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嶼光伏作為國內光伏產業的標桿之一,掌門人姜云的時間一向是被殷特助安排精確到分鐘的。這天上午她才在蘇州接待完重要人物的視察,下午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無錫,跟這邊的領導洽談分廠設立的事宜。
洽談出乎意料的順利,比預期提前了一個小時結束。離晚上的宴請還有兩個多小時,姜云看了看時間,想起自己的老朋友丁紅就住在附近,便打了個電話給她,問她是不是在家,方不方便上門喝個茶。
丁紅接到電話驚喜萬分,一疊聲說:“在在在……你等一下。”
她隔了一會,好像換了個地方,壓低聲音說:“你怎么不提前說一聲,王麗云在我這呢,才來一會,我想辦法馬上打發她。”
這句話說完,不待姜云反應,她立刻又說:“你別說你不來了啊,我跟你約了多少回了,難得你有空必須見上。王麗云也是約了我好幾回,我都不好意思了,才約她過來喝個茶。你說怎么這么巧呢。”
姜云話堵在嘴邊,笑道:“我今天過來辦事的,沒想到特別順利,空出一段時間,這不趕緊問你了。你不用請人家走,都老熟人了,給我添個茶杯吧。”
丁紅猶豫:“你不介意?”
姜云大笑:“我還介意她?”
丁紅擔心她跟王麗云碰面當然是有原因的。
王麗云是本地一家著名企業的老板娘,早些年一直跟姜云不對付。起因是有一次,聶程遠和她老公同在一個酒局上,另一個老板喝多了,莫名其妙來了一句,“你們家這兩個云,還是姜云做事更厲害些。”
隔天這話就傳了出來。
突如其來被個男的這么點評,姜云氣惱萬分,先把聶程遠罵了一頓,后來又在一個公開場合把這個老板夾槍帶棒冷嘲熱諷了一番,才算勉強出了一口惡氣。
本來這事就算過去了,沒想到王麗云卻因為這句話看她不順眼起來,開始在背后說她小話。最早是挑她外表上的毛病,說看著和聶總不配云云。后來聶程遠有了外遇,她更是來勁,各種點評她的性格問題,太要強太愛出風頭什么的。
姜云之前一直對她挺客氣的,經此一事,覺得她為人處事糊里糊涂,反而不把她放在眼里了。這幾年她在蘇州,半脫離了無錫這邊的圈子,自己一番事業又如日中天,就更不在意了。
不過姜云還是做好了可能被她陰陽怪氣幾句的準備,沒想到到了丁紅家,王麗云的態度竟然比丁紅還熱情。上來先是狂夸了一番她公司做的好,這也就算了,后面竟然連她長相都捧了起來。
就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她這表現也太詭異了。姜云警惕起來,心里轉了一圈對方公司的情況,總覺得她是另有所圖。但是她家做汽車配件的,生意上屬實沒什么交集。
等王麗云去上洗手間,姜云連忙問丁紅:“她這是怎么了?怎么連我越來越年輕好看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了?”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丁紅比她還迷惘:“我哪里知道。不過她說的沒錯,你現在是看著大氣又精神,氣色特別好。”
“是嗎?”姜云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離婚后倒是注重過一陣子美容保養,后來去了蘇州,忙于工作,這方面就懈怠了許多,沒想到反而被夸了。
“當然,我什么時候說過瞎話。這也不奇怪,你公司業績跟坐了火箭似的,人當然精神。都說女人需要愛情的滋潤,我看金錢的滋潤效果可能更好。”丁紅開玩笑說。
“哎這不是錢的問題。”姜云擺擺手,臉上神采煥然,“我是做出勁頭來了。今天來之前剛剛收到研發中心那邊的好消息,我們在光電轉換率上又有新的突破,當然目前還僅限于實驗室,轉化到生產上……”
她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工作上的事,丁紅也不打斷她,笑吟吟地聽著。姜云一會回過神來,十分不好意思,“哎呀,我一說起這些就沒完,你也不打斷我一下。”
“打斷你做什么,你這樣我特別高興。”丁紅真心實意地說。
這時王麗云從洗手間回來了,姜云便不再說工作上的事。三人閑聊著喝了一會茶,王麗云突然連續瞥了姜云幾眼,表情欲語還休起來。
姜云精神一振,心想終于來了。
果然沒一會王麗云就問她:“前幾天發生了一件事,姜云你聽說了沒?”
這什么問法?“肯定沒聽說啊。”
王麗云噎了一下,不過她此刻已經沒耐心賣關子了,倒豆子似的說了出來,“我聽說那個姓錢的女的,跑去遠程總部大哭大鬧了一回。”
姜云頓時被這勁爆的消息震撼到了,消化了一秒后,她目光炯炯地盯著王麗云,心想你倒是說具體點啊,說一半真的讓人很心急。
當然她心急不是關心聶程遠,純粹是著急吃個瓜。
事業女性的生活也是需要調劑的,前夫的八卦就特別合適。
但剛剛王麗云把她捧那么高,姜云有點想維持下形象,感覺不太好急切地追問。好在丁紅比她還心急,直接一問三連:“真的假的?還有這事?我怎么沒聽說?”
“當然是真的!”王麗云加重語氣,受不了一點質疑,“你沒聽說不稀奇,聶程遠不要面子的?肯定要遮掩一下,但是這種事情怎么瞞得住,估計過陣子就會傳開了。”
丁紅更急切了:“那你倒是說清楚啊,為了什么去鬧的,逼婚?”
對呀對呀說清楚,姜云內心連連附和。
“啥呀,為了醫藥費。”王麗云說,“她去遠程要醫藥費的,說聶程遠不管她,進口藥快吃不上了。”
“是不是消息有誤?”這時姜云開口了,她雙手疊放在腿上,端莊地說,“她之前就是一些小毛病,做手術能根治的,早該好了。怎么還鬧到吃不起藥了?”
“聽說是又生了別的病。”王麗云八卦精神很強烈,早就弄清楚了,“我有個親戚的親戚是她的主治醫師,說她的病不好治的,吃著進口藥花費特別大。之前這邊醫生建議她去北京治療,希望大一些,人家還看不上,說要去美國治的。結果呢,北京都沒去成,這回還為了醫藥費鬧到公司去了。”
丁紅聽著覺得不太合理:“遠程如今是大不如前了,好像聽說現金流也有點問題,但聶程遠不至于這點都拿不出來,怎么鬧這么難看?”
“這就不知道了。”王麗云撇嘴說,“不過那個女的也是蠢,她這么去公司一鬧,不是更讓人厭煩,斷了后路嗎?”
姜云云淡風輕地喝了一口茶:“大概有路徑依賴了。”
丁紅一愣,隨即恍然說:“對,當年她不就是直接去遠程總部,暈倒在聶程遠辦公室的嗎?”
姜云點頭。
當年錢芳萍就是用這招成功搞定了聶程遠,所以大概以為現在還管用。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人心和環境都大不同了,一樣的招數如何能套用。
多年前錢芳萍出現的那會,她和聶程遠其實在公司的發展方向上有許多矛盾,雖然最后都是她退讓,但現在想來,聶程遠心里顯然還是產生了隔閡。那時外界對她的褒獎頗多,這些聲音可能也加重了聶程遠對她的不滿。
于是他弄出一個第三者來,一方面是舊情難忘,一方面未必沒有借此拿捏她的意思。他想讓她變成他的選擇之一,從此高她一等。
真是做夢。
不過這些人性幽暗之處,姜云并不是一開始就想明白的。
曾經一度她也想挽回她的婚姻,不管是為了感情,事業,還是曦光,離婚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她不是沒跟聶程遠推心置腹地談過,可他嘴上說著清清白白,行為上卻絲毫不見收斂。他難道不知道她有多痛苦多難受?
他當然知道,但是他篤定她拿他沒辦法,吃死了她舍不得放手,只能忍受。
那時候周圍的確都是勸她忍耐的聲音。她知道大部分人甚至是出于好意,因為一旦離婚,等于她將一半財產和丈夫都拱手讓人,這么多年的辛苦全都為他人做了嫁衣。
可是內心的屈辱感讓她無法忍受。
她毅然決然離了婚。
但她沒跟任何人說起過,剛剛離婚那會,她其實是后悔過的。畢竟二十年的相伴,怎么會沒有感情沒有依賴。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活生生剝走了一塊。
那段時間白天她在人前表現瀟灑,可午夜夢回,流淚時分,她甚至質疑過自己,是不是放棄得太輕易。
然而她心里更明白,越是如此才越要決絕地斬斷。為了昔日的感情,為了財產忍氣吞聲飲鴆止渴,只會讓自己麻木不仁,面目全非。
這幾年,光嶼因緣際會一飛沖天,遠程的業績卻因為大環境的變化嚴重下滑。她和聶程遠之間的形勢突然就倒轉了。
她最后一絲不甘也因此徹底放下。事實證明,哪怕她離婚,也并不代表把過去的一切拱手讓人。過去的經歷終究是自己的,而未來誰的損失更大,不過是看今日誰更強更風光。
只要強的是她,那不甘的就是聶程遠。
丁紅還是想不明白那個問題,“進口藥再貴,聶程遠也不會付不起,北京的醫療資源以他的人脈搞定輕輕松松,怎么就至于鬧這么難看?”
除非……
丁紅心里有些猜測,卻不想當著姜云的面說。她覺得聶程遠多半是又有了新人了。
“還能為什么?”王麗云想法跟她差不多。
姜云淡淡地說:“以前一分病九分裝是情趣,如今真病了就是累贅了。”
丁紅和王麗云都是一愣,細細品味了一番,果然是這個道理。丁紅拍了拍她:“還是你看得透。”
姜云笑:“誰生來懂這些,還不是遇著事之后才開竅的。”
丁紅問:“他最近總沒找你想復合了吧?”
“這什么老黃歷了,我們都大半年沒聯系了。”光嶼發展得越好,聶程遠聯系就越少。姜云有時候真的覺得聶程遠這人挺有意思的,她年輕時候怎么就沒發現呢。
“你現在公司做這么大,市值都甩遠程一大截了,聶程遠哪里有臉找你。他心里肯定后悔死了,誰背后不笑他糊涂。后悔死他算了!”王麗云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恨恨地說。
姜云若有所悟,目光瞥向丁紅,丁紅輕微搖頭,表示不知情。姜云也就罷了,并沒有興趣打探太多。
王麗云意猶未盡:“我要是你就再找一個條件好的年輕的對象,你還不到六十,找個四十多的我看也可以。男人能找年輕的,你也能找!”
姜云嚇了一跳,感覺她好像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了她身上,連忙說:“那就不必了,我哪能給我女兒找這種麻煩。”
就算簽了婚前協議也麻煩得很。她現在有事業有女兒,還有女婿使喚,干嘛找個外人擾亂生活增加變數。
王麗云滿臉可惜,簡直恨鐵不成鋼。
姜云內心一陣好笑。又喝了一杯茶,看看時間,姜云起身告辭,“我得走了,晚上還有個飯局。”
喝喝茶聽聽八卦是開心的,可是坐上車,去飯局的路上,姜云卻漸漸有點不得勁起來。
一直在車里等她的殷潔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緒變化,關心地問:“姜總,怎么了?”
殷潔如今是姜云的特別助理,當年姜云一進公司她就跟著了。時間長了,公司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知道。她嘴嚴,又是曦光的好朋友,姜云并不避諱她,感嘆說:“曦光爸爸的事。”
她說了下剛剛聽來的傳聞,嘆了口氣說:“我聽著心里有些痛快,但是……又有點物傷其類。”說物傷其類其實不太對,但姜云自己也說不好心里那點感受。
殷潔卻被她嚇到了,連忙說:“別啊,姜總,物傷其類不能這么用的,人家當年可一點都沒考慮到同類。”
“再說了,大家還都是人類呢,我們的‘類’應該是人類中的好人。你可千萬別有什么她很可憐之類的想法。網上現在流行一句話,叫尊重他人的選擇和命運,萬事都有前因后果的。”
殷潔劈里啪啦一頓說,一副生怕她犯糊涂的樣子。姜云好笑,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算了,是我說錯了。”
她停頓了一下,“我是在想,人一定還是要靠自己,不要把對生活的期望寄托到別人身上,那要多大的運氣才能一輩子不踩空。”
殷潔點頭同意:“那肯定,自己賺錢自己花多香,還被人尊重。我現在年薪全家族最高,感覺家庭地位都增加了,每次回家過年就跟眾星捧小月似的。”
“為什么是捧小月?”姜云好奇。
殷潔眉飛色舞:“那我要謙虛一點,留點進步的空間。”
姜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很快商務車便到了目的地。大酒店門口已經有好幾個人在等著,姜云一下車立刻簇擁了上來。
姜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笑著和他們一一寒暄著,親切而謙虛。
眾人一起走進酒店。
豪華的大廳水晶燈高懸,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
大概因為今天聽到了聶程遠的消息,姜云在這人群簇擁中,忽然有一瞬想起了從前。那會她還是聶程遠的太太,經常陪同他一起出席類似的場合,雖然不是最中心,但也備受禮遇,十分風光。
她曾經為之驕傲,心滿意足。
可當她如今自己成為中心,才知道,那會所得到的成就感和快感,不及自己眾星捧月萬眾矚目的萬分之一。
她是姜云,光嶼光伏的掌門人。曾經甘為附屬,曾經中年失婚,曾經陷于低谷,但這些都已成過去,更無人在意。
因為她已站在了巔峰之上,這次,是自己的巔峰。
——云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