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誰定親?”
兩儀殿里, 趙衡正在批閱奏章,聞言怔了怔。
帶來消息的陳棠還未察覺到他的異樣,端起宮人奉上的茶喝了一口, 興致勃勃地介紹起楊拓來,“是自襄州來長安趕考的學子,算是我舅父半個學生, 才學相貌皆是不俗, 讓我舅父天天夸贊。前些天姜夫人給我母親寫了信,請她幫忙留意人家,我母親便想起這位楊公子,在姜夫人面前提了提,不想姜夫人十分滿意,這親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姜瑩呢?”
“什么?”
趙衡盯著奏章,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姜瑩也同意了?”
“七姑娘自然是同意的, 否則親事怎會定下。”陳棠覺得他這問題很奇怪, 也不像他的性子, 便傾身問道:“陛下問這個做什么?”
聽到他的回答,趙衡那只握著朱筆的手緊了緊, 骨節發白,望著奏章上那塊被紅墨暈染開的地方, 冷聲道:“閉嘴!”
陳棠不妨他突然動怒, 嚇了一跳,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 噤聲望著他,眼神驚疑不定。
大殿里突然變得死寂,落針可聞。
趙衡閉了閉眼, 將手里的朱筆扔到桌上,靠到椅背上,語氣緩了緩道:“與你無關,朕這幾日未睡好。”
陳棠沒有說話,目光落在趙衡面前的案桌上,那只被隨手扔到桌上的朱筆已經從中間斷開,筆頭落在攤開的奏章上,將大片奏章染成了猩紅色。
“陛下可是后悔了?”
他咽了咽口水,干澀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大殿里尤為明顯。
“朕沒有。”話音剛落,趙衡便睜開眼冷冷道。
他未曾后悔,只是惱怒姜瑩言行不一,嘴上說著不再蠱惑自己,可那些夢仍然不斷,如今自己還在因此感到困擾,她卻跟無事發生一般,竟要與人定親了。
這算什么,她怎么敢?
他趙衡生平還未受過這樣的羞辱。
若他不著急否認,陳棠或許會相信,可他語速極快,反倒是像在急于證明謝什么。
陳棠沉默片刻,開口道:“七姑娘與楊公子明日定親,陛下若是后悔了,還來得及。”
他未曾想到,自己一個多月前的戲言會成真。
陛下他,后悔了。
陳棠離開后,趙衡坐在案桌前一動也不動,眼簾半垂,怔怔地望著前方似乎有些出神,像座冰冷的石像。
陽光自窗外溜進來,落在他俊美冷凝的面龐上,表情忽明忽暗。
他想反駁陳棠的話,可只要一想到姜瑩會嫁給別人,會跟別的男人做夢里與自己做過的事,胸腔中便會無端燃起一股無處宣泄的怒火,幾乎吞滅他的理智,驅使他去殺了那個男人。
這令他清楚地認識到一個事實。
他在嫉妒即將與姜瑩定親的男人。
很可笑的一件事,他竟然受了那些夢的影響,對姜瑩生出了不該有的占有欲。
出神間,宮人進來稟報說蘇寄云來了。
“不見。”趙衡一臉厭煩道。
他正因得知姜瑩要與別的男人定親而煩躁不悅,沒有心思去敷衍蘇氏。
宮人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將他的意思轉告給了在門口等待的蘇寄云,順帶提醒了一句:“陛下正生著氣,蘇娘娘還是先回去吧。”
蘇寄云神情有些意外,陛下性子雖冷,但少有喜怒外放的時候。
她看了眼手里的食盒,遲疑地問道:“你可知陛下因何動怒?”
宮人搖了搖頭,只說陳棠方才來過。
蘇寄云垂眸思索片刻,說了句我進去看看,便越過宮人想要進去。
若是擱在平時,宮人可能會放行,但想起剛才趙衡動怒的模樣,他堅持攔住了蘇寄云,恭敬地道:“還請娘娘不要為難奴才。”
阿碧不憤,想要上前與攔路的宮人理論,被蘇寄云攔住低斥了一句,不情不愿地退下。
主仆幾人在兩儀殿外站了片刻,見趙衡始終沒有露面的意思,才失落地離開。
回承香殿的路上,她們遇到了幾個嬪妃。
隔著樹叢,遠遠地便聽見了她們的笑聲,“我看陛下對那蘇氏也未必有多喜愛,這都快兩個月了,蘇氏還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承香殿,估計這皇后是做不成了,就是不知會得個什么位份,你我見到她是否要行禮。”
“她本就是罪臣之女,陛下立了她一次,她卻要死要活地出了宮,怎會再立第二次?”
阿碧再也忍耐不住,沖上去與她們理論。
但那些嬪妃們一見到她們,便如同老鼠見到貓,連聲認錯道歉,最后還是蘇寄云主動制止阿碧,放她們離開。
“姑娘,您為何要攔著奴婢?”阿碧望著嬪妃們離開的方向,跺跺腳不悅道:“就該帶著她們去見陛下,讓陛下為您做主!”
蘇寄云臉色有些蒼白,勉強地擠出一抹笑,“這點小事告到陛下面前,她們恐怕要日子更難過,而且我也會不放在心上。”
“您就是太心軟了。”阿碧恨鐵不成鋼道。
蘇寄云沒有說話,她眉間籠罩著一層哀愁,思緒已經飛到了其他地方,嬪妃們說的那些話不停地在耳畔回蕩。
這夜,承香殿的燈亮了一夜。
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趙衡,他在寢殿里枯坐了一夜,直到次日東曦既駕,萬道霞光散射,金色的陽光照進兩儀殿里,落在他的眼皮上,才終于有了動靜。
他長吁一口氣,起身推開寢殿的門,對已等候多時的徐缺吩咐道:“今日罷朝一日,給朕備車。”
徐缺一愣,拱手應下。
不多時,剛才還寂靜無聲的兩儀殿“活”了起來,宮人們捧著巾帕和魚洗,魚貫而入,伺候趙衡洗漱更衣用膳。
巳時一刻,身著一身帝王常服,頭戴紫金冠,周身氣勢威嚴的趙衡登上鑾駕,由禁軍開道,從皇宮出發往延慶坊姜家而去。
凡所過之處,車駕紛紛讓行,百姓退避一旁,不敢抬頭直視,唯恐冒犯天威。
抵達姜家時,楊拓正攜冰媒登門。
見到如此浩浩蕩蕩,威儀不凡的帝王儀仗,連忙退開讓路,并下車行禮。
原以為這位年輕的帝王不會注意到他時,那座華貴的鑾駕卻在他面前停下,車簾被宮人卷起,神情冷漠的帝王偏頭問道:“你便是楊拓?”
楊拓只是愣怔了一瞬,隨即受寵若驚地回答道:“回陛下,學生正是楊拓。”
他不過是一介書生,陛下怎會知道他的名字?
便見這位帝王掀唇輕笑一聲,說了句:“聽聞你才學過人,朕很期待明年春試一見。”
言罷便收回了目光,讓車夫繼續往前走。
能得這位陛下專門停下車與他說話,楊拓心中難免激動,站在原地目送,直到他下車進了姜家。
“楊公子,咱們還去姜家嗎?”冰媒傻愣愣地望著姜家門前的帝王儀仗。
因為得天子主動搭話的楊拓沉浸在興奮激動中,他望著近在眼前的姜家,笑容燦爛道:“不必,我們改日再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