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活著回去</br> 顧老太太面上那叫一個精彩。</br> 顧老爺子的面色倒是還好,只是有些發沉。</br> 顧老太太道:“念嘉是我們的孫女,你也一樣是我們的孫女。”</br> 林舒轉頭看她,神色還是像先前一樣的認真和鄭重,并無絲毫怨懟或者激動不滿。</br> 她道:“是顧老將軍親自過來,我希望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鄭重的,不要讓這一次的見面變成像上一次一樣的鬧劇,讓我失去最后一絲尊重的心情......顧阿婆,你能以你們顧家子孫的前程來捫心自問,我說的事情不會發生嗎?”</br> 顧老太太:......</br> 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猝不及防的被堵住。</br> 拿自家子孫的前程來捫心自問?</br> 就在幾天前她還說過,“孩子可以再有,但念嘉卻需要骨髓救命,救命!只要匹配,就算是有了孩子,只是做個手術怎么了?她又不會死,可念嘉卻會死,會死!”</br> 她有臉否認,卻沒膽拿自己子孫的前程來壓。</br> 那一刻,對著那張令人憎惡的臉,她差點就想一巴掌扇過去。</br> 顧老爺子顯然十分了解自己的老妻,他一手按住她,轉頭狠狠瞪視了她一眼,再回頭看向林舒,沉聲道:“舒舒,你是你父親唯一的女兒,就算我不能保證對你面面俱到,但也會盡力看顧到你。”</br> 當年他也不是對蘇令行不滿,只是他不能接受讓兒子娶一個全家都逃去了國外,海外關系十分復雜的家庭的女兒。</br> 兒子去世,蘇令行也已經不在,把兒子唯一的女兒接回去,他就算不喜她,可能對她冷淡,但也不至于讓別人虐待她。</br> 他深出了口氣,頓了一下,又道,“當年我是不知道有你,如果知道,或許事情不會發展成那樣。”</br> “我會選擇跟你父親斷絕關系,但不會再反對他跟你母親的婚事。”</br> 林舒:......</br> 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說什么好。</br> 這老爺子的話,她是信的。</br> 不過他的堅持和固執至少的確維持住了她最后的那一絲尊敬。</br> 她又低頭看向桌上的照片,伸手拿起來,摸了摸,苦笑了一下,道:“是吧。因為我母親的出身成分,所以你們用各種手段逼他們分開,哪怕他們有了孩子,他們能在一起的唯一可能,就是跟你們斷絕關系。”</br> 林舒抬頭,道,“顧老將軍,您覺得這是您的原則,對嗎?”</br> 顧老爺子沉聲道:“舒舒,我很抱歉,但你已經是一個母親,你的愛人也是一名軍人,你應當理解。”</br> “理解?”</br> 林舒笑了一下,但眼神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低聲道,“你真的不明白嗎?是你的行為,直接導致了他們家破人亡,一死一遠走他鄉,那個孩子本來也應該早就死在了雪地里,即使那時候不死......”</br> 只是因為她幸運地遇到了她阿媽,幸運地遇到了梁進錫和胡大娘,不然她的命運,每一步都走向悲劇。</br> 她搖了搖頭,道,“你看到現在的我,生活得很好是不是?可是當年我爸被打成走-分隔-資-派,我曾經跟我的生母一樣,背負著不堪的,人人都可以喊打的家庭成分......”</br> “當初如果我愛人和他的家人,跟你們對待我生母一樣,嫌棄我的家庭成分,怕我連累我愛人的前程,那我現在,一樣也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他們不知道我的家庭成分會影響我愛人的前程嗎?他們很清楚,我愛人的領導甚至百分阻撓。只是他們還是選擇了接納我,愛護我,所以你們才能看到我還好好的坐在這里,跟你們說話。”</br> “你們覺得你們只是反對一個婚事,但實際上,卻是直接殺死我生父和當年的我的兇手。”</br> 顧老爺子臉上的肌肉重重抽了一下。</br> 林舒卻不需要聽他說什么。</br> 現在說什么,有任何意義嗎?</br> 她深出了口氣,道:“就像您先前說的,如果當年您知道有一個孩子的存在,那就不會反對他們的婚事,但會選擇斷絕關系......既然如此,就算我父親還在世,現在也已經了斷絕關系。”</br> 她慢慢道,“這世上沒有這個道理,您覺得對方的家庭成分配不上你們家,或者會拖累你們家,就必須斷絕關系,等您發現,認回對方,對您的家庭沒有任何損失,甚至會有助益的時候,就再要求認回對方的。”</br> 顧老太太聽了她的話氣得差點又要跳起來。</br> 可林舒根本就不看她。</br> 她說完就很鄭重地給顧老爺子鞠了一躬,道,“不過,我很感激您說實話,這樣,雖然我不可能認親,但至少我相信您的話,并且保留了作為普通晚輩對您的尊敬。”</br> 顧老爺子的手捏緊,再松開,再捏緊。</br> 來之前他有想過照量的這個孩子會長成什么樣......她是剛出生沒多久就養在了林肇同家,前兩天又看見過聰明狡黠的梁禎,他想這孩子應該養得不差。</br> 至少是個有涵養的孩子。</br> 他并不在意她會對他們怨懟,對他們不滿。</br> 這些都可以慢慢磨合。</br> ......可再沒想到她竟然是這個樣子的。</br> 直接尖銳,卻又認真虔誠,無懈可擊。</br> 你對著這樣的她,幾乎是只能按著她的路子走。</br> 顧老爺子嘆了口氣,原本到嘴的那句“明天我們去你父親的墓地,你跟我們一起去吧”,變成了“有空去看看你父親的墓吧,就在郊外的烈士陵園,我們跟守陵人留句話,你過去跟守陵人說一聲,讓他給你指路就成了。”</br> 顧老爺子和顧老太太就這么走了。</br> 今天顧孝文也去了學校,開車的是個司機。</br> 剛出門的時候顧老太太還忍著,一上車顧老太太就罵道:“狂妄自大,目無尊長,還讓我以顧家子孫的前程發誓,我......”</br> “閉嘴!”</br> 顧老爺子低喝了一聲,道,“老二都已經死了,咱們對不起他唯一的女兒,現在她好不容易還活著,你還要糟踐她嗎?”</br> 顧老太太一下子就卡住了,心里就被悲憤給堵住。</br> 不過讓顧老爺子和顧老太太再想不到的事,幾天之后,邊境部隊調查科的人就上了門。</br> 調查的是林美蘭跟他們家大兒媳的關系,還有周成志收買奸細暗殺部隊軍官跟他們顧家有沒有關系......這一查自然是把林舒的身世又給查了個底朝天。</br> 調查科想要查的是奸細的事,結果調查出來的結果都是梁團長愛人的私事。</br> 大戰在即,這事交上去之后,也就按了下來。</br> 顧念嘉還在京市醫院里住著。</br> 顧老爺子對調查科上門,大兒媳竟然是被人挑唆著想要害林舒的事十分惱怒,這回不是威脅,而是直接讓顧夫人回了京市照看顧念嘉,自己則是留在了廣州。</br> 顧老太太很擔心病重的顧念嘉,可同樣擔心現在在前線大大兒子和長孫,顧老爺子留下了,她心痛了兩天,最后也選擇留下了。</br> 就顧夫人被逼著去了京市。</br> 時間過得且慢又快。</br> 因為戰爭的陰影,這一年的春節林家人都過得有些蕭瑟。</br> 哪怕過年的時候林肇同特意飛到了廣州跟妻子兒女一起過,也沒能讓大家完全釋去心頭的沉重。</br> 一九七九年二月底。</br> 凌晨四點,山林還在夜色籠罩中,風吹著密林,颯颯作響,鬼影幢幢,只有遠處天際隱約露出些灰白來。</br> 梁進錫拿望遠鏡眺望著遠處一處一處的山脈和村莊。</br> 陸旅長走到他身后,等他看完放下望遠鏡,才道:“你不能一直這么不睡覺,就算你身體好,也要盡可能的保存體力。”</br> “我有分寸。”</br> 陸旅長嘆氣,他低聲道:“進錫,你這些天都繃得很厲害,明天我們就要分頭,你注意分寸,不要太激進,保存自己和部隊將士最重要。”</br> 當然在戰場上,每個人都繃得很厲害。</br> 但他就是覺得他有些不對勁......警惕性強是好事,但在戰場上不是一天兩天,不能保存體力盡可能的休息也是絕對不可行的。</br> 梁進錫笑了一下。</br> 陸旅長轉身回營,梁進錫卻又回頭喚住了他。</br> “立民,”</br> 他道,“如果這次我沒能回去的話,你跟她說,是親眼看到我死在戰場上的,讓她不要再等我了。”</br> 他叫的是他的名字,不是職銜,那就是說的是私事。</br> 陸旅長面色大變。</br> 他厲聲道:“你胡說什么?!”</br> 在戰場上死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br> 戰爭持續了半個月,每經過一場大大小小的戰役,他們身邊都會有曾經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笑的戰友倒下去。</br> 梁進錫卻很冷靜,并不像是交代遺言的樣子,只是垂眼,按了按腰間的槍,道:“只是以防萬一,你知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對家屬來說,可能比直接死亡的消息更難熬。”</br> “那就活著回來!”</br> 陸旅長看著他......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會在戰場上先說“死”字,他以前從來就不在意這個。</br> “她有孩子了,”</br> 陸旅長盯著他,聲音緊厲,道,“算著時間現在應該應該快五個月了,梁進錫,不管是什么時候,你都要給我記住,給我活著回來......你以為,她懷著孩子,聽了你死了的消息,會是什么反應?”</br> 梁進錫面上原先淡漠堅硬的表情終于慢慢裂出了裂縫。</br> 閃過原本隱藏得很深的掙扎和痛楚。</br> 從他踏上戰場開始,每一個夜晚,密林和野外或者村莊中。</br> 他都會夢到一些片段。</br> 可以是下一場戰役,也可以是行軍途中下一場征途。</br> ......還有在最后一場戰役中,他為了迷惑對方主力部隊,和主力部隊分開,帶軍往北路進攻,正面迎上了對方的主力部隊,結果全軍覆沒,他戰亡在戰場上的片段。</br> 那個時候他甚至感覺到了血從身上流出來的感覺。</br> 不過即使夢到那些他也并沒有什么恐懼。</br> 只是在醒過來之后,他想到周成志曾反復說,她嫁給他是因為她知道他將來位高權重,前途大好。</br> 事實上......他應該是死在了戰場上,那個所謂的前世他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她,他一直一個人,直到戰死在了戰場上。</br>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痛如絞。</br> 不是為自己戰死的結局。</br> 而是他想到,沒有他,她可能會遭受到的什么......一想到那些,再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她那樣驚惶的樣子,他的心就能痛得喘不過氣來。</br> 他的手緊按著槍,按緊,握住,冰冷的金屬的質感幾乎要嵌進骨肉里。</br> 他再笑了一下,道:“好,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氣,我也會活著回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