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拜火日，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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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知道自己永遠也站不起來之后，雷霍就很少出門，甚至很少出自己的屋子。就算一個人靜靜地悶在房里，他都仿佛能聽見那些蒼蠅一樣嗡嗡嗡、令人煩躁的議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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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是雷霍，出身于北冰原有著三百年族史的大族。在北安城，雷家雖然比不上范家，卻也是顯赫的武勛世家，大燕立國，雷家更有從龍之功。他是雷家嫡長子，父親對他說過，你不是武將不要緊，你學機關術沒關系，只要你能讓雷家在波濤洶涌的朝堂上站穩腳根，你就是合格的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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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譬如雷霍的父親，他甚至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照樣將一族的赳赳武夫管得服服帖帖。尤其是力助當今的大殿下、幾年前的九公子偷入皇宮取得虎符之舉，更是讓雷家站在了北安城眾武勛世家的最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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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堂堂雷家，總不能讓一個只怕連子嗣也不能有的廢人當族長吧？起碼在人前不行。雷霍一想起父親得知自己再無可救之法時那瞬間蒼老的眼神，不禁心中刀絞，他寧愿自己已經死在了斷魂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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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時，雷霍的確想過一死了之。可他心里總有一朵圣潔的蓮花幽幽吐著芬芳，告訴他，你不能死，你要活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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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完了，所有的宏圖壯志，曾經的情思****，隨著北原大師惋惜的嘆氣聲，盡皆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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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人生毀在斷魂關，毀在那個叫趙阿囡的小賤人手里。所以，如果不能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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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惜，老天爺似乎格外偏愛那小賤人，自己就要完蛋了，她卻活得好好兒的。雷霍失神地盯著在自己手臂上吸血的白胖蟲子，血液離開身體的感覺是如此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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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胖蟲子身上一道通紅的火線從頭至尾一閃而過，雷霍知道它飽了。自己卻餓得慌，五臟廟又咕咕叫起來，雷霍餓得頭暈眼花，竟然覺得白胖蟲子用那對亮晶晶的小眼睛憐憫地瞥了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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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已經淪落到了連只沒有靈智的蠱蟲也來可憐的地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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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啪”，什么東西扔到懷里。雷霍嗅到了香味，他低下頭，看見一塊已經變了形的點心。他拈起點心，迅速塞進嘴里咀嚼咽下，然后對趙伯暴怒吼道：“一天只給我吃這么點東西，把我餓死了，誰來喂你的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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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撕了條咸肉慢條斯理地嚼，笑呵呵道：“雷大公子，稍安勿燥。我家小姐事先雖準備了些吃食，可惜三個人分不太夠。她說有把握在三天內走出這鬼地方，所以你少吃點也不會餓死。有的吃就不錯啦，要知道我的蟲兒可不忌諱死人的血。”瞟了一眼在遠處一扇銅門上爬來爬去的趙婠，老頭兒斂了笑，“你打的什么主意以為老夫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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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冷笑：“三天？老家伙，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此處機關遺跡可不是前朝亡越時所建，我們從這第一層弄出去的東西最起碼有上千年的歷史，比機關大神匠公輸班還早著四百年！睿敏縣主的確有超人一等的機關天賦，可這并不代表她能破解千年之前的機關！三天？嘿嘿，只怕三十年也出不去！不錯，我就是想著多吃掉些吃食，也許就能讓你們早一天餓死。你要看本公子不順眼，一掌打死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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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不生氣，看那神情反而對雷霍越發起了興趣，他問道：“大燕人弄明白這第一層機關用了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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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也許認為這一老一少都將是死人，因此毫不遲疑回答道：“十年前發現此處遺跡，在第一層暢通無阻用了六年，第二層如今已大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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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道：“我家小姐從未來過此處，但除了你搗鬼的那些機關，其它的她都是手到擒來，片刻即過。就算遇上需要破解才被允許經過的機關，她也不用想太久，譬如……”他一指前方，笑吟吟道，“那扇門已經開了，你們當初用了多久、死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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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轟轟隆隆沉悶的聲音響起，雷霍扭頭望去，目光中亦是震驚。不到兩刻鐘，趙婠竟打開了他們花費數月時間才打開的銅門。他心中滿是苦澀，難道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天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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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聽見遠處的趙婠說，她先到門后去探查一番，不用擔心。趙伯叮囑了幾聲，目送趙婠一閃身轉到門內，忽然對雷霍說：“老夫與你打個賭。若是我家小姐不能在三天內離開這個鬼地方，哪怕她多用了一個時辰，老夫不僅放你回去，還會讓你重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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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身子一振，生怕趙婠聽見一般，壓低了嗓門問：“你能醫好我的腿？”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趙伯，“老家伙，別吹大氣了，我這****，北原大師說便是神仙也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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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笑道：“老夫可沒說能醫好你的腿，只是說讓你重新站起來。這世上，多的是奇人異法，別說是讓你站起身，便是斷肢再生也不是難事。”只是代價太過巨大，就怕你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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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老頭兒是趙婠的家仆，怎么會好心幫自己？雷霍知道趙伯定然別有所圖，他深吸了口氣，問：“如果我輸了，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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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淡淡道：“如果你輸了，老夫要你當著方才吸你血的蠱蟲發誓，你會用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并且，在你有生之年，絕不違抗我家小姐的命令，唯她之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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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青筋暴起，悶吼道：“休想！我恨不能生食她血肉，怎么可能唯她之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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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輕笑一聲：“你恨我家小姐不過是因為她引兵入斷魂關，你在牢中受盡了拆磨，以致成了廢人。如果你答應成為她的奴仆，老夫自然也會讓你重新站起來，與正常人無異。甚至，老夫還能讓你擁有不低的武道修為。你想想，你還年輕，還未娶妻生子，你大好男兒生在世上，還有雄心壯志。只要你肯點頭，一切……都將和你未去斷魂關之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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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驚愕地瞪著趙伯，仿佛見了鬼。這老頭兒說的話怎么聽起來如此……悅耳誘人？他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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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卻聽趙伯在他耳邊又說：“你心愛的姑娘還沒嫁人吧？她為什么要喜歡上別的男人？你為何不能把她搶回來？嘖嘖，渝蓮帝姬是多好的女子啊，怎能眼睜睜看著她投向別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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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的臉色青白一片，手背青筋暴起。他在心里瘋狂地咆哮，這老家伙怎么知道？怎么會知道？是了，定是木嵐那賤種告訴了趙婠，而趙婠又告訴了這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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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眼前又出現了那場慈安宮外的“偶遇”，當時尚未覺得，現在一想，木嵐與自己說話時的溫文笑容里分明滿是嘲笑與譏諷！雷霍痛苦地低吼一聲，抱住頭，只覺萬針齊刺般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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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的話忽遠忽近，一時響在耳旁，又一時響在天邊。雷霍聽見他說，你成為小姐的奴仆，并不是要你時刻跟在她身旁。你仍然可以回北燕去，拿回你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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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雷霍想，這場賭局我的贏面比較大吧？！不錯，趙婠幾乎是視這些古機關如無物，極為順暢地一路通行。但是，假如她通過某種途徑得到了第一層乃至第二層機關破解的方法，也能解釋得通她的天才之舉。不是說，大殿下愛她如珍似寶，為了她，眼也不眨地把冰霜王狼的皮給剝了下來。想必，因她機關匠師的身份，她如果提出要看遺跡的機關圖，殿下不會拒絕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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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對趙伯說：“我賭！”說出這兩個字來，他羞愧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盼望趙婠能在三天內帶著他們出去。面對老頭兒似笑非笑、洞若觀火的目光，他深深地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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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微微一笑，就算雷霍不答應為趙婠當牛作馬也沒什么，他有的是辦法控制雷霍。只是，一個有腦子、會思考的傀儡，當然要比木頭傀儡發揮的作用大。他很清楚趙婠的性格，這次在北燕吃了虧，她要是不想辦法報仇，她就不是趙婠！這個雷霍出身大族，若是利用得當，是個好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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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銅門那兒人影一閃，趙婠渾身冒著煙地飛跑過來。趙伯趕緊迎上前去，真氣透體而出，瞬間把煙氣席卷而空。趙婠笑道：“您太浪費了，火苗早就被散花針的寒氣給趕跑啦。”趙伯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好一通掃瞄，發現她只是焦了幾根頭發，當真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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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關切地問：“機關很難破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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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婠笑意吟吟道：“用不著破解，我試了下，不用觸發機關安全通過沒問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就是太順暢了，我實在忍不住，撿了處簡單的機關試了下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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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眉毛一立，吹胡子瞪眼：“小姐！愛玩也不是這時候！等以后有機會了，你再回來玩就是。咱們帶的吃食可不多，趕緊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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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婠抱住老頭兒胳膊撒嬌：“好趙伯，別生氣啊。我知道了，保證一路都乖乖地不調皮。”說完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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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再多話，幾人從那足有一丈厚的大銅門里出來，從遺跡的第一層到了第二層。打眼看去還是黑黝黝的地下通道，好在趙婠和趙伯身上都有火折子并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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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婠按動機關，把門合攏后又開始在門上摸摸掀掀扭扭，還拈著散花針戳戳點點，這次竟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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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干完了活，她站起身來，對雷霍笑道：“大公子，對不住。本縣主把這扇門上的機關又重新給開啟了，并且小小地做了點手腳，希望不會給北燕的機關匠師們添太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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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出乎她意外，這次雷霍并沒有對她暴跳如雷、罵聲不絕，只是用很復雜地目光瞟了她一眼，然后說：“第二層有獸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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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婠一愣，失笑，對趙伯道：“我沒聽錯吧？他這是在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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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趙伯笑瞇瞇點頭，道：“這人哪，識時務者方為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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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雷霍悶哼一聲，緊緊閉上嘴，不再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