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人間真實</br> 孫媽道:“阿姐,那孩子真的是一個好孩子,她的養父母把她教得很好,我看小姐看到她,真的是高興,要不然過去的那些事肯定會一直梗在小姐心里,一生都不能安樂的。”</br> 陳阿婆的臉陰沉的都能滴出水來。</br> 孫媽重重的嘆了口氣。</br> 她知道自家阿姐,那些心結就是一輩子的心結,不可能解開的。</br> 而且過去十年,阿姐受過的那些折磨,有很多還都是拜顧家那個老巫婆所賜。</br> 她只能想了想,從另一個角度去勸說。</br> 她伸手握住陳阿婆的手,道:“阿姐,雖然我聽廣播說,現在改革開放了,歡迎外商回來投資,可我雖然是個沒有什么文化的人,里面到底是個什么情形也不懂,但我總是擔心,這上頭的政策啥時候說變就變了。”</br> “我聽小姐說,這次她回來住這么久,一來是想要陪陪阿姐你,二來也是打算在這邊投資建廠,可是這投資建廠,阿姐,我這心里就一直懸著,總怕又出什么事。再說了,自古來,什么時候做生意,上面能沒人呢?更別說還有顧家對小姐恨之入骨的,要是他們背后使些什么陰招,把小姐害了怎么辦?自來都是民不與官斗的呢。”</br> “可是我聽舅爺和小姐身邊的人說,小小姐養父母那邊,權力是比顧家都要厲害的,小小姐的養父,以前就在軍區做領導,后來去了西州,也是大領導的,平日里來往的,也都是軍區的大領導,比顧家還強......還有姑爺,在部隊里本來就已經是團長,聽說這次又立了大功,以后他在部隊里肯定發展也好,阿姐,就算我們沒什么指著他們的,但就算是為了小姐的安全,認了小小姐,也總是好的。”</br> 孫媽倒不是有多功利,但她這一輩子,跟著陳阿婆經歷了這么多年的起起伏伏,有些東西幾乎變成了本能。</br> 她心里,也只是盼著陳阿婆和蘇令行好而已。</br> 陳阿婆的面色仍是不虞,孫媽再嘆了口氣,也不多說,就出去外面買菜去了。</br> 不過等陳老院長過來看望陳阿婆時,孫媽又跟陳老院長說了這事。</br> 她跟陳老院長道:“舅爺,我是個沒知識沒文化的,說不出大道理來,可阿姐她這樣自苦總不是辦法,她這些日子精神都好了很多,可是等小姐再走了,下次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來,到時候阿姐的日子又要怎么過?要是能放下心結認下小小姐,以后日子總能熱鬧些,好過些。”</br> 陳老院長皺眉。</br> 誰不知道要是能相認更好,可是他不是沒跟林舒說過......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林舒現在已經知道她生父生母的過往,又接納了令行,可能已經解了心結,態度會有所軟化也不一定。</br> 他點了點頭,道:“好,我會好好跟大姐說的。”</br> 陳老院長并沒有費太多的口舌去勸自己的大姐。</br> 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大姐,所以不需要什么以情動人,只是順著孫媽的話,將利害關系分析透了,陳阿婆的神色果然不像最初那般深惡痛絕。</br> “我跟令行談談。”</br> 陳阿婆繃著臉道。</br> 她先是問蘇令行為什么要在廣州開工廠,開工作室。</br> 蘇令行笑道:“阿媽,我建立的服裝品牌,它的魂和根都是扎在中國的,港市只是一個城市,因應時機,才發展了起來,但要想做到真正的有靈魂,還是必須要回歸到這邊的......就好像花盆里的花,好看也終究有限,想要生機和茁壯成長,還是要回歸能汲取更多養分的土壤的。至于開工廠,那就更現實一些了,不僅是生產成本和資源的問題,就是這邊的市場,也是十分巨大有潛力的,這一次的改革開放,不僅是我們盯著,很多企業都盯著呢。”</br> 至于支持國家建設什么的,雖然也是她這么選擇的重要原因,但她了解她阿媽,這些話還是不說也罷。</br> “女婿也是這樣想的嗎?”</br> 陳阿婆道。</br> “當然,”</br> 蘇令行笑了一下,道,“他當然是支持的,其實這一次他正巧不在港市,不然也會一起過來了。”</br> 是她一收到邀請,就迫不及待地回來了。</br> 陳阿婆默了一會兒,突道:“那他知道你在這邊有一個女兒嗎?”</br> 蘇令行一愣,隨即點了點頭,道:“知道的。”</br> 從兩個人最開始在一起,她就跟他說過這事。</br> 她道,“我告訴過他,我以前有過一個孩子,但一出生就送走了。”</br> 這回換作陳阿婆吃驚了,但她很快就收起訝色,道:“那是在你們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吧?最開始兩人情濃時男人總是什么都能接受,但時過境遷,什么都能變成他嫌棄你的理由。你現在就這樣接觸那個丫頭,要是被他知道了,更甚者,被他父母知道了,你真的覺得他們不會因此遷怒于你嗎?”</br> 蘇令行一時無語。</br> 不是被她媽說中了什么,而是她知道這就是她媽人生經驗得出來的,一輩子的觀念。</br> 她默了一會兒才道:“那些不會發生。”</br> 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他不會,至于他的家族那邊,阿媽,我有自己的事業,他的家族左右不了我,而且,這些都已經是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有阿宣和阿英在,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的。”</br> 阿宣和阿英是她和丈夫的兩個兒子。</br> 她并不在意這個,但她知道,用這種方式說,才能勸服她阿媽。</br> 陳阿婆神色這才緩了過來。</br> 她再道:“她養父母和丈夫那邊的關系,對你和女婿的家族來這邊做生意,是不是的確可以提供一個保障?”</br> 如果這樣,那的確不用再擔心女婿的家族會對女兒發難。</br> 自古以來,利益的結合從來都比感情更牢固。</br> 蘇令行又是一愣。</br> 雖然她從一開始,甚至在她媽說之前,都沒有考慮過這一層,但她媽說出來,她就知道這是事實,雖然她覺得不重要,但也是事實。</br> 可能也會讓她媽消停一些的事實。</br> 所以她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吧。”</br> 可是說完,心里卻有一種吞了蒼蠅一般的難受。</br> ......她以為回來,見到她媽一定會很高興,很激動。</br> 可事實上,一天一天下來,她卻越來越難受,有一種被一層無形的網裹住,就快窒息卻掙不脫的難受。</br>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br> “好,”</br> 陳阿婆道,“那你找個時間,安排她,我們一起見個面吃個飯吧。”</br> 蘇令行:......</br> 她深吸了口氣,道:“阿媽,她現在生活得很好,我跟她不會相認,她也不會想參與到我的生活里來的......等我離開,以后見面的機會也不會多的。”</br> “你這是什么意思?”</br> 陳阿婆眉頭一凜,道,“不會跟她相認,她不會想參與到你的生活里來?那你過去這么些天都在做什么?!還是你一直在哄著她,她記恨我們當初拋棄她的,不肯認你?!”</br> “阿媽!”</br> 蘇令行終于忍受不了。</br> 其實林舒不想見她外祖母,丁點都不想翻開那些陳年舊事,她同樣也不想跟自己的母親談任何關于女兒的事。</br> ......對于當年她在自己面前百般勸說,說把孩子送走也是為了孩子的前程,一轉身卻命令孫媽把孩子扔到雪地里的事,不管孫媽怎么替她解釋,她是不可能不介意的。</br> 她是個很清醒的人。</br> 是人生經歷了那么多的風風雨雨,越活越清醒。</br> 她有問過自己,如果她想要謀殺的是她的兩個兒子,不管是任何一個,她還能怎么理智嗎?</br> 不管這世上有任何人想要殺害她的兒子,不管是誰,她都會和這個人決裂成仇。</br> 自己的母親也不行。</br> 可是為什么她的母親曾經謀殺她的女兒......只是在孫媽的一絲不忍之下,才僥幸生還。</br> 為什么這種情況下,她可以容忍?</br> 她還可以念著她和她母親的母女之情,想著她對自己的付出,所以可以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br> 因為在自己的心里,這個女兒遠遠不及兩個兒子。</br> 因為時過境遷,沒有相處,就沒有那么深厚的感情。</br> 她很清醒也很尖銳地意識到這一點。</br> 可是女兒有什么錯呢?</br> 她一生下來,就活該承受這些嗎?</br> 她心如刀絞,眼淚滴下來,聲音很低但卻堅定道:“阿媽,既然當初已經放棄了她,現在又有什么資格要求她任何事呢?”</br> 她接觸她,從來就不是想要認她,或者想要要求她任何事。</br> 她也的確想要彌補,但卻也知道過猶不及,以后她只會在她有需要的時候,用她不排斥的方式給她幫助。</br> 陳阿婆卻不知道女兒的所思所想。</br> 她看見她這樣,越發的不悅。</br> 哪怕顧照量已經死了,哪怕當初她命令過孫媽把林舒扔雪地里。</br> 但她仍然恨他們,因為她失去的兩個兒子,因為她受過的羞辱......還有,她過去十年受到的折磨,難道不也是拜顧家所賜嗎?</br> “她是你生的,命都是你給的,有什么資格怨恨你!”</br> 她道。</br> 蘇令行一下子站了起來。</br> 她看著她媽,只覺得胸悶氣短,終于脫口而出道:“不是她怨恨我,也不是她怨恨你,而是你一直在怨恨她,不僅怨恨她,也怨恨我,怨恨我跟顧家牽扯上關系,讓你蒙羞......當年,其實不管顧家同不同意,你都不會同意我嫁給顧照量的,讓我嫁給顧照量,你情愿我去死。”</br> 她的確愛她。</br> 但從小到大,更愛的其實一直都是她的兩個哥哥。</br> 因為兩個哥哥的死,還有被丈夫的拋棄,她對顧家的恨,遠遠超過了對她的愛......雖然她兩個哥哥的死,她父親拋棄她帶著姨娘離開,跟顧家根本就沒有直接關系。</br> 她長出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br> 不僅是因為在這屋子里呼吸不暢,也怕自己失口說出更多的話來。</br> 然后她就聽到她在后面道:“難道不應該嗎?”</br> 聲音冷得就像常年不見陽光的縫隙里冒出來的似的。</br> 蘇令行閉了閉眼,原本因為覺得太過沖動說出了那些話而生出的后悔一掃而空,只覺得心沉甸甸的疼。</br> 她低聲道:“沒什么應該不應該,那是你的人生,你想要恨,那就繼續恨吧,但阿舒,還是不要見了。你沒生過她,也沒給過她活路,她現在跟你早就無關,那就不要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