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重逢,渝州城南九龍坡前的少年,自然也是激動無比。特別是,當那少女撲入懷里時,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手臂中環抱的那一種溫暖的感覺。頓時,―種巨大的幸福感充斥了他的胸臆:
“劫波度盡,小葵妹妹這一回成為真正的人了!”
等懷中的少女哭聲稍歇,景天便從懷里掏出一物,舉在她的面前:“小葵,為歡迎你回來,哥哥特地準備了一件禮物。看看,喜歡嗎?”
龍葵聞言,抬起頭來,舉起潔白如玉的皓腕擦了擦淚眼,便看到眼前哥哥的手中,正拿著一條白銀項鏈。仔細看,這條細銀鏈本身已是十分特別,華光熠熠,微泛異彩,絕不同于世間尋常銀質。更特別的是,這條項鏈的鏈墜,是一顆十分通透澄澈的晶瑩珠子,其形狀呈罕見的淚滴之形,在陽光的映照下,似虛還實,如夢如真----對這顆珠子,以龍葵王宮的出身、千年的見識,竟是一時猜不出它的材質和來歷。
“它來自一位故人,名為‘神女之淚’。”
景天抬頭看看渺遠的云天,只見蒼穹高遠,云聚云散,心中忽然有些刺痛:“小葵,它并非什么華貴的珠寶,卻讓我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牽掛和思念。喜歡嗎?”
“喜歡!”龍葵當然喜歡。哪怕眼前之物只是瓦礫草稈,只要有了哥哥的心意,那對她都是無價之寶。
“來,我給你戴上。”
“嗯……”
龍葵乖巧地低下頭,讓景天把神女之淚項鏈戴在她白晳的脖頸上。
晶瑩璀璨的神女之淚,配上少女如雪的肌膚,再和雨過天青色的淺藍裙衫相映襯,便宛如黃昏前淡藍青空上那一顆孤懸的北極星。
“真美……”
看到這樣的絕配,景天發自內心地稱贊。雖然不知道他是在夸項鏈還是夸她,龍葵的臉上飛起了一片紅暈,羞怯地低下頭去。
見少女還是如此嬌羞,景天也不敢再有什么惹人誤會之語。為了讓剛剛復生的少女不要太拘謹,景天故意哈哈一笑,打趣道:“小葵妹妹,不要小看哥哥給你的禮物哦。這是我用出自魔界的星穹之銀和出自神界的神女之淚,再請人界渝州城中手最巧的珠寶匠打成。這可是哥哥‘新安當’第一款產品哦!”
“新安當?”龍葵有些不解。
“是啊,等哥哥再攢點錢,便要開自己的典當鋪,兼營珠寶生意。到時候,少不得要請妹妹一起幫忙哦。”
“嗯!”龍葵重重地點了點頭,“都聽哥哥的,要小葵做什么都可以!”
“謝謝妹妹!不過,因為要攢本錢,現在可要委屈妹妹了。你看----”景天朝北一指,“只能委屈你,一起住在咱渝州南郊這樣的簡陋茅舍里了。”
龍葵聞言,轉過頭,順著景天所指的方向,便見得北邊那片竹林旁,正有一座竹籬圍繞的茅屋小院。這時正是暮春時節,那些環繞在低矮竹籬上的藤蔓都開花了,將簡樸的茅屋圍繞著,倒好像一道五顏六色的花環。而為了歡迎龍葵的到來,茅草的屋頂還剛剛翻修,是景天去西邊的璧山里,打來了去年冬天留存的上好干枯紅茅草,拿竹梯翻上翻下,將屋頂更換一新。之后他更和好了灰泥,在雪見的幫助下,將茅屋四壁粉刷一新。
不過即使如此,他心中還是有些歉然。要知道,龍葵可是王族貴女,雖然千年以下,故國灰飛煙滅,但這樣的身份可還是留存。他也知道,龍葵不會計較這些,但從他的角度,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和惶然。恰在這時,眼前的少女忽然淚流滿面,哭出聲來----這一來,景天更慌了手腳,忙不迭地安慰道歉。
只是,才說了沒幾句,那淚眼婆娑的少女便打斷了少年的道歉:“哥哥,你弄錯了……小葵對這籬院,是太喜歡了,才哭出聲來……我……我早就想和你過這種簡單真實的生活了!”
正是:
早是傷春夢雨天,鶯啼燕語報新年。
東風不道珠簾卷,引出幽香落外邊。
漂泊何由返故園?桃花春雨照離魂。
憑將別后雙紅袖,記取東風舊淚痕。
“原來是這樣!”那個會錯意的少年,有三分尷尬,卻更有七分欣喜。他站立在九龍坡前,等龍葵暢暢快快地哭了一場,終于云收雨散時,便對她道:“先回去吧。你雪見姐姐正在廚房煮雞蛋呢,你快回去吃。”
“雞蛋?吃?”
“是啊,按照我們渝州的風俗,無論是走路跌倒還是河邊失腳,都要去尋到當時現場的草木樹枝,弄回來當柴火煮雞蛋吃。這樣就能把晦氣霉運消除了。所以在重樓大哥作法前,我去那劍冢中砍了些荊枝,劈了些舊家具,帶回來,正給你雪見姐姐生火煮蛋呢!”
“哦……謝謝哥哥,謝謝雪見姐姐……”幽情羞怯的少女,心中再一次感動,鼻子一酸,差點又要流下淚來。
自此,再世為人的龍葵,便和她的小天哥哥、雪見姐姐,在渝州南郊這樸實潔凈的農家小院安住下來。
自然,這樣平凡而安居的日子,少不得那個童稚笑鬧、憨態可掬的花楹小妹妹。于是,許多年后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后,在竹籬小院中繽紛盛開的紫蘿花架下,便有個粉妝玉琢的小妹妹跟面前白衣飄飄的男子請教問題:
“小天師父哥哥,什么是情呀?”
“情啊----”男子略一沉吟,誤以為跟自己學書法的小小少女,是在問他情字怎么寫,他便慢慢說道,“‘情’字這么寫----”他鋪開了宣紙,抹一抹如雪的紙光,提筆蘸一蘸馥蘭的墨汁,隨手寫起這個“情”字。
本來只是簡單地寫一個字,可不知為什么,提筆之時,男子的心中卻忽然回想起此生相逢的各位女子。她們或靜如空谷幽蘭,或逸如云界空花,風姿各有不同,卻都是此世絕代佳人。
心有所屬,思緒便飄忽起來,于是他筆下所寫之字的筆畫,便不自覺地變幻出各種風格,尤其在最后幾筆時,他突然想起當年劍冢鑄劍爐前,那個奮不顧身的跳爐身影,頓時一種熟悉的撕心裂肺的感覺又如潮水般襲來!本來十分穩健的筆鋒,猛然間狂亂連揮幾下,便在雪白的紙上留下幾道凌亂無比的延長墨跡----乍一看,最后這幾筆拖曳的墨跡,倒好像高飛的鳥翼一樣。
旁邊的那位小少女花楹,看著男子如此,心里覺得有些奇怪。她心說,自己開始問景天哥哥什么是情,但哥哥卻說要寫字,結果最后卻畫了幅畫----不過哥哥的畫功還真好呢!
可愛的小花楹,一如既往地用崇拜的眼光,認真地觀摩哥哥剛剛作成的這幅“畫”。
只不過,才呆看了片刻,小妹妹卻忽然“咦”了一聲,轉眼便暈生兩頰,粉玉一般潔白的嬌嫩俏靨上,竟是瞬間如染紅霞!
“景天哥哥……”
片片飄落的紫藤花雨中,小妹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盈盈閃動。她偷偷瞄了瞄身前的英挺男子,在心中害羞地想道:
“花楹問哥哥什么是情,哥哥卻畫了個花楹靈獸時的橫樣……哥哥,你的意思也太直白了!!!”
明媚春光里,猶如串串紫色玉墜的紫籮花架下,小花楹雙頰暈紅,攥起了小拳頭,在心里暗暗發誓:
“從、今、天、起,花楹就會加油長大!”
“哥哥,等我哦!”
正是:
錦瑟年華誰與度,
莫問情歸處。
只影向斜陽,
劍吼西風,
欲把春留駐。
天涯芳草無歸路,
回首花無數。
解語自銷魂,
弱袂迎春,
塵緣不相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