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老宋不讓我點煙，難怪項龍的家里不用灶爐子。
    因為紙是怕火的，而項龍的養父母，他們沒有肉身，只有老宋用紙剪出來的身體。
    “難道不能讓他的父母，繼續以這種方式，再陪伴他幾年嗎？”
    宋飛有些不忍心，想求老宋讓項龍的養父母再活幾年。
    老宋直接搖頭：“這種事，只能做一次，而且項龍的記憶已經在慢慢恢復了，他只要想起他養父母早已過世，客觀上，他養父母就是不存在的。”
    “所以今晚，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團聚了……”
    我鼻子一酸，實在是忍不住流淚：“為什么命運要這么為難一個人，他怎么接受得了這個打擊？”
    項龍的身世，已經不言而喻了，多方證據都能夠表明，當年唐追和柳芊芊的孩子，就是項龍。
    他們在逃難的時候，都要帶著項龍，最后知道難逃一死，才讓屠夫大爺把項龍給送走。
    其實從那一刻起，項龍就已經是孤兒了。
    但他又到了一個很好的家庭里面，有個對他很好的爺爺，也有一對信守承諾，對他同樣很好的養父母，只是好景不長，因為一場意外的溺水，他又一次變成了孤兒。
    也許是緣分，他遇到了老宋，和養父母又續了十幾年的緣分。
    可是在今晚，他又要經歷一次生死離別，今后他要徹底變成孤兒了。
    唐追雖然早就死了，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門，讓自己變成了活死人，一直活到了幾個月前，所以在這期間，他其實有很多時間來陪伴項龍。
    他為什么不來，就是怕把災禍帶給項龍，身為人父，要忍住對孩子的思念之情，這是千般不易的事。
    唐追如此珍視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知道項龍經歷了這些，他心里該有多難過。
    連我一個外人都感到心酸，真是言之流淚。
    “我接受不了。”
    宋飛一拳打在墻上：“我們這些人，一輩子沒做過什么壞事，為什么命運要一直刁難我們？”
    “反觀那些無惡不作的人，他們活得這么瀟灑，可以任意踐踏別人。”
    “命運不公！根本就他媽的不公！”
    老宋沒有說話，恐怕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宋飛的話。
    因為這就是事實，命運從來沒放過好人，卻也從來沒懲罰過壞人。
    善惡有報，是真的有報么？
    很快。
    天黑了。
    這一家三口，已經把晚飯做好了，滿桌子竟有將近二十個菜。
    這可能是項龍頭一回在家這么開心，但他不知道，這是他和他養父母吃的最后一頓飯。
    “裝裝樣子吧。”
    老宋嘆了口氣，對我和宋飛道：“至少在晚飯結束前，給項龍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我和宋飛點點頭，就算再裝不了也得裝下去，因為這頓晚飯對于項龍來說，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頓晚飯。
    “吃飯了！吃飯了！”
    飯廳里，項龍興致勃勃地招呼著我們。
    這是在胡小萌死后，他頭一回這么活躍。
    這一頓晚飯，我吃得很難受，明明馬上就要上演一出悲劇，我們卻要演一場大團圓的戲。
    項龍現在有多開心，待會兒……
    我都不敢去想了。
    飯桌上，項龍頭一回這么健談，氛圍確實很美好，也很熱鬧，宋飛也在像以前一樣逗項龍。但我看得出來，他跟我一樣憋得難受。
    “老先生，今后……項龍就麻煩您多照看一下。”
    項龍爸爸舉起酒杯，敬了老宋一杯酒：“他生性老實，為人較為木訥，您多擔待。”
    除了項龍爸爸，項母也敬了老宋一杯酒。
    這二老，已經在托孤了。
    老宋舉起酒杯，點了點頭：“兩位放心吧，項龍也算是我徒弟，我們這一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將來無論是他娶妻生子，還是其他的事，我都會親自把關。”
    聽到老宋的話，二老微微點頭，也就放心多了。
    項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責怪道：“爸，媽，我都二十多了，又不是小孩……”
    項母笑了笑，看著項龍：“二十多了，還沒結婚，男人不結婚，始終對自己照顧不周到，以后一個人在外面，不要吝嗇錢，該吃吃，該喝喝。”
    此時的項龍，仍沒有察覺到異樣，以為只是長輩習慣性的啰嗦。
    這一頓飯吃完，項龍也跟著收拾桌子。
    眼看這頓飯已經結束了，我和宋飛還有老宋，心情也逐漸沉重了起來。
    沒有坐多久，項龍的父母提議出去走走，散散步。
    離開家的時候，這二老在門口駐足了很久，才關門，嘆了口氣。
    這門一關，便是和今世告別，不管門內是留戀，是爭吵，是破碎，還是快樂，都只是一段回憶，隨著轉世輪回，一切都已經和下一世無關了。
    我們陪著項龍一家人，散著步，走到人煙稀少的地方，走著走著，甚至已經看不到一個過路的行人了。
    而項龍的養父母，走得很快，直接走到了我們前面。
    “我爸媽走這么快干啥……”
    項龍見二老走得很快，正要上去叫他們慢點，但老宋直接把他拉了回來。
    “項龍，你知道你為什么老是做那個夢嗎？”老宋問道。
    項龍愣了一下：“啊？為什么？”
    老宋緩緩講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發生在十幾年前……”
    接下來，老宋把給我和宋飛講的，完完整整，巨細無遺，又給項龍講了一遍。
    任憑項龍再木訥，當他聽完這個故事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有些恍惚了，眼睛也漸漸紅了起來：“這個故事……跟我有什么關系？”
    老宋長嘆了口氣，沉重道：“因為這個故事，就發生在你家里，當年我遇到的那個小孩，就是你。”
    項龍勐地僵在原地，情緒一下子失控：“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根本沒有弟弟，我是我父母親生的，我父母明明活得好好的，你們為什么要騙我？”
    老宋沒有多說，直接夾出一道黃符。
    黃符炸開，金色的火焰在項龍跟前凌空劃了幾下，又在我們眼前劃了幾下。
    只是眨眼間，走在我們前面的項龍父母，竟憑空變成了兩個紙人，矗立在原地。
    微風吹過，兩個紙人用筆勾勒出來的五官，顯得些許詭異，那雙虛假的眼睛，仿佛在直勾勾地望著項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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