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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修)


  韓渡聞言,臉色越發冷淡。

  皇帝聽著這話實在不像樣,干笑兩聲打圓場:“阿顏,別鬧你阿兄,一會兒他要上場打毬呢。”雖然他也覺得三子一天到晚沒個正形,但由貴妃那頭的人說出來,就有些過了。

  沒想到他不提這一茬還好,四公主立即接口道:“咦,你也會打毬么?莫非像宮女一樣騎驢子打毬么?”

  藺知柔看了一眼韓渡,他的臉色果然不好,但看得出在竭盡所能地隱忍。

  皇帝極愛打馬毬,二皇子投其所好,也是個中高手,韓渡以前個子矮沒法打,多虧半年來跟竹子似地瘋長,這回才能上場打毬。不過四公主一個小孩哪里知道這些,肯定是仙居殿里有人嚼舌根。

  這種有意無意的羞辱肯定是家常便飯了,藺知柔暗忖。

  皇帝卻是視若無睹,只是佯怒道:“胡言亂語,一會兒你阿兄騎馬打毬,你看著便是。”

  四公主撅著嘴,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末座,她抱著盒子走過去,打量了藺知柔一眼,歪著頭傲慢道:“小子,你回回考甲弟,比二兄還厲害,想必是極聰慧的了,你來開。”說著手一伸。

  藺知柔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剛才四公主說了,二皇子打不開這盒子,她若是打開了,小心眼的貴妃又得給她記一筆,若是打不開,那這個“神童”便是徒有虛名,總之都討不了好。

  但是皇帝和貴妃不吭聲,公主有令,她總不能裝作沒聽見,正要去接,韓渡騰地站起身走過來,繃著張臉,從四公主手里拿過盒子:“我來。”

  這種魯班盒傳說是魯班所創,用來藏機密的書信或物件。盒蓋上用深淺不一的木塊拼成花紋,每塊木頭都可以滑動,只有按照正確的步驟移動木塊,才能打開盒子,最復雜的據說要幾千步。

  給四公主玩的自然不會太復雜,韓渡看了片刻心里便有了數,只見他修長手指飛快的撥動,頃刻之后便聽見“咔噠”一聲輕響,盒蓋開了,里面裝著一只溫潤無暇的玉羊。

  “好了。”韓渡不耐煩地把盒子往四公主手里一塞,四公主年紀小手不穩,一個沒接好,盒子連同玉佩掉在地上,玉羊磕在金磚地上,頓時摔得身首分離。

  四公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的羊……嗚嗚我的羊……”

  “四娘到阿耶這里來,”皇帝好言撫慰,“一會兒阿耶替你尋個更好的。”

  四公主哭得淚水漣漣:“……旁的我不要,就要這只!”

  皇帝轉向韓渡,聲音里帶了點慍怒之意:“你阿妹年紀小,你做阿兄的同她置什么氣!身為皇子,竟連這點氣度都沒有么?”

  韓渡并非有意,但卻并不為自己辯解,馮貴妃悠悠地道:“三郎也還小,有些氣性是難免的,今日正直佳節,陛下莫要苛責他了。”竟然坐實了他是故意為之。

  恰好這時毬場方向傳來鼓樂聲,太子道:“二郎三郎,毬會要開始了,你們快去場中準備罷。”

  韓渡抿了抿唇,向皇帝、太子行了個禮,一言不發地出了棲鸞閣。

  皇帝、貴妃和眾皇子、貴戚子弟移步閣外,宮人已在朱闌邊設了步障和坐榻,眾人依次入座,這回只有皇帝、貴妃和皇子們能坐著看,其余人只站在一邊看。

  藺知柔倒是不介意,站著視野反而好些。

  隔著雕龍鏤鳳的欄桿,她往下望去,只見馬夫正將賽馬牽入場中,騎手們也已各就各位。

  馬毬比賽的人馬數沒有定規,這一場是八騎對八騎,上場的除了兩位皇子,還有令狐湛和三位郡王,其余十名騎手則從千牛衛和羽林軍中抽選年紀身高合適、毬技精湛者,分作兩隊。

  千牛衛在皇城南,屬南衙十六衛之一,羽林則是北衙四軍之一,這場比賽也是南衙和北衙的較量。

  藺知柔在千牛衛的五人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韋陟也來了。

  韋學士已經認清現實,知道這個二兒子實在不是讀書的料,科舉是不必想了,走門蔭當文官,他韋家又丟不起這個人,故此索性物盡其用,讓他入了千牛衛。

  千牛衛是皇帝的侍從儀衛,能入選的都是官宦貴游子弟,須得儀表堂堂,韋二郎十分符合標準。

  藺知柔知道韋二郎的騎射和毬技都很高超,他出現在這毬場上合情合理,但她就是沒來由的有些不安,右眼皮也跳起來。

  然而她擔心與否都無關緊要了,毬手們已經開始抓鬮分組,韓渡和兩位郡王分到了羽林郎一隊,臂上系紅紗以為標識,二皇子、令狐湛和剩下一位郡王與千牛衛一隊,臂上系綠紗。

  分組完畢,毬手在場邊就位。

  毬手們紛紛上馬,藺知柔看到韓渡一踩馬鐙,長腿一舒,利落地跨坐到馬背上。

  他著的是特制的打球衣,上衣比一般胡服還短些,褲子也緊窄些,騎跨在馬背上,繃出纖長流麗的腿部線條,從大腿一直延伸到馬靴緊裹的小腿和腳踝。

  毫無疑問,韓渡是極好看的,那是一種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間的好看,纖秀脆弱又潛藏力量,蓄勢待發。

  連皇帝都注意到三子的蛻變,自心底生出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他忘了方才的齟齬,生出幾分感慨:“三郎這陣子長高了不少,一眨眼已是個翩翩少年郎了。”

  貴妃輕輕把頭靠在皇帝肩上,似是自言自語般地嘆道:“是啊,一看見三郎,我就想起先皇后……”

  皇帝的臉色微微一沉,他與先皇后少年夫妻,要說沒有一點情誼,那也是假,可那情誼里摻雜了太多權衡,太多妥協,太多考量,她對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見地,并不以他為綱。

  這樣的性子和家世,在他帝位未坐穩時是很好的助力,但后來卻成了掣肘。

  如今每次想起她,也是不悅多過懷念。

  皇帝沒有接茬,但是他瞬間僵硬的身體說明了一切,貴妃心中暗喜,面上不顯,不動聲色地拈起團扇一指二皇子身邊的少年,將話題輕輕帶過:“啊呀,那不是寧王家的四郎么?有程子沒見到,已經這么大了!”

  皇帝將目光轉向別處,眉頭漸漸松開。

  毬場中,韓渡自侍從手中接過毬杖,一手拽著韁繩,在馬上回身,朝樓上望過來,唇角一揚,只一瞬便又轉過身去。

  與此同時,毬場邊的樂伎奏起了激昂高亢的龜茲樂《打毬樂》,鼓點如同夏日的暴雨,激得場上場下一片熱血沸騰。

  身著青綠錦半臂的內侍手執彩毬跑到毬場中央,把彩毬放在正中間的紅點上,然后迅速退到場邊。

  樂聲戛然而止,緊接著鼓聲大作,毬手們得到信號,爭先恐后地策馬向著彩毬奔去。

  藺知柔看到韓渡不緊不慢地一夾馬腹,窄腰一挺,胯部往前一送,身下的黑色駿馬便如離弦的箭矢,向毬場中央沖去。

  不過他起步時太過悠閑,比旁人晚了些,待他距離毬場中心一步之遙時,一個著紅衣、騎白馬,臂上系綠紗的少年,率先揮起毬桿,把彩毬打到半空中。

  藺知柔不用仔細分辨就知道那是令狐湛,他素來霸道,因自己喜著朱紅衣裳,便不許他人“東施效顰”,故而全場只有他一個著紅衣。

  毬飛到半空中,近處一個同樣臂系綠紗的千牛衛正要揮杖,令狐湛卻不管不顧地騎馬沖上前去,那千牛衛不得不拽著韁繩急急避開,這才沒與他撞作一處。

  與此同時,令狐湛的毬杖劃出一道半月彎弧,在半空中擊中彩毬,將它向木板毬門又推進了一大段距離,緊接著他策馬猛沖,故伎重施,竟是打出了三連擊。

  “好!”皇帝忍不住站起身來,“十五郎的毬技比之去歲又有精進。”

  貴妃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她與皇帝這位胞妹一向不太對付,彼此都看不上眼,對這個比皇子還飛揚跋扈的令狐小兒也甚是不喜。

  先前令狐湛害她侄子落馬,她自然是一清二楚,只不過皇帝縱容胞妹,蘭陵長公主的勢力又大,馮貴妃奈何不了他們家,更不想把他們推到東宮一邊,因此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反正她眼下見了這令狐小兒便一肚子氣,聽見皇帝夸他便越發不豫。

  其實二皇子的毬技也不差,只是他性子不似令狐湛那般冒進,還在一旁審時度勢,相形之下便沒那么引人注目了。

  他和令狐湛分在一隊,換了其他人早將毬喂給他了,也只有令狐湛敢爭這個頭籌。

  令狐湛沒眼色,二皇子總不好去截隊友的毬,只能在旁邊伺機表現。

  轉眼間,令狐湛已經到了毬門附近,彩毬落地,向毬門方向緩緩滾動,眼看著只有約莫五步距離,只要再擊一杖便能將毬送入毬門,誰知就在這時,忽有一騎從側旁躥出,生生截斷了令狐湛的去路,卻正是韓渡。

  令狐湛趕緊勒住韁繩,馬上的紫衣少年右手控住韁繩,左手執著烏黑毬杖,輕輕巧巧地一挑,那彩毬便向令狐湛身后飛去。

  令狐湛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待要打馬回身去救,毬已被個羽林郎截了去。

  韓渡一勾嘴角,側了側頭:“承讓。”說罷一牽韁繩便向著彩毬所在的方向奔去。

  令狐湛氣得七竅生煙,當即一扯韁繩,狠狠踢了凝霜白一腳,急急追上前去。不過這時毬已經到了一名羽林郎的杖下,用力一擊傳給隊友,第二名羽林郎抓住機會奮力一擊,將毬送人毬門中,韓渡所在那隊拔得頭籌,場邊鼓聲頓時大震,仿佛地動山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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