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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府, 季航的書房之內。
兩位少年皆是一臉肅然地坐在那里。
“我這兩日沒怎么出門, 倒是沒聽說洛省這件事。”
聽到顧云浩說起洛省院試之事, 季航也是一臉凝重, 皺著眉說道:“若是府衙那邊有收到什么消息的話, 想來洛省士子鬧事并非空穴來風。”
聞言,顧云浩亦是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老師并未跟我提及此事, 想來里面另有隱情, 故而前來問你可知道當中什么隱情或緣由。”
說起洛省院試之事,顧云浩心底也是存了疑惑的。
最大的疑惑, 便是他老師江程云的態度。
因著他今日是先去拜訪了江程云, 而后遇到董睿,方才知曉洛省士子鬧事。
但在此前,江程云卻是一絲都沒提及過這件事情。
當然,也有可能如董睿所言的一般,此事很是尋常, 算不得什么大事,過些日子就會平息過去。
但顧云浩卻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乃是陵江書院的學生, 而柳予安乃是書院的山長。
洛省院試柳予安牽涉其中,江程云又怎會連提都不提?
很明顯,原因只有一個,老師是不想他知曉此事之后, 被卷入其中。
顧云浩自問沒有什么了不得的謀略, 且又尚未涉及朝堂, 不曉得朝中之事,但見著江程云如此避及的樣子,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
至少不可能像董睿所說的那般輕巧。
“江大人亦是閉口不言么?”
顯然,季航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當下更是眉頭一緊,思量片刻,又道:“看來此事有些不尋常。”
“季兄,冒昧問一句,你家叔爺爺近來也在府城?”
聽了顧云浩這話,季航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呢,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話剛出口,季航便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面色一變。
“只怕這才是你為何一直沒聽聞此事的緣由了……”
顧云浩無奈地說道。
季家乃百年世家,當世望族,且季閣老仍在朝為官,手握大權。
這樣的人家,雖是居于淮安,但一般都自有消息的來源和門路,說不定不僅淮江周圍幾省,甚至朝中乃是全國上下的消息,都能極快地知曉。
畢竟越是這樣的世家大族,越是必須時刻關注和留意朝中的一舉一動,并隨之做好應對之策,方才能守得住長久。
例如先前柳予安受邀參與洛省院試一事,就連陵江書院內,知曉的人都不多。
但季航卻能與府臺衙門差不多時間知曉此事,并告知顧云浩,有此可見季家的能量。
然而現在洛省生變,季航卻是沒聽到一點風聲,這便有些不對勁了。
“就連叔爺爺也……”
季航聲音很是低沉地道:“只怕今次叔爺爺,也是與江大人存了一樣的心思,看來此事確實棘手非常。”
他對自己家里的事情是最清楚的,在顧云浩的提醒之下,瞬間就明悟過來。
看來此事果真不一般。
若不然,叔爺爺哪里會至于讓人將這個消息瞞了下來,竟是一點都讓他知曉。
叔爺爺也怕他知曉之后,會一時意氣,卷入其中么?
“洛省提學錢卓然,乃是副相陶明哲的外侄子。”
聽了這話,顧云浩也是覺得有些沒有想到。
他這些年跟著江程云身邊,除了學業之外,也是知曉了不少朝中之事。
本朝管制在沿用前朝的基礎上,又做了改革和調整。
首先在皇帝之下,便是中書省統領六部,為最高行政中樞。
中書省設左右丞相各一名,為正一品,而后便是平章政事一名,為從一品,行副相之職。
中書省之下,再分設六部。
但順德帝即位之后,對此進行了改革。
首先便是廢中書省,改設內閣,閣臣之位共設九位。
再則就是取平章政事的一職位,改稱副相。
左右丞相以及副相三人都入內閣主事,此外,另將六部尚書全部納入內閣,一并處理軍國大事。
若是按嚴格的來說,右相的地位要高于左相,且右相才應當是主丞相,左相則應該是次相,而后才是從一品的副相。
但是自順德帝改制內閣之后,為了平衡權柄,讓內閣之間互相牽制,便直接將左右丞相的地位并列起來,另有副相一名襄助,共同統領內閣。
隨著順德帝對內閣的倚重和逐步改制,到了今時今日,內閣的權利也開始慢慢分散,閣臣之間也是互相牽制。
例如季航的爺爺季閣老,便是以工部尚書的身份入閣,在內閣數年,雖是不曾向哪一派靠攏,但眾人也都是不愿去開罪與他。
尋常來說,閣臣之間,因著互相牽制,且又都是在朝為官多年,各有自己的人脈,故此,若是沒有遇到什么特別要緊的事,幾位閣臣都還是會維持面上的關系,互相給幾分薄面。
更何況陶明哲乃當朝副相,是內閣中的第三號人物,自然更是位高權重,而這位洛省提學錢卓然,又與陶明哲關系匪淺。
“錢提學既然有如此背景,那老師又何須這般避及……”
顧云浩沉吟片刻,隨即雙目微張,面色詫異地看著季航:“難道是……”
見狀,季航亦是一臉凝重地點了點頭。
“陶明哲乃是大皇子一派,看來此次洛省之事,確實是有些不簡單。”
若真的是有人想借洛省院試,除掉錢卓然,斷副相陶明哲一臂的話,不說他們這些小秀才,就連季航的爺爺季閣老,估計也只得早早避開。
歷朝歷代,但凡是涉及皇位儲君之事,那都是極其兇險的。
顧云浩雖然知曉不多,但跟著江程云久了,耳目濡染之下,也是知曉了當今朝局的大致情況。
二皇子與大皇子現在斗的厲害,而陶明哲又是支持的大皇子……
想到這里,不知為何,顧云浩腦中突然閃過一人。
“季兄,你可知朝中有一位大人姓徐的?”
聽聞這話,季航也有些不解,說道:“自是有的,只是‘徐’這一姓實在普通的很,倒是不曉得你說的是哪一個。”
“這我倒是不知,只是此人應當四十歲出頭的樣子,看著頗有威嚴,我看了一眼,便覺得像是身居高位之人。”
顧云浩慢慢回憶道。
“四十多歲,身居高位么?”
季航腦子里也是飛快的思索著,突然又問:“你見過?在淮安府么?”
“正是前些天水患之后,在書院山門之外見到。”顧云浩說道。
“想來那便是禮部左侍郎徐景了。”
季航當下就把人對上了號,說道:“前些日子齊王巡視淮安,這位徐侍郎亦是跟隨左右,你可是見著他身旁還帶著一位少年?”
“正是。”
“那必然就是徐景了。”
聽了這話,季航越發肯定地道:“他身旁的少年應當就是王豫之,乃是二皇子的外家,茂國公府的大公子。”
說到這里,季航頓了頓,而后面帶詫異地問道:“怎么你會問起此人?”
“上次在書院之外,曾見過一面,這位徐侍郎當時面色看著有些不善。”顧云浩直言道。
“徐景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這幾年來,左相越來越是偏幫二皇子,想來此次之事,只怕與徐景等人脫不了干系。”
季航亦是沉聲一嘆。
聞言,顧云浩也沉默了。
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不僅涉及朝中派系之爭,更是左相與副相斗法,甚至還牽扯到兩位皇子。
他不過是一個出身寒門的小秀才,又如何能去面對這些人物。
難怪老師跟季家都選擇避開此事……
不過,在這樣的爭端之下,山長柳予安又將會如何呢?
說到底,洛神院試,不論是錢卓然果真取士不公,亦或是左相跟徐景等人設計構陷錢卓然。
但于山長柳予安來說,都只是被無辜牽連罷了。
畢竟一個小小的閱卷官,根本是無力左右院試之事的。
這便是官場朝局么?這便是派系之斗么?
牽一發而動全身,為了打壓政敵,甚至連是非曲折都不論了?
想到這里,顧云浩心里只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似在苦悶自己的無能為力,又似在為柳予安不忿,更有一種對前路的悵然。
這樣的朝堂,這樣的官場,真的是他一展抱負的地方?
他真的可以安然立于朝堂之上,實現他應民愿、嚴吏治、明法理的愿望?
“云浩,不必擔心,陶副相亦不是好相與的。”
此時,季航一拍顧云浩的肩膀,安慰道:“山長不會有事的,徐景等人的目的乃是錢卓然。”
聽聞這話,顧云浩略微點了點頭,默默不言。
他又哪里聽不出季航的安慰之詞,只是不愿多說,免得季航亦是如他一般為此煩心罷了。
兩人又說了會話,一時還是沒想出有什么辦法,便約好了明日辰時在城門口匯合,一起先到書院看看情況再說。
決定之后,顧云浩便辭了季航,滿腹心事地離開季府。
出了季府的大門,顧云浩蹙著眉走在回家的路上,確實覺得腳步沉重非常。
眼下朝中局勢復雜,他真的應當就此入仕么?
若是入仕為官之后,他又真的能夠在那泥淖之中獨善其身?亦或是也會改變初衷,變得隨波逐流?
想到這里,顧云浩暗暗搖頭。
即便入朝為官,面臨紛雜繁復的朝局,他亦是不愿成為一個滿腹私欲又不折手段之人。
這時,天上的陰云忽然被風吹開,太陽的光芒直射而下,那光芒竟是讓人只覺眼前一晃。
顧云浩抬首看去,只見頭上烏云盡散,空中一副天晴氣明之態。
“咱們得相信‘公道’二字。”
不知為何,腦中突然回想起當初在茶樓,穆言說的這句話來。
不錯!
世間必然存有公道在,即便是朝堂亦是如此。
不畏浮云遮眼,不為權勢蒙心!
即便這天上、這朝中烏云密布,也終有云散天清的時候。
而他,顧云浩……
不介意成為那個敢于去撥開云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