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刺史府。</br> 周文信神色慌張地跑進后堂,見邢深坐得筆直正在看書,周文信不由急得跺腳,道:“刺史,您還有閑心看書呢,出事了!”</br> 邢深淡定地合上書,道:“出了何事?周司馬,既已為官,當有養氣功夫,遇事處變不驚,穩如泰山方可致遠。”</br> 周文信急道:“鄭簡死后,尸首被顧青的親衛斂了,然后顧青便帶了一百親衛出了商州城,直奔洛南縣而去……”</br> 邢深皺眉:“顧青去洛南縣作甚?”</br> 周文信憂慮地道:“晚生猜測,顧青恐怕要從洛南縣令身上打開缺口,畢竟鄭簡原籍洛南,關于戰死傷殘老兵撫恤的內情,洛南縣令也是知情并參與了的……”</br> 邢深冷笑:“洛南錢縣令這些年可沒少撈,顧青去問他,他可能會招嗎?哈哈,這個顧青,到底是年輕不通世情,他以為憑著他縣侯的名頭便能嚇唬到錢縣令?”</br> 周文信憂心忡忡道:“怕就怕顧青用非常手段讓錢縣令招供……”</br> 邢深失笑搖頭:“非常手段?對錢縣令嚴刑逼供嗎?無詔無令,他敢對朝廷官員下手?仗著天子恩寵,他便無法無天了?”</br> 周文信嘆道:“或許是晚生多慮了,但晚生以為,顧青此人看似年少,實則手段不凡,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能被封為縣侯,可不僅僅是救駕有功,必然有別的本事,更何況顧青被陛下如此器重,與即將拜相的楊國忠關系也非同一般,晚生以為,殺鄭簡或許……有些不妥。”</br> 邢深遲疑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堅定之色,道:“鄭簡必須死,本官沒做錯。此人不除,徒留禍患。至于顧青,不過是個幸進的小子,運氣好救了陛下的駕被封了縣侯而已,他在商州無權無勢,本官不信他能翻天。”</br> 見邢深剛愎的樣子,周文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無奈地嘆氣:“事已至此,多言無益,但顧青終究還在商州地面上,他此去洛南縣意圖不明,晚生以為無論如何刺史還是要盡早防備,多留一手終歸是沒錯的。”</br> 邢深心里其實也有些忐忑,顧青領著一百親衛氣勢洶洶奔赴洛南縣,總不會是去給洛南縣令拜壽的,邢深也害怕顧青真在洛南縣查出什么。</br> 猶豫半晌,邢深咬了咬牙,道:“派人再去一趟長安,給虢國夫人送信,將此事詳細稟報虢國夫人,就說本官情勢危急,請虢國夫人相救……”</br> 周文信點頭應了,匆匆告退。</br> …………</br> 長安,虢國夫人府。</br> 楊家三姐妹和楊國忠的府邸皆相鄰,因楊貴妃的關系,三姐妹和楊國忠從此一飛沖天,幾乎一夜之間,楊家的權勢和家業達到了巔峰,而三姐妹的生活也隨之越來越奢華。</br> 鏤空的鎏金小銅球掛在床梁邊,丫鬟站得老遠輕輕揮舞著扇子,讓銅球里熏香的香味飄散得更均勻。</br> 虢國夫人右手托腮,斜著側躺在胡床上,兩名丫鬟輕輕給她揉著腿,偌大的屋子里,兩名年輕的倡優正在給虢國夫人表演百戲。</br> “百戲”源自漢代,包括說唱和雜技等諸多雜項,初時為民間年節慶賀時的助興節目,南北朝以后被稱為“散樂”,漸漸走入了權貴王侯家,如同清朝的權貴辦京劇堂會一般,聊為權貴解悶。</br> 虢國夫人的注意力并不在百戲上,而是盯著其中一名正在賣力說唱的男倡優,男倡優才十五六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面容透著一股英朗之氣,花兒一般等待貴人采擷。</br> 虢國夫人嘴角帶著輕笑,很難想象一位中年婦女露出的色瞇瞇眼神是怎樣的猥瑣,男倡優絲毫不覺得別扭,臉上的笑容愈發討好了。</br> 一名丫鬟匆匆入內,附在虢國夫人的耳邊輕語了幾句。</br> 虢國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斂,眼神不由自主地充滿了厭惡和不耐煩。</br> “一年才收他多少銀錢,麻煩倒是一樁接一樁……青城縣侯顧青,不就是貴妃娘娘頗為寵愛的那個少年郎君么?他吃錯了什么藥跑到商州惹禍去了?”</br> 丫鬟垂頭低聲道:“邢刺史派來的人說,顧青在商州藐視刺史,邢刺史將夫人的名號說了出來,顧青仍不留情面,說要一查到底,邢刺史還說,顧青領親衛去了洛南縣,已快查出端倪了,求夫人相救。”</br> 虢國夫人愈發不耐煩,冷冷道:“邢深這個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都辦不好,若非看在當年那段露水之歡的份上……哼!”</br> 黛眉輕蹙,虢國夫人沉思半晌,道:“不過是貪了點小錢,縱然陛下知道了也不會怎樣的,大不了罷官……”</br> 話說到一半,虢國夫人又停住了。</br> 左思右想,終歸還是要保住邢深。且不說當年的露水舊情,只說邢深每年給她府上孝敬的銀錢和各種奇珍異寶便不是一筆小數,邢深若被罷官,以后少了商州的進項,對生活奢靡耗費巨大的虢國夫人府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br> 不耐地嘆了口氣,虢國夫人被丫鬟攙扶著站起身,扭擺著豐滿妖嬈的肥臀,無奈地嘆道:“備車馬,我便去陛下面前求懇一番,把那惹事的顧青召回長安便是,派人告訴邢深,以后莫再拿這些小事叨擾我的清靜。他若坐不穩這個刺史的位置,我便讓兄長換個人來坐。”</br> 楊家是一個整體,楊國忠的相權屬于整個楊家。</br> …………</br> 周文信的擔憂沒錯,顧青的手段令人意想不到。</br> 沖擊縣衙,逼供縣令,這是大罪。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干出如此不冷靜的事,可顧青偏偏干了。</br> 正因為意想不到,所以顧青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br> 一份帶著血簽了押的供狀擺在顧青面前,還有一摞堆積如山的賬簿,上面詳細記載著錢縣令上任以來貪墨的錢款,不僅是老兵撫恤方面的貪墨,舉凡河道,路橋,賦稅,糧倉等等方面,只要是跟銀錢有關系的,經錢縣令的手后,都截留貪墨了許多。</br> 錢縣令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沒有辜負自己的姓氏,錢家列祖列宗若九泉下有知,定滿心欣慰,含笑瞑目。</br> 更重要的是,賬簿上還記載了與錢縣令來往甚密,共同參與貪墨的商州官員,從刺史到別駕,再到鄰縣的縣令縣尉主簿等等,一堆賬簿端出了一窩貪官。</br> “為何壞人總喜歡將自己干過的壞事一絲不茍地記在賬本上?這個問題我想了兩輩子都沒想通……”顧青看著面前的供狀搖頭道。</br> 韓介輕聲回道:“或許是制衡同伙貪官的一種手段吧,有了詳細的賬目來往,彼此之間便不敢輕易出賣同伙了。”</br> 顧青贊道:“韓兄不錯,你很有當貪官的潛質。”</br> 韓介一臉憂心地道:“侯爺,今夜逼供錢縣令,咱們只怕闖下大禍了……”</br> 顧青看著面前癱成一團像堆爛泥的錢縣令,冷笑道:“這就叫闖下大禍?韓兄,你的格局還很不夠,馬上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闖下大禍……”</br> 韓介一顆心頓時懸起老高:“侯爺您還想作甚?”</br> “冤有頭,債有主,正主兒若未伏法,我做這些有什么意義?”</br> 韓介急道:“這堆賬簿上有邢深貪贓枉法的證據,侯爺只消呈給御史臺和大理寺……”</br> “韓兄,莫太天真了。證據送進朝堂你便能保證邢深能得到制裁嗎?別忘了邢深在長安是有靠山的,就算被拿進大理寺罷官,過不了一兩年他仍會被重新啟用,換個地方繼續當官……”</br> “喝了那么多兵血,還殺了人,罪孽若如此輕易便抹除,天道未免太不公了,鄭向和他的母親還在看著我,我若輕易放過邢深,怎對得起他們?”</br> 韓介勸道:“侯爺,此事不可牽累您的前程,這些證據足夠將邢深罷官了,對鄭向和他母親來說,已然算是報了仇……”</br> 顧青冷笑:“這就叫報了仇?殺人償命的道理你難道不懂?”</br> 韓介驚道:“侯爺難道要……”</br> 顧青的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輕聲道:“韓介,派人將錢縣令和他的供狀以及賬簿馬上送往長安,讓人求見左郎將李光弼,把人關在左衛大牢里。下令親衛連夜啟程,我們再去商州!”</br> …………</br> 夜路難行,兩百余里的路程,顧青一行人直到天亮才趕到商州城。</br> 昨日悄無聲息出城,今日歸來時顧青和一百親衛騎馬入城,眾人卻無形中多了一股凜冽的殺氣,仿佛將商州當作一座剛被攻下的敵城,此刻正入城享受勝利的果實。</br> 商州城內,路上的百姓和商人見這一百多人神情肅殺,來勢洶洶,驚惶之下紛紛退避,顧青一行人騎馬長驅直入,徑自來到刺史府門前。</br> “下馬,破門!”顧青悍然下令。</br> 百名親衛紛紛下馬,順手拔刀出鞘,列隊向前踏步。</br> 門口的差役大驚,毫不猶豫地掉頭便跑。</br> 刺史府出大事了!差役這些小人物沾惹不起這么大的事,他們不想當毫無意義的炮灰。</br> 在韓介的厲聲命令下,十幾次撞擊后,刺史府的大門被狠狠撞倒,大門破開,親衛們如潮水般涌了進去。</br> “找到邢深,帶到我面前!”顧青下令之后,便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闔目養神不發一語。</br> 親衛們瞬間占領了刺史府的每個角落,府中遇到呵斥阻攔的官員,親衛們二話不說一記刀鞘拍下去,統統撂倒。然后像一只只餓極的獅子般踹開每間屋子的門,尋找邢深的蹤跡。</br> 門前,韓介神情憂慮,看著闔目養神的顧青欲言又止。</br> “韓兄,事已至此,沒必要擔心了,既然做了,便做得干脆果斷一些,大丈夫行事不可瞻前顧后,做完了這件事,我們再靜靜地等候下場便是。”顧青眼睛沒睜開,語氣卻異常平靜。</br> 韓介嘆道:“末將和兄弟們死不足惜,就是牽累了侯爺您,本來此事侯爺可以不聞不問的,可此時已然鬧到這般地步,侯爺的前程……”</br> 顧青笑了:“前程靠功名掙得,遇不平而無視,再遠大的前程都消除不了我的心魔,我一生所求者,唯念頭通達而已。”</br> 面孔漸漸陰沉下來,顧青冷冷道:“邢深不除,談何‘報仇’?至于前程和下場,那是報仇之后的事了。”</br> 沒多久,邢深被親衛們從內院里找了出來。</br> 被親衛們押出來時,邢深只穿著單薄的白色里衣,不知在與小妾胡折騰還是在睡覺,直到被押至顧青面前,邢深仍一臉的不敢置信,看著顧青時使勁眨眼睛,仿佛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br> 確實像幻覺,邢深怎么也猜不到顧青居然膽大包天到這等地步。</br> 公然派兵闖入刺史府,將朝廷任命的刺史如同押解犯人一樣押出來。這豎子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br> “顧青,你瘋了么?”邢深厲聲暴喝。</br> 顧青背對大門坐在石階上,神情平靜地打量著邢深,嘴角漸漸勾起一抹微笑。</br> “邢刺史,我們又見面了。”</br> 邢深怒道:“膽敢沖擊刺史府,冒犯刺史,顧青你不要命了?”</br> 顧青無視他的話,仰頭望著天空悠悠地道:“第一次見面,我執之以禮,謙恭位卑,所求者無非一條卑微的人命而已,然公卻驕妄自大,嗤之以鼻。今日第二次見面,我動之以刀兵,挾之以義理,以刀箭證人間公道,先禮而后兵,世人不可謂我無禮暴戾。”</br> 邢深陷入深深的恐懼中,臉色蒼白睜大了眼,顫聲道:“顧青,你要作甚?想過你的下場嗎?”</br> 顧青收回了仰望天空的目光,眼神平視邢深,輕聲道:“洛南錢縣令已招供了,邢刺史撈錢的手段令人欽佩……你貪墨多少錢我不管,我只問你,鄭簡之死是否你下的令?”</br> 邢深驚懼的目光飛快閃爍一下,道:“鄭簡是在獄中自盡,與本官無關!”</br> 顧青笑了:“邢深,你莫如此天真,此地不是公堂,我也不是堂官,審你我不需要證據,其實剛才那句話本就不必問你,你的答案與你的命運完全無關……”</br> 布滿殺氣的笑容令邢深顫栗起來,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被旁邊的親衛用力按住。</br> 顧青站起身,緩緩走向邢深,邊走邊笑道:“凡事皆有因果,既然種下了惡因,就要有收獲惡果的準備,邢深,你記好了,今日殺你是為鄭簡報仇,閻羅殿前記得交代清楚,死了莫做糊涂鬼……”</br> 邢深不敢置信地看著慢慢走近的顧青,色厲內荏道:“顧青,你敢殺我?”</br> 顧青想了想,認真地點頭:“我敢殺你。”</br> 朝旁邊的親衛伸出手,顧青示意親衛將隨身的橫刀遞給他。</br> 韓介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侯爺,污穢之事便交給末將來做吧,莫臟了您的衣裳……”</br> 顧青接過親衛遞來的刀,搖頭道:“我動手與你動手,性質不一樣,你扛不起這么大的罪,我扛得起。”</br> 掂量了一下手中橫刀的分量,顧青笨拙地試著揮動幾下,漸漸熟悉了手感。</br> 邢深的臉色一片慘白,眼神越來越驚恐。</br> 這豎子……是玩真的?他真敢殺官?</br> 離邢深尚有三步時,門外匆匆跑來一名親衛,緊張地道:“侯爺,外面來了一名宦官,是從長安興慶宮來的,據說奉了陛下的詔命……”</br> 驚恐到極致的邢深心情一松,忽然大笑起來:“顧青,哈哈,顧青!你還敢殺我嗎?你敢違旨嗎?豎子,你我總有再相逢的一日,今生今世,你我的死仇不可解!”</br> 聽著邢深張狂的笑聲,顧青神情依舊平靜,眼皮都不抬地對親衛道:“去拖住宦官片刻,只需片刻。”</br> 邢深的笑容猛地一滯,驚惶道:“片刻?片刻做什么?豎子你……”</br> 話沒說完,顧青忽然高高舉起橫刀,閃電般朝邢深的脖頸處狠狠斬落。</br> 橫刀入頸,深深地嵌入脖子中,傷口頓時鮮血狂噴,幾乎在這一瞬間,邢深的生機斷絕,人已死去,身軀仍在不停地抽搐。他的兩眼驚恐圓睜,至死都不敢相信顧青居然真敢殺他。</br> 鮮血狂噴的畫面令顧青忍不住犯惡心,遺憾地搖搖頭,前世影視劇里的劊子手斬犯人時都是一刀下去人頭落地,干脆利落之極,為何自己這一刀卻砍了個拖泥帶水?</br> 扭頭望向韓介,顧青道:“告訴鄭向,我親自為他的兄長報了仇,因果已了,讓他和母親節哀,順便再給他母親百兩銀餅,趁我還沒被拿入大牢,該做的善后都做了。”</br> 韓介神情沉重地嘆了口氣,然后點了點頭。</br> 周圍的親衛們頓時露出感動激昂之色,忽然同時朝顧青單膝拜下,齊聲道:“侯爺公義,小人與侯爺禍福與共!”</br> 顧青擺了擺手,嘆道:“你們是我的親衛,恐怕多少還是要受些牽累的,對不住兄弟們了。”</br> 邢深斃命的同時,大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一名年長的宦官搶步入內,見到院子里那血淋淋的場面,宦官嘔的一聲,彎腰便狂吐起來。</br> 吐完之后宦官直起腰,看著顧青驚愕問道:“死的這人是……邢刺史?”</br> 顧青朝他示意自己手里的橫刀,微笑道:“不錯,正是邢刺史,我親手殺的。”</br> 宦官一臉驚恐地看著他,隨即重重跺腳,尖著嗓子道:“顧縣侯,您……哎呀,您可闖了大禍了!”</br> “我知道。”顧青神情平靜地將橫刀還給旁邊的親衛。</br> “奴婢奉旨前來,正是為了召顧縣侯回長安,并代陛下訓斥邢深幾句話,眼下這……這可如何是好!”</br> 顧青從懷里掏出了一塊二十兩重的銀餅,按如今的物價來說,這可是一筆巨款了。</br> 不由分說將銀餅塞入宦官的懷里,顧青笑道:“這位內侍且收下,只求你幫忙做一件事。”</br> 宦官隔著衣裳輕撫懷里的銀餅,感受著它的分量,兩眼頓時放了光,連地上邢深的尸首都沒覺得那么惡心了。</br> “侯爺您盡管說,奴婢能辦的一定辦……”</br> 隨即宦官一頓,趕緊補充道:“邢刺史之死這件事,請恕奴婢無法擔待。”</br> 顧青笑道:“不需你擔待,我只求內侍回長安的路途上慢一點,再慢一點……”</br> 宦官不解道:“侯爺的意思是……”</br> 顧青苦笑道:“闖了這么大的禍,我當然要先您一步趕到長安興慶宮,在陛下面前主動請罪,你先說出來與我主動請罪,兩者的區別可就大了。”</br> 宦官想了想,覺得這件事他應該能答應,宦官本就是生理殘缺之人,騎馬回長安的路上腳程慢了一些難道不正常嗎?</br> 于是宦官笑瞇瞇地拱手:“侯爺您快馬加鞭,奴婢身子弱得很,回長安這一路想必要走很久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