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有歌的地方一定有公主，不僅大唐如是，千年后亦如是。</br> 稱呼還是一樣，身份不一樣了而已。</br> 大唐的成年皇子公主們可以說是人生過得最無聊的一群人。</br> 除了太子外，別的皇子公主不能干預政事，不能結交文武官員，太有上進心是惹禍之道。所以皇子公主們就像失戀后的屌絲，除了搞錢和放縱，沒別的事可做。</br> 萬春公主顯然對各種酒宴頗為熱衷，顧青與太子兩次見面，每次都有她。而且她還喜歡往宮里竄。</br> 如果要刺殺這位公主殿下的話，顧青事先便很輕易能畫出萬春的行蹤圖。不是參加酒宴便是在參加酒宴的路上，擱在千年之后，這姑娘便是典型的白富美富二代，每天以酒吧當家。</br> 一個與顧青同齡的女子，每天這么玩，精神不知空虛到什么地步。</br> 吐槽歸吐槽，該有的禮儀不能少。</br> 顧青急忙向萬春行禮。</br> 萬春端著公主的架子，淡淡地嗯了一聲。</br> 李亨對顧青委實很熱情，顧青不告而登門給了李亨一種錯覺，他以為顧青是來投靠他的。</br> 這個錯覺令李亨欣悅無比。</br> 隨著顧青在驪山救駕以后，他在李隆基心里的分量越來越重，破格封爵，二十歲被封左衛中郎將，最近又聽說李隆基要將顧青調去安西歷練，種種跡象表明，李隆基要重用他。</br> 東宮有無數門客幕賓，對顧青這個人，李亨甚至召集幕賓們具體分析研究過。李林甫去世以后，朝堂內的幾派勢力互相爭斗，最主要的是東宮和相黨兩派，以前的李林甫打壓得李亨抬不起頭，然而最近楊國忠與東宮也有些不對付。</br> 這是權力爭斗中的必然，東宮與相權無可避免會產生沖突。</br> 那么顧青這個人，或許便是李隆基提前做的鋪墊，作為一個替補的存在，一旦朝堂有風浪，顧青隨時便能頂上某個重要的位置，平衡朝局。</br> 以李隆基晚年任人唯親的秉性來說，這是很有可能的。總之，顧青未來必然是朝堂里一個很有分量的角色。</br> 今夜顧青主動前來，對李亨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大的利好。</br> 孤的太子黨法力無邊，千秋萬代。</br> 李亨當即命人賜座，顧青的矮桌被安排在李亨的旁邊，另一邊便是萬春，兩人各在李亨的左右，哼哈二將似的。</br> 一個中途不告而來的客人，莫名其妙成了東宮飲宴上的主客。</br> 顧青坐下之后，恭敬地敬了太子一杯酒，李亨大悅，痛快地一飲而盡，然后一揮袍袖，接著奏樂，接著舞。</br> 杯觥交錯，滿堂歡笑。</br> 或許是因為顧青的到來，李亨今夜興致特別高，宴至近半時，李亨已有了幾分醉意，起身踉蹌著腳步向殿內的群臣飲酒。</br> 顧青有些焦急，他今晚不是來飲酒的啊，是有正事要說的啊，眼見太子這般模樣，哪里有時機跟他說正事？</br> 萬春一直在旁邊靜靜地觀察顧青，見他神情平靜，手中卻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酒盞，萬春頓時明白了什么，身軀悄悄朝他靠近。</br> 顧青鼻端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抬眼一看，萬春那張白皙精致的臉龐與他近在咫尺，顧青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后仰。</br> “你這心神不寧的模樣，莫非有事？”萬春悄聲問道。</br> 顧青不假思索地道：“剛才臣出門時廚房里燉著湯，忘記關火了……”</br> 萬春白了他一眼，道：“滿嘴不正經，哼！”</br> 顧青想了想，主動湊過去問道：“殿下可認識大理司直杜鴻漸？”</br> 萬春抬了抬下巴，朝殿內下方左側一位穿著錦袍的中年男子努了努下巴，道：“他就是。”</br> 顧青立馬端起酒盞起身，走到杜鴻漸身前。</br> 萬春見顧青舉止奇怪，今夜心神不寧，而且問起一個不相干的東宮謀臣，萬春眨了眨眼，也跟著起身，默不出聲地跟在他身后，閃身隱藏在一名歌伎的身后，隔著三四步觀察二人。</br> 顧青走到杜鴻漸身前，先朝他笑了笑，然后端杯相敬。</br> 杜鴻漸滿頭霧水，他與顧青素不相識，不明白顧青為何特意來與他敬酒，但還是舉杯飲盡。</br> “久聞杜司直學識超群，品性尤佳，是太子殿下倚為臂助的重臣，在下顧青，幸會杜司直。”</br> 杜鴻漸急忙客氣道：“顧縣侯謬贊，下官惶恐。縣侯之才名震天下，得識縣侯，下官之幸也。”</br> 顧青哈哈一笑，兩個陌生人聊天的氣氛有點干。</br> 于是顧青索性開門見山道：“杜司直見諒，在下有件小事求杜司直幫個忙，交淺言深，杜司直萬莫見怪。”</br> 杜鴻漸急忙道：“下官不敢當‘求’字，顧縣侯請說。”</br> 顧青嘆道：“下官有個朋友，名叫張懷省，是已故賢相張九齡之孫。可惜此人浪蕩無行，不小心開罪了令郎三公子杜封，令郎收了他三家綢緞鋪，張家收入微薄，僅靠三家綢緞鋪維生，還請杜司直看在已故賢相的份上，高抬貴手，饒了張家那個不爭氣的小輩，在下愿補貼些銀錢，彌補令郎的損失，如何？”</br> 杜鴻漸一驚：“竟有此事？杜封他……下官發誓絕不知情，否則不會放任犬子胡作非為，回去后下官便狠狠教訓他，讓他馬上歸還張家的三家店鋪，顧縣侯莫怪，此事是犬子的錯，回頭下官讓他去張家賠罪。”</br> 顧青終于放了心，哈哈一笑，與杜鴻漸又寒暄了幾句，這才端著空酒盞回到位置上。</br> 萬春躲在歌伎的身后，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正著，一對遠山黛眉不自覺地蹙了起來。</br> “張懷省？……張懷錦？聽說他與張寺卿家的張懷錦不一般，難道是為了她求人？哼！”</br> 萬春心中涌起一陣惱怒，說不清為了什么而惱怒，總之就是很惱怒。</br> 看著不遠處的顧青自得其樂地自斟自飲，與剛才心神不寧的模樣相比，此刻的顧青悠閑淡然多了，所以……今夜他主動來東宮不是為了投靠太子，純粹是為了這么一樁閑事？</br> 萬春潔白的牙齒咬了咬下唇，窈窕的身子一扭，竟朝殿外走去。</br> 殿外有公主府上的執事宮女正規規矩矩站在廊下等候，見萬春出來，宮女急忙迎了上去。</br> 萬春語氣平淡地吩咐道：“去找人查一查鴻臚寺卿張九章的府上，是否有一個叫張懷省的人，將他的來龍去脈查清楚……”</br> 黛眉一蹙，萬春又補充道：“順便再查查大理司直杜鴻漸的三子杜封，查清楚馬上報來。”</br> 執事宮女領命匆匆離開東宮。</br> 萬春獨自站在東宮正殿外的廊下，仰頭望著夜空中的一輪圓月，冰涼的晚風吹拂她的額頭，皎潔的月光映在她的側臉上，像拜月的少女般虔誠圣潔。</br> 聽說他馬上要去安西四鎮了，這一去，不知多久才回。</br> 安西那個地方終年戰亂，身處那么危險的地方，若有個閃失……</br> 想到這里，萬春心亂如麻。</br> 情愫如一顆種子，破土而出時只有一抹綠色，不知不覺間已長成了藤蔓，絲絲纏繞，難分難舍。</br> 可笑的是，他與她的交集少得可憐，在他的心里，或許她不過是個刁蠻任性的公主，避之唯恐不及吧。</br> 萬春其實并不算刁蠻，時人對她的評價都是謙遜有禮，落落大方，唯獨在他面前，不知為何總是特別暴躁，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她總是中了邪似的情不自禁地站在他的對立面。</br> 眼看他馬上去安西了，萬春愈發煩躁，難道要像尋常人家的女子那樣，對他柔情款款，千依百順？</br> 那也未免太憋屈了，堂堂金枝玉葉怎能如此掉價？為了一個男人，便連公主的尊嚴都不要了么？</br> 做不到！</br> 萬春仰頭，高傲地哼了一聲，轉身走進殿內時，表情又恢復了傲然清冷的模樣，步履間走出了大唐公主的威儀，邁出六親不認的步伐。</br> …………</br> 飲宴散去，李亨已有八分醉意。</br> 看著太子送別賓客時目光呆滯的模樣，顧青微微搖頭。</br> 罷了，今晚唯一的收獲是搞定了杜家，至于太子，恐怕是無緣多說什么了。</br> 賓客們紛紛告退，連萬春公主都走了，臨走前不知為何狠狠剜了顧青一眼，還重重哼了一聲，顧青莫名其妙滿頭霧水。</br> 瘋婆娘有病嗦？哼個錘子你哼，哈戳戳個瓜皮。</br> “孤這位皇妹似乎對顧卿非同尋常呀。”李亨不知何時湊了上來，在他耳邊輕笑道。</br> 顧青嚇了一跳，見李亨渾身酒味，但眼神卻并不呆滯，反而很清澈。</br> “殿下您……”</br> 李亨淡淡一笑：“以為孤醉矣？哈哈。”</br> 顧青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br> 無論皇帝還是太子，能力是其次，演技真的都很不錯。</br> 李亨揮退了上前打算攙扶他的宦官，吩咐殿內宦官宮女歌舞伎都退下，然后隨意找了位置與顧青一同盤腿坐下。</br> “今日顧卿登門，孤原本以為你是來投附于孤，后來孤慢慢想明白了，以顧卿的為人，恐怕不會毫無緣由的投附于任何人，對么？”</br> 顧青干笑道：“太子殿下是未來的大唐天子，臣永遠是唐臣，效忠大唐即效忠太子，并無區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