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半個月，終于到了玉門關(guān)，顧青下令全軍休整三日。</br> 玉門關(guān)守將親自出迎王師，將顧青畢恭畢敬地請入官衙內(nèi)，好酒好菜招待。</br> 顧青的縣侯兼節(jié)度副使的身份在長安或許算不得什么，畢竟?jié)M大街的朝臣，一塊磚頭扔進(jìn)人群里能砸死五個四品官。</br> 但是一旦出了長安，到了地方以后，顧青的身份頓時尊貴無比，玉門關(guān)守將不過是五品武官，而顧青卻是整個大唐西面屏障防線的二把手，地位相差不止一星半點。</br> 顧青不習(xí)慣與陌生人打交道，強忍著與玉門關(guān)守將應(yīng)酬過后，便借故告辭回到營地。</br> 還是營地里有安全感，只有眼前這一萬人馬才是屬于他能夠掌握的力量，處于他們的重重包圍之下他才能睡個踏實覺。</br> 回到營地時還早，將士們大多沒睡，以什伙為單位在營地上燃起了篝火，每營的伙夫拎著鐵鍋和大勺，輪流給將士們發(fā)放干糧和菜湯。</br> 見到顧青回營，將士們紛紛起身行禮，神情非常恭敬。</br> 對顧青的尊重不僅是因為他的官職和爵位，更重要的是，這一個多月的行軍，將士們漸漸看出了他的為人。</br> 顧青總的來說是個很和氣的人，與普通的軍士聊天談笑時從來不擺架子，就像普通朋友一樣席地而坐，然后天南海北亂七八糟一通聊，盡管這位主帥聊的話題不時冒出一些他們聽不懂的新詞兒，但顧青的態(tài)度卻實實在在的平易近人。</br> 但顧青也不總是和氣的，每當(dāng)大軍遇到需要主帥決斷的事務(wù)時，顧青便會變得很嚴(yán)肅，有時候不合心意甚至?xí)舐暳R人，那個時候顧青的臉色實在是很難看，天生不高興的臉配上不甚明媚的心情，從他臉上就能看出狂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br> 幸好顧青嚴(yán)肅的時候不多。</br> 以常忠為首的四名都尉將領(lǐng)對顧青卻是心悅誠服。</br> 出長安一個多月，每日都是平平淡淡的行軍，但在出城之前，常忠等人便親眼見識了顧青的本事。</br> 原本武部給大軍配的只有三千匹戰(zhàn)馬，兩千石糧草，然而顧青一出面，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武部畢恭畢敬將一萬五千匹戰(zhàn)馬和兩萬石糧草送到左衛(wèi)大營，并且還送上了成倍的兵器箭弩。</br> 作為常年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出征在外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兇神惡煞的敵人，不是天寒地凍的環(huán)境，而是后勤補給供應(yīng)不及時。一旦后勤中斷，軍隊是要出大亂子的。</br> 原本這支大軍出發(fā)時只有三千匹戰(zhàn)馬，剩下的七千人不得不步行，糧食也只是一邊走一邊等待朝廷下一批的撥給，后勤方面可以說很緊張了。</br> 然而沒想到顧青一出面便是大手筆，不僅給每位將士配了一匹戰(zhàn)馬，而且還多余了五千匹出來，糧食更是直接翻了十倍，一路吃到安西沒問題，據(jù)說朝廷的下一批糧草供給也在籌劃中了，不日即將上路……</br> 顧青這位主帥別的本事他們還沒見識到，但顧青后勤供應(yīng)的本事卻是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常忠等將領(lǐng)都是曾經(jīng)領(lǐng)兵出征過的人，卻從來不曾有過如此寬松富裕的行軍日子。</br> …………</br> 當(dāng)將軍其實跟前世當(dāng)領(lǐng)導(dǎo)帶團(tuán)隊一樣，從陌生到熟悉都需要一個過程。</br> 身份官職且先不論，雙方都處于一個磨合適應(yīng)時期，這個時期絕對不能裝模作樣，一定要將自己真實的一面表現(xiàn)出來，讓下屬看到后心里有底，知道自己以后跟領(lǐng)導(dǎo)相處該如何拿捏分寸。</br> 這個時候領(lǐng)導(dǎo)千萬不能裝模作樣，因為裝是裝不長久的，人前人后兩副面孔反而會令下屬無所適從，給他們釋放了太多錯誤的信息，磨合期就會變得很漫長，甚至影響團(tuán)隊的合作和員工的忠誠度。</br> 所以顧青領(lǐng)大軍離開長安城后，一路上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絕對真實，平日里他就是這副模樣，無事時懶懶散散像一條沒有任何追求的咸魚，有事時正經(jīng)嚴(yán)肅甚至罵罵咧咧。</br> 毫無顧忌地攤開雙手讓將士們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我就是我，顏色不一樣的煙火，愛我你們怕不怕？</br> 將領(lǐng)的威嚴(yán)就是這樣積累起來的，顧青不會管束普通的軍士，他的眼睛只盯住了常忠等四名將領(lǐng)，只要常忠四人在顧青面前畢恭畢敬，普通的軍士便會對顧青敬畏。</br> 一屁股坐在篝火前，顧青隨手從韓介手里接過一塊胡餅和一碗菜湯，稀里嘩啦大吃起來。</br> 玉門關(guān)守將客氣雖客氣，但官面上的應(yīng)酬除了飲酒便是聊天，酒宴散后，顧青的肚子仍然很餓。</br> 吃完了兩塊胡餅，顧青肚子終于飽了，打了個冗長的嗝兒后，坐在火堆旁有些犯困。</br> 常忠湊過來輕聲道：“副使，末將請教了玉門關(guān)的老人，老人說出塞最好準(zhǔn)備一些駱駝，請幾位向?qū)В駝t沙漠里容易迷失方向……”</br> 顧青算了算自己帶來的錢財，不由有些肉疼，多乎哉，真的不多矣。</br> 給楊國忠送禮花了一半，給韓介等親衛(wèi)買鑌鐵打造板甲又花了一千多兩，離開長安時搬空了家里的庫房，大約只剩了五千兩，到了安西都護(hù)府還不知道要花多少……</br> 以往一個人過日子時總覺得錢不過是一串?dāng)?shù)字，昨天賺的錢還沒花完，今天賺的錢又源源不斷地搬進(jìn)了庫房。</br> 可是一旦成為一支軍隊的主帥，顧青便察覺到自己是多么的窮困了。</br> 別說一萬人的隊伍，就是養(yǎng)韓介他們這支一百人的親衛(wèi)隊伍都很吃力。</br> 這一瞬間，顧青覺得自己不配當(dāng)主帥，因為窮。</br> “買買買！”顧青咬牙道，像一個娶了極度虛榮拜金女人當(dāng)老婆的男人，既無助又死要面子。</br> 常忠為難又靦腆地道：“呃，副使，塞外風(fēng)沙大，聽老人說最好每人配一塊麻布包住頭，這樣就不會被風(fēng)沙迷了眼睛……”</br> 顧青忍不住呻吟了一聲。</br> 一塊麻布當(dāng)然不值錢，但一萬塊麻布……</br> “你別這樣，再給我點時間……”顧青痛苦地雙手抱頭，像一個被小三逼著跟原配離婚的中年渣男。</br> 隨即顧青精神一振，忽然道：“如果出塞以后遇到胡人商隊，咱們是不是可以干一票？”</br> 常忠愣了一下，接著大驚失色：“副使為何竟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念頭？”</br> “因為窮。”</br> “副使萬萬不可！此事干系太大，再說，我堂堂大唐王師，怎可……”</br> “好了，閉嘴，我隨便說說的。”</br> 三日休整過后，一萬將士踏著風(fēng)沙和黃塵，走出了玉門關(guān)。</br> 出塞便是漫天黃沙，放眼望去一片黃茫茫，像失敗的人生一樣看不到希望。</br> 又走了小半個月，天氣越來越炎熱，出長安時還是春天，如今已快到夏天了。</br> 西出陽關(guān)，過沙州和西州，路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但地面卻漸漸不太平了。路上甚至有了許多來不及被黃沙掩埋的尸體，尸體的裝扮大多是普通商隊，被禿鷹啃噬得只剩了半具骨架，地面上還有許多馬屁或駱駝的尸骸，越往前走，越像一步一步走向地獄。</br> 隊伍的氣氛莫名沉悶了許多，將士們也被這一幕幕慘象震驚了，他們不懼怕廝殺拼命，但這種廝殺過后的慘烈殘忍景象卻實在令人難以適應(yīng)。</br> 顧青的心情也莫名地沉重起來。</br> 沿途這些商人尸骸顯然是被沙漠里的盜匪劫財害命，果然如張九章說的那樣，西出玉門關(guān)后就不太平了，難怪李隆基鄭重交代，一定要恢復(fù)打通西域商路，如今這條商路上的森森白骨告訴顧青，這個任務(wù)難度很高。</br> 或許，這已不僅僅是盜匪的原因了，大唐安西都護(hù)府與周邊的吐蕃，突騎施，還有突厥殘余勢力等，都在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上互相較量爭斗，那些路過的商人很容易便成為犧牲品。m.</br> 想要打通西域商路，除非將周邊的敵對國家全部滅掉。</br> 騎在馬上的顧青正在凝神思考，忽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br> 一名斥候匆匆策馬趕來，到了顧青身前才勒馬稟道：“副使，前方三十里處有盜匪出沒，他們正在劫掠一支胡人商隊！”</br> “盜匪多少人馬？”</br> “二百余人，看服色不是大唐人。”</br> 顧青皺眉，忽然道：“常忠，過來！”</br> 常忠撥轉(zhuǎn)馬頭朝顧青抱拳：“末將在。”</br> 顧青凜然道：“你領(lǐng)一支千人騎隊，將那伙盜匪殲之，不準(zhǔn)放走一人，違者軍法處置。”</br> 常忠大聲道：“末將領(lǐng)命！”</br> 迅速點齊一千人馬，常忠一馬當(dāng)先朝前策馬而去，后面的一千將士跟著常忠如風(fēng)卷殘云般掩殺而去。</br> 顧青也朝韓介示意了一下，讓他帶著親衛(wèi)們跟上。</br> “侯爺，不過是一伙盜匪，常忠應(yīng)可輕松勝之，侯爺不必去觀戰(zhàn)了吧？”韓介勸道。</br> 顧青搖頭，笑道：“我想看看常忠領(lǐng)兵打仗的本事，也想看看咱們這支左衛(wèi)精銳兵馬的成色，就當(dāng)是一次練兵吧。”</br> 顧青等人遠(yuǎn)遠(yuǎn)跟在常忠所部后方，策馬前行三十里后，前方終于聽到了廝殺慘叫聲。</br> 放眼望去，一群身穿黑衣，腦袋包著層層頭巾的異族裝扮的盜匪正騎馬圍著一支僅剩數(shù)十人的商隊，盜匪們似乎覺得大勢已定，正不慌不忙地策馬圍著商隊轉(zhuǎn)圈游走，嘴里不時發(fā)出怪笑聲，口哨聲，像極了一群流氓在巷子里堵住了剛放學(xué)的女高中生。</br> 常忠見戰(zhàn)而心喜，仔細(xì)觀察半晌，充分將眼前的情勢做出分析判斷后，忽然拔劍高舉，大喝道：“將士們聽我號令，一千人分三隊，左右兩翼迂回包抄，繞到敵人后方，截斷他們的退路，中間一隊隨我沖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