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火光下，面具駭人，劍光刺目。</br></br>那頭戴儺面的刺客奔走飛快，等明月反應過來時，他已大吼著將劍刺了過來！</br></br>生死之際，每一刻遲疑都是致命的。</br></br>明月這幾個月里痛感自己身體羸弱，可沒少跟趙括學騎馬開弓，跟舒祺學劍擊之術，平日出門也帶柄劍，不過他天生就不是習武的料，技藝差強人意，佩劍看似華貴，其實不過是裝飾品。好在數月訓練也增加了他的反應速度，堪堪趕在劍刺入他胸膛前，拔出了劍，往上一揚，擋住了致命的一擊！</br></br>然而隨著金鐵交加的清脆響聲后，明月的劍脫手而出，虎口也被震出了血，酸痛無比！</br></br>“不好！”明月大驚，刺客的劍術顯然比他高了好幾個段位，同樣是輕輕一挑，也不知用了什么技巧，竟直接將明月的佩劍挑飛出去，這一下，他沒了武器防身，面門大開，渾身上下都是破綻，可以讓刺客戳好幾個血窟窿……</br></br>明月有些絕望地睜大眼睛，看著刺客的面具上仿佛要噬人的猙獰獸口，透露著詭異輕蔑的笑，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滿腔壯志，機關算盡，竟會死于一次刺殺，死于無名之輩手中。</br></br>那一刻，劍刃距離他胸口只有三尺之遙！</br></br>“我會是最短命的穿越者么？”</br></br>念頭閃過，身體已經躲不開刺來的劍了，明月已做好了赴死了準備，至少他沒有害怕到閉眼，而是想看看劍刃透胸而過的場面，不知自己這次死去，還能不能重活一次？</br></br>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匕首從身旁破空而來，直接釘在自以為得手，沒有防備的刺客脖頸上，他頓時一個踉蹌，劍也歪了，明月抓住機會往邊上一撲，堪堪躲開了那一刺！</br></br>但劍刃還是從他肩膀掠過，火辣辣的疼，不過刺客更慘，他被飛來的匕首破了喉嚨，血流如注，翻滾在地，捂著傷口不住慘叫喘息，自身難保，也顧不上來殺明月了。</br></br>明月詫異地向旁邊看去，想知道是何處來的救兵，卻發現方才默不作聲的田葭依然保持著投擲的姿勢，原來是她投出了這致命一擊！</br></br>看上去文靜的少女此刻眉毛緊顰，滿眼認真，瞪了明月一眼道：</br></br>“愣著做甚，快走！”</br></br>說完她的手便伸了過來，明月立刻抓住起身，跟著田葭，在見到血后驚呼不已的人群里穿行。</br></br>他們在月光火光下狂奔，不斷有人撞了過來，刺客應當不止一個人，明月聽到，四面八方都是“殺趙光”的呼喊，他也看到，有不少頭戴儺面的人抽出身上武器，開始搜尋他的蹤跡，一時間，在臨淄大街上的數百儺面似乎都要殺他，杯弓蛇影。</br></br>好在田葭對這一帶十分熟悉，在追殺下不慌不亂，左橈右拐，帶著明月走進了一個巷子里，這時候明月越跑越慢，田葭索性停了下來，皺眉看了看明月的肩膀。</br></br>“你受傷了?！?lt;/br></br>明月這時候也發現自己肩頭越來越疼，方才只顧著逃命，此刻低頭一看，原來衣服被劃破了一個大口，鮮血淋漓，他甚至能看到上面綻開的白肉……</br></br>田葭立刻扶他坐下，從腳上又拿出了一把匕首……</br></br>“你竟帶了武器，兩把?！泵髟麓⒅??！安粫怯脕矸牢业牧T？”</br></br>田葭見他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刺殺而驚恐，心里放心不少，晃了晃匕首，笑容嫣然：“長安君猜對了，防人之心不可無。”</br></br>少女的手觸碰傷口檢查傷勢，有些疼，明月咧了咧嘴：“只是沒料到你竟會武藝。”</br></br>田葭有些驕傲：“我可是安平君之女，父親弟弟在府邸內習武，耳渲目染，怎會一點武藝都不會？”</br></br>明月拱手：“多虧淑女，我才撿回一條命，大恩難報，只能以身相許了。”</br></br>這時候了還不忘貧嘴，田葭白了他一眼：“長安君先活下來再說其他?！?lt;/br></br>說完，提起匕首，一把將礙腳的深衣角截去一半，然后將布蒙在明月肩頭，打了個結，好歹為他止住血。</br></br>看著她這果斷干練的手段，明月頓時刮目相看，在田葭為他包扎的時候，也尋思開了。</br></br>來到戰國后，明月聽說過許多關于此刻的故事。比如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要離刺慶忌，倉鷹擊于殿上；豫讓刺趙襄子，漆身吞炭，三晉之士為之流涕……</br></br>不過距離他最近的，還是聶政刺殺韓相韓傀，據說他一人仗劍入陽翟，以白虹貫日之勢，刺殺韓傀于階上，繼而格殺侍衛數十人，最后為了不連累家人，以劍自毀其面，挖眼、剖腹自殺……</br></br>氣勢如虹這成語，便是這么來的。</br></br>這是一個刺客的時代，明月作為質子，是政治敏感人物，對此也小心翼翼，每次出行，都有不少侍從跟隨，不過防狼千日，終究有失策的時候，今日跟隨他的人雖也不少，但都是為了那場假刺殺準備的，誰料約定的時候還未到，真刺客就來了，還乘著社日狂歡的混亂擠散明月親隨之際，對他發起了刺殺……</br></br>萬幸，對手不是那種能以一敵百的大刺客，雖然被他們抓住了機會，但明月的親衛們應當不遠……</br></br>如此想著，田葭已幫他草草處理完傷口，又將腳上礙事的木屐一踢，只著足衣，這樣一來也能跑得快些。</br></br>但當兩人重新站起，準備繼續跑路時，卻赫然發現，四名頭戴儺面的人已擋在了巷子口，遮住了外面的火光！而他們身后，也有數人悄無聲息地摸了過來。</br></br>前狼后虎，二人被堵了個正著！</br></br>“這下糟了。”就算淡定的田葭，臉色也頓時煞白。</br></br>……</br></br>帶頭的刺客戴著一個長角的虎面，手里是一把三尺劍，他一邊緩緩靠近，陰森森地說道：”長安君，可叫吾等好找，若不是順著血跡尋過來，差點跟丟了?！?lt;/br></br>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竟成了破綻？這群狼不是生手，還知道覓著血尋過來。</br></br>明月苦笑，田葭則緊握匕首，準備再上去奮力一搏，但明月看前后有八九人包夾，知道恐怕是敵不過了，便伸手攔住了她，上前一步道：“汝等是何人？為何要殺我？若為錢財，我有的是金帛玩好，可讓汝等下半生衣食無憂……”</br></br>他的話激怒了帶頭者，卻見那人仿佛受侮辱般淬了一口，罵道：“你當吾等是剪徑小賊！”</br></br>“既然不是為財，那是為了利益？我想想，誰殺我有利，秦人？”</br></br>對方依然默然不言，明月語速飛快：“不是為政，那是為了復仇？”明月捏了捏田葭的手，讓她不要輕舉妄動，笑道：“但我的仇人實在太多，匡將軍、稷下士、還有滕夫子……究竟是誰呢？”</br></br>一個一個猜過去，說到最后一個時，明月發現那人的腳步遲疑了一下，隨即罵道：“廢話少說，納命來！”</br></br>“我死可以！”明月知道拖不下去了，立刻大聲喊道：“但請放過我身后淑女！”</br></br>“我乃安平君之女，誰敢傷我！”田葭大急，搶著將明月往身后一拉，擋在他面前。</br></br>“安平君之女！”那些人卻是沒料到還有這一出，頓時面面相覷，有些不知道怎么辦了……</br></br>帶頭的人也有些慌張，但隨即一咬牙一跺腳，鼓動道：”一國公子都殺了，何況一封君之女哉！今日誰都不能放過……”</br></br>話音剛末，一群人正要一擁而上，亂劍將一男一女捅死，孰料他們身后卻響起了喊殺聲！</br></br>“誰敢傷我家公子！”一個哇哇大叫的高個游俠兒手提長劍，如同砍瓜切菜般從后方殺將過來，正是魯句踐，雖然孤身一人，卻氣勢如虹，以一敵四，將堵在后面的四人殺得連連敗退！</br></br>而前方，隨著一聲戛然而止的驚呼，也有一道矮小的黑影從墻壁上撲下，一劍將貼墻的一名刺客割喉，隨即身形一躍，與剩下三名刺客戰了起來，沒幾下就又傷了一人，往他肚子上捅了一劍，頓時肚破腸流……明月看得分明，那人正是依舊穿了一身夜行衣的舒祺，他靈巧機敏得像只蝙蝠！</br></br>“舒祺小心！”眼見那虎面的帶頭刺客要舉劍刺舒祺的背部，明月連忙大喊。</br></br>舒祺卻臨危不亂，在干掉面前那人后，身子猛地一蹲，刺客的劍從他頭頂掠過，只將發髻削掉小半。刺客這一劍落空，還來不及收手，便被舒祺反身一腿掃倒，一劍廢了他握劍的手，膝蓋頂在其脖頸處，制住了他。</br></br>還剩下一人見勢不妙，正要掉頭逃跑，卻在巷子口遇到了一名騎馬的騎士，被他催馬沖來，持矛刺了個對穿，然后猛地將矛一甩，將尸體摔到墻上，火光照來，映出他的面龐，正是趙括！</br></br>趙括身后跟著十余名長安君私屬涌入巷子，幫舒祺將兩名未死的刺客按住，而他們身后，魯句踐和幾名游俠兒也將四名刺客盡數殺死，過來下拜，詢問明月傷情。</br></br>“臣等來遲，死罪！”</br></br>“我無礙，多虧二三子及時趕到，否則必為賊人所害?！泵髟滦χ硎咀约翰灰o，方才他料想自己的親隨雖然被洶涌人潮擠散，但想來隔著不遠，也在尋找自己，便故意拖了下時間，又高聲呼喊，終于沒有白費，引來眾人救駕。</br></br>他走到巷子口，關切地問了一句：“留下活口了么？”</br></br>舒祺抬頭道：“還有兩人活著！”他的發髻被削了一半，亂發紛飛，形象大減，正氣惱地給那罪魁禍首反捆雙手，縛得很緊，疼得刺客痛呼。</br></br>“撬開他們的嘴，問出來是誰主使的?！边@話是明月對公仲寅，董方，郵無信，肥平等幾名黑衣說的，這幾人也有些趙國大牢的審訊手段段，是嚴刑逼供的好手。既然真刺客都來了，那場假刺殺也就不了了之，但明月在栽贓秦人前，還是得問出來，究竟是誰想要自己死？</br></br>言罷，明月便看了已將匕首收起，恢復淑女形象的田葭道：“還要派人護送淑女回府，此事不一會便要滿城皆知，安平君定然擔心。”</br></br>田葭卻想此事傳開后，她今夜出來與長安君私會的事就瞞不住了，頓時有些懊惱，但也無可奈何，只得點了點頭，這時候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要緊，畢竟發生了刺殺案，那些在街頭執勤的齊國宮衛兵卒，很快就會聞訊而來，開始宵禁，到時候更麻煩。</br></br>馬車就停在外面，明月送著田葭走出巷子口，看著不遠處將這個巷子口圍得嚴絲合縫，不住指指點點的齊國百姓，皺了皺眉，對趙括吩咐道：“括子，還要請你親自護送。”</br></br>趙括應諾，明月發現他手依然有點抖，和剛才立馬持矛，毫不猶豫將落單刺客捅死的場面大相徑庭，不由笑道：“這已不是括子第一次殺人了吧？”</br></br>“第一次殺敵人?！壁w括露出了靦腆的笑。</br></br>“往后殺的更多，想要成為大將軍，括子腳下可要趟過尸山血海。”明月拍了拍他以示勉勵，卻抽動傷口，不免咧了咧嘴，二人相視大笑起來。</br></br>讓眾人善后，明月一直送田葭到馬車旁，對她道：“淑女放心，明日我便會登門拜訪安平君，說明今日之事，是淑女逛秋社時偶遇救我，是這樣吧？”</br></br>他還算知趣，田葭松了口氣，心里不舍，嘴上則想要反唇相譏一番，但話來未說出口，卻猛地面色大變！</br></br>因為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她父親、弟弟在靶場試射弩箭時，扣動懸刀時，發出的清脆響聲！</br></br>“錚！”聲波入耳，弩箭本身也不遠了。</br></br>人群中，仍有刺客存在，而且乘著明月在車旁與田葭話別之際的空檔，射出了弩箭，直往明月背后而來！</br></br>“公子小心！”田葭只來得及出言提醒，伸出了手，卻來不及拉開明月，下一刻，利器入體，血光突兀地綻放而起！</br></br>但明月卻毫發無損，只是驚異地回首。</br></br>一個人影已經搶著擋在他面前！</br></br>是趙括！</br></br>趙括胸口正正地挨了這一箭，隨即仰倒在地！</br></br>ps：第二章在下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