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mee倒是沒有著急,差別只是知道和不知道而已。不知道的時候,也沒嫌過錢少,知道了,就立刻覺得很不公平。就是這么多錢,你愿意干這份工作嗎?-不去橫向比較、只是捫心自問,還是愿意的,所以,Aimee內心已經準備好了繼續拿這么多錢做這么多事、甚至愿意做更多事,但公司的制度,不能如此顯失公允,不能誰老實、誰不說、誰不爭,誰就錢少;誰強悍、誰大聲、誰爭取,誰就錢多。
Alan了解下來,終于知道了原因:
第一:對制度理解的差異-總部在上海或北京的下屬企業,近水樓臺先得月,對優家日益完善的制度和政策更了解、在總部的員工和老板們對升職、升級的動力更足。以前李普頓在廣州,既沒預算、也與世無爭,對總部漸進式復雜的人事晉升制度,了解不夠,也從來沒有積極爭取過;
第二:發展空間的差異-總部和更大規模的下屬公司,人才太多、競爭更加激烈,不得不把職位進一步細化,分出很多很多層級,讓人慢慢晉升。而李普頓這樣規模的下屬公司,組織結構相對簡單,經理最多分個兩三層,就已經很足夠了。在地方下屬企業,做到最高級-部門經理,已是此生無憾,不會再圖謀更多;
第三:跳槽過來的新員工和自己培養的老員工差異-隨著優家的發展,不可能全靠自己招MT來培養人才,會通過獵頭,挖更多已有豐富管理經驗的人才直接擔任高級職務。他們本來就是沖著更好的待遇來的,加入優家時的薪資級別,肯定會遠遠高于像Aimee這樣從優家初創期就在、每年一點點百分比漲薪的老員工。這是人事部門不可避免面對、但一直假裝視而不見的事實。已經有越來越多優家管理人才意識到要靠跳槽流動,才能實現大幅增值。
Alan這才知道,以前在李普頓設定的經理最高級,在這沓offer里,成了經理里的最低級。
“Aimee,我覺得要一下子把所有人的待遇調到絕對公平,難度很大。但輪調補貼,確實不應該也根據基本薪資的百分比來安排,你們幾位部門經理,辛苦的程度是相同的,我會把這個補貼拉平,你和Wilson會和其他部門經理一樣。你的底薪確實是太低了,這點,我會去爭取,但可能很難一下子持平,我會和人事部一起討論這個不均衡的狀況,盡量做到公正。”
Alan的誠懇,令人無法再說什么。不過Aimee也在問自己:以前在李普頓,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薪資待遇、更加不會想公平不公平,自己只管埋頭干活,也一直在得到雷總、Justin、Lu、Sally和Gupta的照顧,他們能給我的都給我了,為什么一到這里,發現別人得到的更多,就很不爽了呢?
“因為幸福、能力,本來就是比出來的呀!”Alan征求Danny對薪資公正的解決方案后,Danny特意過來找她聊天。Danny財務出身,是優家為了并購特意從另一家外企挖過來的。“我加入優家時,就開了個天價,我的薪資就是你的四倍,這是我談判得到的結果,我如果談不到這個水平,就對不起我的能力了。人才,本來就是有價碼的,你得有這個認知。”
Danny從Aimee那茫然的眼神,就看出了她對所謂公平的理解,還在職場初級階段。他認為:拿工資、升職、漲薪,這些都是最基礎的,在最好的時機、把自己賣到最好的價錢、最大化自己的商業價值,才是目標。他比Aimee大四歲,大學畢業出來社會工作的時間只比Aimee多一年,但優家,已經是他的第四份工作、薪資已是Aimee的四倍。
“唉,你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以后跟著我好好學吧!”Danny自信地對Aimee說。是的,論算賬、論對一件事情不同角度的剖析,Danny真是個鬼才,他總是能一眼看穿任何談判對手的心理底線,而且步步緊逼,到人家崩潰為止。本來他剛開始只是管財務,但他的熱情和強大的工作能力,讓Alan很快把采購部也轉到了他來管理,Alan對他的信任越來越強,總是夸他聰明。
Aimee和這個聰明人,有了觀點的不同。Danny非常嫌棄華晶的客戶數量多、每個客戶規模小。公司要上SAP系統,這么多小客戶,煩都煩死了,于是Danny要求砍掉年營業額達不到財務標準的客戶。這意味著原來華晶的客戶,90%都要被砍掉。Aimee認為這大大不妥。
“不要忘記我們的初心。當初,我們優家想收購華晶,不就是羨慕他們的深度分銷做得好嗎?在河北農村的小賣部,都有華晶的產品,而這個村子,就是從華晶在縣里的經銷商進貨的。縣里的經銷商,確實規模不大,肯定不是優家喜歡的客戶,但這不就是我們不能、華晶能的地方嗎?我們為什么不好好發揮他們的優勢,一上來就要用我們的擅長、砍掉我們尊敬的不擅長呢?”
“Aimee,你這是做小生意的思路。大公司做的是大生意,這種螞蟻雄兵集腋成裘的小打小鬧,根本不符合我們優家的理念。SAP,怎么會支持這些雞零狗碎的業務呢?”
Alan聽到他們倆不同的意見,一時難以定奪,他說:“那我們一起去看看市場吧!”
Danny帶著Alan,由司機開著車,走訪了北京郊縣和河北近北京的客戶,回來后,他們認為華晶原來的銷售太懶惰、工作效率太低了。他們和Wilson的會議開得很不愉快,Wilson很委屈。
Aimee和Wilson商量,能不能由她跟著主管級、經理級的銷售,一起工作幾天。Wilson挑選了兩個業績最好的人:主管李成和經理張家亮。
Aimee早晨七點半,來到李成家樓下,和他一起出發,乘地鐵到長途汽車站、再乘長途汽車到郊縣、到了郊縣再乘三輪車到不同鎮上的不同店鋪,挨家挨戶。臨近天黑的時候,再乘長途車返回北京,到李成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Aimee問李成:平時都會這么早出發、這么晚回家嗎?李成不好意思地笑笑:確實會八點才出門、下午五點左右就會出發回北京。
“不在當地住一晚,來提高工作效率嗎?”Aimee繼續問。
“近郊的,基本都會當天來回,到其它省,才會在外面過夜。”
和張家亮一起,也是乘長途車到不同地方,因為他是經理級,得到的待遇好很多,都是當地店鋪老板親自出來接待,遇到比較有實力的老板,能親自用拖拉機或小貨車送他們到下一個老板那里,比乘三輪車效率高了很多。
Aimee和他們一起工作后,知道了Alan、Danny對Wilson銷售團隊不滿的原因:按照優家的拜訪計劃,Wilson團隊每天拜訪客戶的數量的確不達標。Alan和Danny有司機開車,拿著拜訪表,覺得一天拜訪這些客戶數根本沒有問題,但其他普通的銷售,完全依賴公交、甚至有些地方連公交都不通,一天要拜訪那么多數量的客戶,的確有難度。大家是在用不同級別的工作方式,來評估工作效率。Aimee建議,能否降低對銷售人員拜訪網點數量的考核指標,提升單點營業額的考核指標–既然效率高不上去,與其蜻蜓點水,不如深度挖掘。
Wilson很認同這個方向,開始嘗試調整,果然業績開始有了回升。
可是,Danny還是認為:這樣的低效運作,毫無意義,他堅持要把不達標的經銷商全都砍掉,這些經銷商沒有了,接踵而至的問題,就是很多產品完全失去了銷量。
“Danny,我依然認為這種做法不妥,我們不要忘記了自己為什么要收購這家企業。”Aimee反復找Danny溝通。Danny對Aimee說:“你知道嗎,我對你,算是最有耐心、態度最好的了。我們部門凡是有人和我唱反調,我就會直接趕他出去。”
“我們是大公司,就要做大公司擅長的事情。比如品牌打造、比如大賣場渠道的開拓和管理、比如大城市的廣告投放。我們如果能把北京做得透透的,銷量再翻幾倍,還用得著去河北、山西的村子里一包包地賣嗎?”Danny提出的,是策略問題,非常現實。
“我也同意把銷售主戰場拉回北京,放棄農村市場。”Wilson說。
“農村市場,不是我們優家擅長的。說實在的,到了縣里,那些招待所就沒法住了。”Wilson說出了優家銷售最不想做深度分銷的原因之一。
Aimee也知道,每次他們一起去走訪農村市場的時候,廁所都不用找,聞著味道就知道在哪里了。按照所有在大城市長大的人對生活品質的標準,這些廁所,根本難以下腳,在里面屏氣凝神消費一次,整個人就被熏得入了骨似的,一身味道久久散之不去,誰都知道你今天上過廁所了。
這些地方,對原華晶的銷售是習以為常、但對優家這些大城市大學生背景的銷售,簡直是煉獄。Aimee也發現,每次Wilson召開經銷商大會時,他在臺上英漢夾雜地講投影,神采奕奕,下面的經銷商不是一臉麻木,就是在打瞌睡。只有原來老華晶的銷售員,陪著他們抽煙、喝酒、神侃的時候,他們的表情才會生動起來。
可是,華晶擅長的,難道不就是我們不擅長的嗎?我們既可以在大城市以優家擅長的方式提升業績,也可以繼續保有和發揮華晶的優勢,帶動品牌的深度分銷啊。這不是一個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二選一,而應該是并購華晶后,一加一大于二的合力和增值啊。
我們因為對方的好、對方在做的我們做不到,才收購了他們,可一拿到手,又橫挑鼻子豎挑眼、嫌對方客戶小、方法土,把他們擅長的咔咔咔全砍掉,換上我們自己擅長的,那又何必去收購他們呢?
Aimee知道Danny每天都在給Alan講投資的有效性、配合總部上SAP的合理性、上了系統后必須放棄小客戶的必然性。Aimee也每天都在思考怎么能平衡和兼容雙方之長。為了不讓Alan感受到被兩頭拉來扯去的壓力,Aimee總是會邀請Alan和她一起出去走市場。Marketing出身的Alan非常熱愛生活,喜歡到不同的地方,觀察和體驗不同人不同的生活方式。
Alan和Aimee、Wilson,一次次在縣城和村頭小店,與店主們熱情交流、一次次一起坐在大排檔暢聊當天走訪感受。Alan越來越接受Aimee的想法:收購華晶,是優家除了把國際品牌帶入中國,還想通過已經在市場上有了歷史沉淀和市場積累的品牌,開發出更多符合中國消費者需求的本土化產品、努力分銷到中國更廣闊的市場,提升當地消費者的生活品質。
兜兜轉轉那么久、那么遠,最后,還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可惜初心易得,始終難守,人總是會走著走著,就忘了自己因何而來。對事業如此,從白晝這一直以來的行動,寧芫也感受到了他的堅守。他回到英國后,幾乎每天都會給寧芫發郵件,告訴她他的學習、工作、生活與思念,也關心她每天的狀態。
寧芫突然接到了白晝的電話,他說要從英國飛來北京看她。
“我最近真是特別忙,沒時間陪你呢。”寧芫趕緊聲明。不是借口,是真的所有時間被工作占得滿滿當當。
“沒關系,你安心忙,只要幫我訂個離你近的酒店就行了。”他很淡定。
寧芫把酒店地址發給白晝的時候,心想:你是真會來,還是只是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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