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已被風吹盡,鬼子軍曹摘下了他的防毒面具,盯著面前這棟磚結(jié)構(gòu)平房看。
這是一棟四門四戶連在一起,并列四個小院,每戶里外兩間布局相同。目標是兩個,兩支步槍,加上奇跡般沖進大門的衛(wèi)生兵,現(xiàn)在有三個了,龜縮在西面把頭這院屋里。
有過慘烈巷戰(zhàn)經(jīng)驗的鬼子要么被抽調(diào)走了,要么早已晉升,眼下這位軍曹和他手下的鬼子兵雖然不是新兵,可正兒八經(jīng)在城市廢墟中打過巷戰(zhàn)的沒有。不過在這么個村子里,算不上嚴格意義的巷戰(zhàn),何況這場火力兵力全碾壓式的戰(zhàn)斗其實已經(jīng)結(jié)束,現(xiàn)在只不過是進行收尾戰(zhàn)斗,把殘存喘氣兒的搜出來消滅而已。
進村來清理災后現(xiàn)場的是鬼子一個小隊,平行分為四路四個班,順著風向由村子西北向東南搜索戰(zhàn)斗。軍曹手下剛好一個班,是其中一路,因為一個衛(wèi)生兵而剛剛損失了手下第一個鬼子。
目前的情況基本掌握清楚了,三個活人兩條槍而已,已經(jīng)被堵屋里了,這就不算事了!鬼子軍曹擺擺手,一個個鬼子從臨時掩蔽位重新跳出來,機槍組原地待命,三個三人步槍組一組等在院子大門外側(cè)邊,一組被軍曹派至西院墻外的巷子準備往里爬,剩下一組三個繞屋后的巷道相機行動同時防止目標出后窗逃脫。
并不知道眼前這四戶連在一起的平房已經(jīng)被打通的鬼子軍曹全無剛才的緊張感,他當然有理由不緊張,縮在屋子里的殘喘目標將會被手雷活活炸死,沒懸念。
……
胡義坐靠在屋門邊的墻后,攥著中正步槍偏頭朝院子里盯著,同時低聲命令:“大狗,去后窗聽動靜。半仙,你帶上他先鉆隔壁那屋去,我們倆隨后。這里不能呆,趕緊走。”
虛脫的衛(wèi)生兵麻木躺在屋里地上,呆呆看著破爛天棚沒動靜,像是在靜靜等待死亡。
大狗抱著他的馬四環(huán)步槍靠在屋里一角,對胡義的命令不做反應,反而道:“沒機會了!就算一直鉆到東頭去又特么能怎樣?出不去了,咱們必須得選個方向突出這個籠子!”
半仙本欲鉆他砸出那墻窟窿,大狗的話讓他停下了動作,他的想法也是一樣,這么一排平房,鉆到頭,還能往哪鉆,東頭也是巷,鬼子和治安軍可是兩回事,打仗是有章有法,確實沒機會了,可惜天還沒黑,要是現(xiàn)在就黑,才有機會。
絕境經(jīng)歷得多了,爭取活命變成了一種本能習慣,所以胡義沒有時間悲觀,現(xiàn)在才意識到氣氛不對,他回過頭,平靜看了半仙一眼,又轉(zhuǎn)向墻角的大狗:“你們以為這是籠子?我卻覺得這是上天給你們的機會!這就是戰(zhàn)場,地方再小也是戰(zhàn)場,誰不把這里當戰(zhàn)場,誰死!”
“你特么說的輕巧!”
那雙細眼瞬間變得狠戾,開始透出冷冷兇光:“我特么就是輕巧!你不是當八路了么?很遺憾,八路也有軍法!我給你個機會先朝我開槍,否則我會朝你開槍!”
半仙被震懾了,大狗這愣頭青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將槍口指向胡義:“誰特么是八路!老子是……”
“你在我眼里只是狗SHI!很賤!賤到我隨時可以捏死你!”
半仙急急道:“大狗,把槍放下,現(xiàn)在不是……”
正在此時,聽得屋里地面咣啷啷一聲響,一顆飛進后窗的手雷落地后滾動著,咕嚕嚕翻著小跟頭,讓所有人瞬間忘記了僵持的一切。半仙一頭鉆了他身后的墻窟窿,衛(wèi)生兵終于不再看天棚,改為靜靜看那個從他身畔滾過去了手雷;大狗本能做出了前撲動作,想要去抄住,可惜他沒抄到,眼睜睜看著手雷在地面上跳躍過去,跳躍著,滾落入對面胡義的手掌。
轟——剛剛將手雷甩出屋門口,院子里便是一次狠狠的震撼,落瓦流塵。
“走!下次不會是一個!”門邊墻后的胡義在落灰中搖晃著頭,抓著步槍踉蹌起身。
大狗咒罵著竄起來,沖向墻窟窿,這一聲響,終于讓躺在地上的衛(wèi)生兵恢復了神智,他默默爬起來,踉蹌著跟在大狗身后,鉆向隔壁第二家。當胡義最后一個鉆過去,發(fā)現(xiàn)手雷被屋里人扔進了院子的鬼子再次從后窗往屋里投,后巷三個鬼子一起投,三顆手雷同時進了屋子,要讓屋里人撿個夠!
隔壁三聲巨響過后,胡義先朝三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手指大狗,再指院子,大狗立即站到窗邊舉起步槍靜待,這些爆炸聲讓他暫時忘卻了悲觀情緒,重新開始亢奮,大口呼吸不眨眼。
沖擊波將一大股塵土從墻窟窿推到了這邊,待塵落散了些,胡義將手里的步槍塞在半仙懷里,指向門口讓他去協(xié)助大狗監(jiān)視這院子。接著拽出了他的M1932,總共兩個長彈夾一個短彈夾共五十發(fā)子彈,長彈夾已經(jīng)打空了一個,這次他換上了一個十發(fā)短彈夾,低身側(cè)躺在地上,隔著墻窟窿瞄那邊的屋子。
腳步響起,那是三個鬼子進了隔壁院子大門,走過了隔壁院子;透過窟窿看,隔壁屋里因手雷三次爆炸激起的浮塵尚未落盡,一個身影進了隔壁屋子,開始尋找被炸死的尸體,直到第三個身影也走進了視線,駁殼槍猛地響了,一槍又一槍,連續(xù)打到十發(fā)彈夾空倉,第三個鬼子才不甘心地瞪著隱約在煙塵下那個通往隔壁的墻窟窿倒下。以為進屋查看一下尸體就可以了,結(jié)果真的扔下了三具尸體,一個步槍組稀里糊涂報銷。
胡義從地上爬起來,將最后一個二十發(fā)長彈夾裝上槍:“走了,繼續(xù)鉆,去最東頭那一家。”
……
鬼子曹長端著步槍小心翼翼地蹭進了門口,謹慎瞄著任何可疑位置,看到了躺在屋地上的三個尸體,最后又看到了墻下那個能夠鉆去隔壁房子的窟窿,總算明白三個手下是怎么死的,屋里根本沒有幸存者,這是被對手從那低位墻窟窿陰了。
心里忽然堵得慌,窩囊,這得算指揮失當,錯誤地以為目標無處可逃,以為三個手雷之后可以去干別的活兒了,哪知道還帶打洞的?是就這兩家通著?還是這一棟四家都被打通了?
氣急之下,無論如何都不打算讓對方跑掉,否則怎解心頭之恨。這一棟房子得當成一體來看待了,軍曹黑著臉大聲下達命令,后墻外的步槍組立即卡住這整棟房子東北角位置,防止目標通過后窗過后巷,或者從最東頭翻墻;機槍組卡住前院墻西南位置,防止目標出院子前大門過巷逃脫,剩下的一組加上他這個曹長重新拆分成兩個二人組,一組順墻窟窿,在屋里跟著對手鉆,直到把敵人堵住在盡頭;他帶一個兵,從院子里翻墻,配合圍攏,一步步把敵人壓在盡頭最后一間,讓他們見鬼。
軍曹帶著個手下從院墻上悄悄往隔壁院子探頭,他舉槍瞄了隔壁的窗口,余光還注意著敞開的屋門,手下的兵立即翻墻過院,就地蹲在墻根下,舉槍瞄屋子。屋內(nèi),一顆手雷順著墻窟窿扔到隔壁,一聲震顫之后,墻窟窿附近烏煙瘴氣,兩個鬼子立即鉆過去,確認這第二間房沒人,于是再向隔墻的第三家照章行動。
……
平房的最東頭屋里,半仙悄悄從后窗角縮下頭,轉(zhuǎn)身低聲道:“后巷角這有三個。沒法子了,咱們沖出后窗賭一次吧!”
正在監(jiān)視門外院子的大狗回過頭,不屑地看著胡義,嘲諷道:“你不說這是戰(zhàn)場么?現(xiàn)在該突圍了吧?”
胡義沒心思關(guān)注這份嘲諷的語氣,他正拎著駁殼槍,跪趴在最后一個墻窟窿邊往隔壁那面觀察動靜,看來鬼子已經(jīng)完成了對第二家的清場,正在準備對隔壁采取行動。站起來低聲朝半仙和衛(wèi)生兵命令道:“你們兩個現(xiàn)在開始找東西堵這窟窿,還有前后窗,不用堵結(jié)實,看起來夠防手雷就行。”
“有什么意義?木桌子破柜子,那能擋多大一會兒?”
“要的就是這一會兒!堵就是了,能堵多少算多少,趕緊!”胡義拎著槍往門口走,同時朝大狗揮手:“跟我去打埋伏!”
打埋伏?神經(jīng)病么?
……
在又一次手雷爆炸聲里,兩個鬼子通過墻窟窿從第二家鉆進了第三家,軍曹帶著個兵也翻進了第三家院子,接著屋里的鬼子又朝這家隔間屋扔了手雷,爆炸的沖擊把屋門崩得豎倒拍落在院子里,又一次清場完成。
只剩下隔墻的最東頭一家,死期到了,鬼子軍曹特意加大了揮手力度,示意開始最后進攻。
屋里的兩個鬼子到了里間墻邊,發(fā)現(xiàn)這窟窿被隔壁的桌子堵著了,彎下腰試探性地用槍托頂了頂,沒動,好像是被別住或者卡住,于是立即朝院子里的軍曹說明情況。
軍曹小心翼翼從院墻向那邊探頭,發(fā)現(xiàn)那屋子窗口被破柜子和板凳亂七八糟地別上了,屋門緊閉,屋里有人來回跑動著拉拽各種東西發(fā)出吱吱嘎嘎亂響。
總算堵住你們了,真夠頑強的,以為關(guān)門堵窗就能不死?軍曹露出猙獰的笑,朝大門外卡在西頭的機槍組喊:“過來幫忙。”然后隔著墻頭朝隔壁院子掃視了一眼,朝身邊的手下一揮手,兩個人立即爬墻而過。手下落地后端起槍直奔窗根下,軍曹跳在墻下的柴堆上,沒想到柴堆根本不實,踩得不太穩(wěn),歪倒了,嘩啦啦一陣烏煙瘴氣,碎柴掉落聲里,露出了蹲在柴堆下的人影,正疼得齜牙咧嘴。
倒在亂柴里的軍曹咧開嘴一聲大喊,沒想到近在咫尺蹲著個敵人,來不及端步槍,直接伸手去撕對方的臉。
藏在柴堆下這位是大狗,沒想到鬼子跳落在他頭上,落點這么近,手里的步槍根本來不及用,對方已經(jīng)過來扯了,無奈之下身體猛地一崩,用腦袋沖撞對方撲來的臉,稀里嘩啦,兩個人隨即撕扯在一起。
剛到窗根底下準備掏手雷的鬼子終于合上了因吃驚而張大的嘴,端起刺刀反身往墻根下沖,要給軍曹幫忙。
呯呯——
兩聲槍響,想幫忙的鬼子驚訝地看著胸口前的彈洞,又抬頭看了看響槍的位置,三具尸體中的一具尸體居然拿著駁殼槍指著他,槍口還在冒煙兒。
呯——又補一槍,這回那鬼子無奈躺了。
“特么幫我一把!”大狗由于姿勢位置不利,已經(jīng)被鬼子軍曹騎在了他身上,雙方進入了挖眼睛扣鼻孔的白熱化階段。然而,那剛剛開了三槍的尸體又死在了院子里,看起來剛剛像是回光返照。
在鬼子軍曹和大狗的歇斯底里叫聲中,院子大門突然被猛踹開,從西邊奔來的機槍三人組登場。一挺歪把子機槍和一支三八大蓋同時端起,又同時放下,軍曹正騎著敵人撕逼呢,沒法開槍。
他們仨的槍口這一放,院子里又有槍響了,快慢機快慢機,改成快了,十七發(fā)毛瑟手槍彈一窩蜂地飛,機槍手副射手觀察員,擠在大門框里,也看不出誰挨得多誰挨得少,還想沖進院子給軍曹幫忙呢,結(jié)果全沖在子彈上了,這個慘,倒在地上還冒著血泡兒,抽搐胳膊踢蹬腿。
那具尸體揣了空槍爬起來,這才走向墻根底下柴堆中的撕逼大戰(zhàn),經(jīng)過那個鬼子尸體時順手撿起了掉在地上的三八大蓋,刺刀朝下雙手反抓,高擎起來,瞬又落。
“你特么為什么!”大狗一邊掙脫被刺刀穿了后背的軍曹尸體一邊綠著臉朝胡義喊。
“你的位置和姿勢太好了,計劃當然臨時改變。”胡義淡淡答,然后從軍曹尸體上扯下兩顆手雷,踩著剛剛坐起來的大狗腦袋便往墻頭上爬,疼得大狗又是一聲鬼叫,再次摔倒在柴堆里。
轟轟——隔壁那屋子震顫了。搖晃站起來的大狗撿起他的槍,貓腰奔向東墻根,他要防著后巷的三個鬼子出現(xiàn),雖然此刻他們很可能因聽不懂狀況在發(fā)傻。
屋門突然被踹開,半仙端著中正式步槍掛著刺刀威猛沖出,看到滿院子尸體急止步,先左瞄,再右看,接著訕訕道:“你們倆已經(jīng)解決啦?”
“你特么現(xiàn)在才知道出來?”
“可我一直沒等到長官喊支援命令啊?”
靠在墻根下警戒大門和墻頭的狼狽大狗無語了,一切的改變,都是從那倒霉鬼子軍曹跳落在他腦袋上開始的,不過,這仍然是一次成功的伏擊戰(zhàn),他說的沒錯,一間房一個院子,也可以是全部戰(zhàn)場,這得是廢墟里熬多久才能熬出來的真理呢?大狗第一次對那個比他更牛X的人產(chǎn)生了好奇心。
衛(wèi)生兵努力扯開了擋住墻窟窿的桌子,一支三八大蓋便從窟窿那邊扔了過來,滑停在他腳畔,接著隔壁傳來聲音對他說:“拯救你自己,就是拯救了無數(shù)人。如果我要死了,我也會喊你的。”
衛(wèi)生兵盯著地上的步槍看了幾秒,深深嘆了口氣:“我叫何根生,長官你呢?”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