大元大大的眼睛里,透露著淡淡的憂傷與難過。
而山路之上,隨著圈數的不斷增多,呼吸聲中,也開始逐漸變得急促和粗重。這群小少年郎們當中,就像是倒著的雨后春筍般,一個接著一個,一波接著一波,陸陸續續地倒在了這片寧靜的山路之上。
這已經是第七圈了!
十歲以下的,都已經悉數倒下了,甚至連十二三歲的小年青兒郎們也都已經快撐不住了!哦,不,除了陸天和香兒這兩個小家伙,他們就像是一條永遠都甩不掉的小尾巴,總是能緊緊地跟在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們的后面。
第八圈。
第九圈。
第十圈,這已經是第十圈了!
“天哥哥,快放下香兒吧!”聽著陸天越來越急促而短暫的呼吸聲,香兒不禁有些焦急地低聲喊道。
“香兒,乖,天哥哥不累!”
“香兒,快坐穩了,天哥哥要加速了!”
在晨曦的光影里,陸天下意識地輕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對著坐在自己肩膀上的香兒輕聲喊道。緊接著,他暗自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微抬起頭來,目視前方,臉上的表情愈加肅穆,而眸中卻也愈顯堅定了。
“莫大叔——!”
似是感覺到了什么,香兒白凈的小手緊緊貼著陸天微微顫抖的軀體,不禁顯得有些害怕,有些擔憂。而后,她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連忙轉過頭來,巴巴地望著身后不遠處的莫大叔,眼睛大大的、紅紅的,似帶著乞求的目光,大聲叫道。
“呵呵,香兒,不用著急,你天哥哥的骨頭天生就比石頭還硬,這點力氣,還難不倒他!”莫大叔不溫不火,帶著柔和的目光,滿臉和藹之色地望著陸天肩膀上的香兒,輕聲笑道。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間,莫大叔不由地從香兒的身上緩緩收回目光,而后忽地轉向前方那道正在山路上極盡奔跑的小小身影。似乎,這個時候的莫大叔,眸光總是會莫名地變得尖銳起來,就宛如鷹隼的雙眸般,雪亮而銳利。
而后,他臉上的表情奇特,眸光瞬間內斂,沒有絲毫的光芒溢出,平靜的笑意里,竟帶著些許的贊賞與驚嘆,但在這種贊賞與驚嘆的邊緣,卻又仿佛帶著幾許戲謔與玩味的感覺。
汗水一滴一滴地從陸天白凈的額頭上,沿著他清秀的面龐,不斷地開始往下掉。那些汗水,連成一線,宛若成珠,在朝陽的晨曦里,晶瑩剔透,仿似迎著秋千般,帶著迭迭的風聲,向著腳下的山路沉沉砸落。
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激勵著這位不屈的少年。不期然地,在汗珠與地面轟然碰撞的瞬間,山路之上,竟不可思議地再次迎來了久違的、放似更加鏗鏘有力的前進的腳步聲。
或許,陽光的美麗,不僅在于它本身的嫵媚,而更在于它照亮了人們前進的步伐。哦,不,或者說,是照亮了世間萬物前進的步伐!
在清涼如許的山風里,陽光一如從前、也一如既往地盡情地綻放著它的美麗。
此刻的它,正帶著它明媚的光線,越過古老而悠遠的國度,鏗鏗然地照亮了陸天他那張清秀而稚嫩的臉龐。
豆大的汗珠連成一線,宛若飛瀑臨泉,流光溢彩,晶瑩剔透,他那雙明亮的眼眸里,一如從前、也一如既往地閃爍著堅毅的光芒。
第十一圈。
這是第十一圈了!
山路之上,莫大叔有些驚異地發現,此刻的陸天居然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要是在以前,甚至就是在前幾天,他在第十圈跑完的時候,就已經是極限了,而后累的轟然倒下,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堅持下去了。
如今,清晨的朝陽已經高高升起。
此時此刻,山路上也已經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包括莫大叔和領頭青年在內的二十多道人影了。而在這二十多道人影當中,大多數都已經快要過成人節了,年齡都在十多歲左右,甚至就連領頭青年,也已經是滿頭大汗,呼吸粗重了。
至于莫大叔,則還是如同剛開始那般,不緊不慢、勝似閑庭散步,極為悠閑地跟在隊伍的最后方。
“莫非——”
莫大叔面露異芒,雙眸再次變得銳利起來,而后,他微微一嘆,肅穆的臉上不期然地再次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意。
陸天這個臭小子,想想就讓人感到激動啊,才剛滿三歲,就偷偷來參加這幾乎懲罰性的體能極限訓練。猶記得,這臭小子第一次來的時候,腳都跑出了血,不過到最后,居然也讓這臭小子跌三倒四地硬撐著跑完了兩圈。
只不過,剛一跑完,這臭小子就累的趴下去了,接著更是失去了知覺。
說起來,當時還真嚇了老夫一大跳!
這臭小子一倒,就是三天!
三天啊!
唉,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虧的這臭小子命大。還沒過幾天,這臭小子就又活蹦亂跳地出來禍害了。想想這三年,還真不得不讓老夫感到驚嘆啊,六歲——才不到六歲就已經達到武士境界了。
體內沒有一絲斗氣的武士境界!
唉,還是年輕好啊!
望著那道山路上依舊在盡情奔跑的小小身影,莫大叔神色莫名,不由地發出了一陣感嘆。
第十一圈結束了。
第十二圈,終于要第十二圈了!
山口處,如今已聚滿了人群。這些都是之前倒下去、恢復些體力后、又迅速趕回聚集地的小少年兒郎們。此刻的他們,正用羨慕或嫉妒或莫名的眼光,緊緊地盯著山路上還在繼續堅持奔跑的小伙伴們。
“陸天,加油!”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聲喊道。
這是一個身穿粗麻布衣的胖小少年,今年剛六歲半,他叫郭一飛,一個跟陸天很要好的兒時伙伴。
“陸天,加油!”
“加油,陸天!”
不期然地,山路之上,呼喊之聲突然間多了起來,一聲接過一聲,一簇接過一簇,就宛若無盡的海浪在怒吼一般。緊接著,這群小少年兒郎們滿懷激動之色,都不由自主地跟了下去,緊緊地跟在山路上依舊在繼續極限奔跑的小伙伴們。
在陽光四溢的山風上,他們盡情地呼喊著、吶喊著,默默注視著自己的小伙伴們,滿臉亢奮之色,有對小伙伴們真摯的鼓勵,也有對自己未來的期許。
趴在陸天肩膀上的香兒,雙眼紅紅的,似噙著淚水,櫻桃般紅潤的小嘴里,時不時地發出絲絲若有若無的哽咽聲。似乎,她在極力克制著什么,眼角的淚水始終都沒有落下來,而那若有若無的哽咽聲也細不可聞。
陽光從悠遠而祥和的白云之上,緩緩灑落,然后就宛如彗星掃落天際一般,越過一望無垠的碧空,傾瀉而下。那柔和的光,輕輕地灑在香兒那安靜的側臉上,煞是好看,就仿佛是這世間最為美好的事物。
而她卻渾然不知,她只是緊緊地看著自己的天哥哥,明亮的雙眸一動不動,連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一時之間,竟仿似,癡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向前極限奔跑的步伐也在一步一步的沉重著,粗重的呼吸不順暢地急促著,仿佛就連將視線調到更遠一點的距離都成為了一種奢侈。久違的疲憊感如潮水來襲,讓人難受不堪。不期然地,它正一步又一步地狠狠地肢解著陸天的肉體,侵蝕著他的神經。
終點,就要到了!
終點,終于到了!
在第十二圈徹底結束的時候,陸天把肩膀上的香兒輕輕地放到山路旁的草地上。然后,他對著身后的山風欣然一笑,接著,就很突兀地直接摔了下去,就好似突然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如此的毫無征兆。
而草地之上,也只剩下了濃重的呼吸聲。
似乎,只有在這個時候,陸天才能深深地體會到,能舒緩地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清晨的陽光安然地投射在漫山的青草之上,香兒一邊欣慰地看著她的天哥哥,一邊用她粉紅色的長袖小心翼翼地為她的天哥哥、熟練地擦拭掉額頭上、臉上的汗水。似乎,也只有在這一刻,她才是最幸福的,因為她有她的天哥哥,因為她的天哥哥在她的身邊陪伴著她。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時光能永遠都停留在這一刻,那該是多么的美好啊!
只是,事與愿違。
很多的很多時候,命運總是那么地不可思議,帶著突兀,噙著浩淼,就宛如猜不透的煙花。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山路路口處,也早已集聚滿了一群小少年兒郎們,還有離他們不遠處的教練莫大叔,以及陸家莊護衛隊的一支十人小分隊。
這支十人小分隊的任務,就是每天清晨的時候,圍繞著山路巡邏。天山鎮附近的妖獸,雖然已經清理過很多次了,但為了以防萬一,陸家莊還是每天照例會派遣一支十人小分隊過來。雖然任務簡單,但這支十人小分隊卻從來都沒有絲毫馬虎過,始終恪盡職守。
“陸家莊第二支十人小分隊已集合完畢,還請莫大人指示!”
一位中年漢子快步走了上來,他身穿灰色鎧甲,似是這支十人小分隊的隊長,只見,他雙手抱拳,神色鄭重,躬身俯首。
不知為何,一身黑袍的莫大叔,卻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站得筆直的十人小分隊,就好似是突然走神了一般。此刻的他,只是沉默地望向遠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一雙漆黑的眼眸里,似迷蒙著幾許淡淡的惆悵。
但未過許久,莫大叔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他稍稍頓了一下,而后轉過身來,看了一眼身后那名身穿灰色鎧甲的中年漢子,眼眸微動,不由地輕笑了一聲,道:“士雄對吧,呵呵,不錯,幾日不見,還真的就突破了!看來,整個陸家莊護衛隊第二大隊之下,差不多就屬你進步最快了。”
“承蒙莫大人恩惠,若無大人親自指點,小的還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做突破!”
看的出來,這位中年漢子對莫大叔的敬意可謂是到了極點,只見,他雙手抱拳,目視腳下,神態一絲不茍,身形愈發恭敬,誠懇之極。
“這其實跟老夫也沒多大關系,前些日子老夫也只不過是碰巧看到,就隨口說了幾句而已。只不過,讓老夫沒想到的是,你居然還真這么快就給突破了!”說到此處,莫大叔嚴肅的臉上難得地再次浮上了一絲暖色。
“大人實在是過謙了!”
“在這里,小人再次謝過莫大人的再造之恩!”
說到此處,中年漢子作勢欲雙膝跪地,想繼續說些什么。
“好啦好啦,以后繼續努力,不要辜負了莊主和老夫的一片苦心就是!”莫大叔單手虛按,打斷了中年漢子接下來的話,并將他從半跪狀態中托了起來,繼續道:“今天的任務就到此結束,你們還是照例先回陸家莊吧!”
“是,莫大人!”這支十人小分隊齊聲答道。
莫大叔再次看了這支十人小分隊一眼,而后緩緩轉過身,背對著身后的遠山,負手而立,雙眸不期然地再次凝望著天山鎮外的世界,沉默不語。
似有涼風吹過,在這個明媚而富有朝氣的清晨,不知為何,卻帶著一絲莫名的惆悵,縈繞在這純美而悠揚的藍天白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