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依言入了水。
顯然這里已經很久沒有人造訪,自然的景象鋪遍整個湖底。游魚對他的出現視而不見,各樣的水草纏繞揮舞,隨波飄蕩。有一只丑丑的小蟹背著殼從江咎腳底爬過,行動遲緩,不急不慢。
光線透過湖面照進水下,藍色金色綠色氤氳一片。
他聽見季晗之手掌劃開水波的聲音,響在鼓耳膜邊上,順著脊背蔓延到尾椎。
青年向他靠近,靡顏膩理,讓江咎想到凡人話本里蠱惑人心的妖。
兩人的長發在水中散開,有一縷卷卷的發尾,勾勾纏纏的從那柔順的黑直發上蹭過。
季晗之對他比了個手勢,兩人朝著一個方向游去。
江咎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水下風光,心情越發好,漸漸的膽子也大起來。
他伸出手去,勾過身旁的水草,感受著那膩滑的紋理。有色彩斑斕的小魚游過時,他也忍不住伸手去觸碰。那小東西受了驚嚇,尾巴狠狠抽在他手指上,帶起一道水波,飛快離開。
江咎眼睛晶亮的看著指尖那點紅,笑意盎然。
季晗之也不催他。
修士的氣息綿長,能在水下待上一炷香,且這湖底并不很深,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就這么一路看一路游,江咎才察覺出這水越來越淺。
于是兩人便走著上了岸。
這是一處隱蔽的山洞。
山洞里淺淺的水潭下聯通著外面的湖泊,實在很難叫人察覺。
季晗之將兩人身上的水汽蒸干,提步向里走。
這似乎是一處巖洞。
被土色覆蓋的地方,偶爾會折射出一點藍青色來,江咎好奇的湊上去,用手扣開。
不知名礦物靜靜的嵌在巖壁,他拿出一把小刀,小心的將那藍色石塊挖出來。
未經打磨的巖塊就這么躺在手心,他撥去附著的塵土。用靈氣附在刀上,削去一個小角。通靈剔透的內里露出來,瑩潤光澤帶著點點青綠,流光溢彩,神秘而夢幻。
“這是良塵玉。”季晗之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沒什么特別的用處。”
【但是好看。】
江咎將東西收了,這才發現這整個巖洞里,幾乎都是這樣的礦物。
越往里,良辰玉越多,周身瀾光縈繞,滿室皆輝。
直到走到了底,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石門。
石門灰沉沉的,刻著些繁復的花紋圖樣。
江咎打量了一會兒,覺著有些熟悉,但還是看不懂。
也許這些做裝飾用的畫啊刻啊的,天下都是共通的。
季晗之顯然已經來過,門開的輕車熟路。
內里的石室很大,角落堆著的全都是良辰玉,小山一樣。有打磨好的,也有原石。頂部的夜明珠散發著瑩潤的幽光,江咎看了兩眼就不再感興趣。
正中間,良辰玉打造的石座上,一個小小的藍色光團躺在那。
“真的是劍坯之靈……”
季晗之向他示意,緩緩退到了門邊。
江咎走上前去,手落在石臺邊緣。
那藍色光團看起來像是一個襁褓中的小小嬰兒,只有拳頭大小。整個都是藍色的,躺在那,如一塊透明的琉璃。
他看向門邊的季晗之,青年沖他微微點了點頭。
劍胚之靈安靜的躺在那里,沒有聲息。
江咎正欲伸手,異變陡生。
整個石室開始震顫起來,仿佛整座山都跟著震動。角落里堆放的良辰玉撒了一地。
劇烈的晃動讓毫無防備的江咎跌坐在地,莫名的藍色光暈驟然璀璨耀眼,絲絲縷縷的纏繞上江咎的四肢,他躲閃不及,瞬間那些光線如光繭一般,快速將整個人包裹起來。
透過光繭最后的縫隙,他看見師尊瞪大的眼眸。
季晗之在劇烈的晃動中穩定身形。
“退!”
嬰孩的聲音稚嫩而纖細,在整個石室內轟然回響。
一股無形的波動悄然從石臺上擴散開,帶著令人窒息的,遠古的威壓。
“把他放開。”季晗之毫不相讓,手掌一翻,長歌劍寒光閃爍。
目光如電,雄渾的靈氣如海一般灌注了整個石室。
兩者不閃不避,如風暴般相撞。
引起的巨大靈氣波動將整個石室的墻壁都轟出裂痕,那些零零散散的良辰玉,頃刻之間化作湮粉。
“本尊說,”
“放開!”
青年冷厲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暴戾。
鋒銳劍氣破體而出,避讓開石室中央的藍色光繭,將整個石室一分為二。巨大的裂縫中,露出了石室之下山體本身的樣子。
如死物一般躺著的琉璃嬰兒睜開眼睛,微小的咔嚓聲傳來,他活動著巴掌大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冷冷的看向石門邊的青年。
季晗之比他更冷,眼里醞釀著勃然怒氣。
這確實是一枚劍胚之靈,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劍胚之靈已經幻化出了自己的靈智。
上一次他在這石室中探查之時,想必就已經被劍胚之靈發現了,而此時它挾持了江咎。
見光繭依然,季晗之也不再廢話,一劍揮下,冰涼的劍意直沖對方面門。
劍胚之靈琉璃般的手在空中揮了揮,一個縮小版的相同的劍意反過來與季晗之的劍氣相撞,它直接將其復制了。
季晗之冷哼一聲,那劍氣便沖破了桎梏,在劍胚之靈的肩膀處,留下了一道裂縫。
“啊!”小玻璃人慘叫一聲,有些驚恐的看著自己肩膀上的傷,神情也不復之前冰冷,他伸出小胖手小心的摸了摸,轉頭過來怒斥道:“區區人族!區區人族!!”
“你要是再不放人,下一個裂開的就是你的腦袋。”季晗之冷著臉,長歌劍橫在身前,用看待死人一般的眼光靜靜的看著那空中暴怒跳腳的劍胚之靈。
藍色的小玻璃人在空中轉了一個圈,有些不舍的看了看藍色光繭,又轉頭看了看在門口佇立的季晗之。
“咱們再商量商量。”它的聲音小了許多。這個人它打不過。
如果非要抵抗到底,它也許真的會被殺掉。
“說。”
能夠復制他人劍意的劍胚之靈,季晗之還是第一次聽說。
至少他身體里的那個就做不到。
仍有轉圜余地的情況下,他還是非常希望自己的小徒弟能就此解決劍胚的問題。
“我要他,”小玻璃人思考了很久。
伸出手臂指了指包裹著江咎的光繭:“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季晗之眉峰微攏。
“我說不好,我也是剛醒的!”那小玻璃人飛過去,坐在光繭上,有些珍稀似的拍了拍。
“如果,他一定不能留下來陪我的話,”他俯下身,臉蛋貼在光繭上,像是在感受里面人的心跳。
“那我就要跟他一起走。”
饒是季晗之也忍不住怔了神。
這么多年,他從未聽說過有哪個人的劍胚之靈是要主動跟著人走的。
那小玻璃人看他沉默,頓時急了眼。
它飄過來,浮在季晗之眼前,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了青年的鼻尖。
“哎呀!你這個人族怎么這么討厭。”
“我不會害他的!”
季晗之未動,感覺到那小玻璃人十指在他鼻尖上急得挖來挖去。
“大不了……”
“大不了,我住在他身體里!”
它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神情嚴肅。
它剛剛醒過來,記憶不全。那個人身上有它很熟悉的味道,令它感到懷念。
冥冥之中它知道,自己一定要跟著這個人走。
這是它的使命。
住在他的身體里,是它能給出的,最大的誠意。
“既然你這么說了。”季晗之點點頭,上下搖動的幅度將那抓著他鼻尖的小玻璃人晃的七葷八素。
“那就跟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