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蓋卷，萬騎掩黃沙。</br> 安西軍五萬將士拔營，隊伍在茫茫大漠長蛇行進，浩浩蕩蕩不見首尾。</br> 全城百姓商人靜立轅門外，依依送別將士們。</br> 待到顧青和親衛(wèi)們隨著中軍出了大營，百姓們沸騰起來，一名老者上前攔住顧青的馬，躬身行叉手禮，顧青急忙下馬將老人攙扶起來。</br> “龜茲城有賴侯爺這些年經(jīng)略，治下子民日子越過越好，侯爺今日奉旨出征，我龜茲城子民無所相贈，只愿侯爺和安西軍將士旗開得勝，凱旋而歸，我等升斗之民只認侯爺是安西之主。”</br> 身后的百姓們紛紛行禮附和。</br> 顧青笑道：“長者無須多禮，安西軍奉旨出征，過兩年定能凱旋，你們好好過日子，龜茲城我早有安排，不必擔心。”</br> 老者捧過一碗酒，雙手恭敬地遞給顧青，道：“侯爺一路保重，山高水長，唯此餞別，龜茲城等您回來。”</br> 顧青接過酒碗，毫不猶豫一飲而盡，然后雙手將酒碗還給老者。</br> 抬眸緩緩環(huán)視轅門外黑壓壓的百姓，顧青神情鄭重躬身行了一禮，大聲道：“父老鄉(xiāng)親不負我，來年凱旋再與諸位痛飲，就此別過。”</br> 百姓們含淚下拜，異口同聲道：“拜別侯爺。”</br> 顧青豪邁長笑，策馬上路。</br> 出了大營，一路向東，顧青凝神看著將士們的精氣神，見大家神情興奮，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對于平叛之戰(zhàn)他們似乎并不懼怕，反而將它當成了博取功業(yè)的際遇。</br> 顧青稍稍放心，隨后喚來軍需糧官，吩咐他沿路采購部落牧民的羊群，保證每日將士們的伙食里都能帶點葷腥。</br> 糧官遵命離去，沒多久，軍中文吏又找了上來，苦著臉求顧青花錢不要大手大腳，剛剛給了將士們每人一貫錢，軍中所存余錢不多了，康定雙為了供給大軍而拼命在龜茲城興商舉政，下一批錢不知何時才能運來軍中。</br> 顧青也愁，作為一軍主帥，幾萬人馬每天要吃喝，行軍本就艱苦勞累，總得讓將士們吃飽吧。</br> 大軍一旦開動，人吃馬嚼就是一筆巨款，更別提戰(zhàn)時的物質(zhì)，戰(zhàn)死的撫恤等等，難怪都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這里的“黃金萬兩”并不一定是指戰(zhàn)爭帶來的利益，也有戰(zhàn)爭開始之前的支出。</br> 開支太大了，顧青開始琢磨入玉門關(guān)后必須弄點錢，不能只指望康定雙，龜茲城雖說是一只下蛋的母雞，可下的蛋畢竟有限，經(jīng)不住五萬大軍的消耗，把母雞累瘦了可就不劃算了。</br> 與顧青同行的還有一個略顯嬌小的人兒，她穩(wěn)穩(wěn)地騎在馬上，披掛一套小號的鎧甲，腰間挎著橫刀，小模樣顯得嚴肅而莊穆。</br> 顧青回過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累嗎？這身鎧甲少說有二十多斤了，你堅持得住？”</br> 皇甫思思已是男裝親衛(wèi)打扮，聞言扭過頭，雙手抱拳，壓低了嗓音低沉地道：“回侯爺，小人不累。”</br> 求了顧青很久，顧青才勉強答應讓她隨軍當個親衛(wèi)，主要是照顧自己的飲食。</br> 分離太苦，顧青實在不忍將她一個弱女子扔在龜茲城，轉(zhuǎn)念一想，軍中帶個女眷不算什么，哥舒翰那貨還被李隆基特旨允許軍中私豢歌舞伎呢。</br>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br> 為了隨顧青出征，皇甫思思也精心打扮了很久。不知用了什么脂粉，她刻意將自己的臉頰涂抹得有點黝黑，眉毛也畫了一雙頗具英朗之氣的劍眉，眼角用眉筆勾勒往下耷拉，再穿戴上鎧甲頭盔，如此一妝扮，看起來像一個……娘里娘氣的少年親衛(wèi)。</br> 見她一本正經(jīng)用軍中禮儀回話，顧青無奈地嘆道：“你無需如此，正常點，女人就女人，不必掩人耳目，就算被天子知道了我也不怕。”</br> 皇甫思思板著臉道：“小人也是將門出身，深知軍中規(guī)矩不得帶女眷，若被監(jiān)軍知道，必會參劾侯爺，小人不能給侯爺添麻煩。”</br> 顧青嘆道：“你已經(jīng)給我添麻煩了，不差這一樁……鎧甲太重，你一個弱女子受不起，回頭你把鎧甲卸了，換一身布衣男裝便是，沒人敢責怪你的。”</br> 皇甫思思哼道：“侯爺莫小看我，我很小的時候也曾跟父親練過殺敵之術(shù)的，放翻三五個男人不在話下。”</br> 顧青聞言一怔，腦海里頓時冒出一個念頭，又一個會武的女人？完了，砸手里了。</br> 接著顧青反應過來，好奇道：“你會武還經(jīng)常被客人揍得滿地找牙？”</br> 皇甫思思嗔道：“什么滿地找牙，難聽死了！長大后逢家變，后來天涯逃亡，不知不覺便荒廢了技藝，幾年以后便跟尋常的姑娘沒兩樣了。”</br> 顧青見她神情悵然，不由柔聲安慰道：“聽我的，不要練什么殺敵之術(shù)了，你只要會殺魚切肉就好，嬌俏小廚娘比金剛芭比可愛多了。”</br> “對了，今晚扎營后我要吃燉羊肉，咬一口滿嘴飆汁的那種，回頭你去找親衛(wèi)，他們帶了食材。”</br> 皇甫思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知道了，我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陪你千里迢迢行軍，你還真只把我當廚娘呢。”</br> 顧青驚了：“不然呢？讓你上陣殺敵你會嗎？讓你運籌帷幄你懂嗎？你來告訴我，除了做菜，你還有什么別的優(yōu)點？”</br> 這里就好有一比，世間萬物皆有其用，茅廁的廁紙當然也有用處，但僅僅只有一個用處而已。</br> 當然，這話不能跟皇甫思思說，怕她憤而擊殺主帥，顧青成了大唐歷史上第一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節(jié)度使。</br> 然而皇甫思思還是氣得語結(jié)，平板的胸脯急促地起伏。</br> 顧青瞥了一眼，然后又驚了。</br> 平板？</br> “它，它們呢？哪兒去了？”顧青指著她，下意識往馬下看去，仿佛它們被皇甫思思不小心掉地上了。</br> 畢竟相處久了有了默契，皇甫思思立馬明白他在說什么，俏臉一紅，努力板著臉道：“侯爺不是吩咐過，讓我……好好把它們藏起來嗎？”</br> 顧青釋然，沉默片刻，輕聲道：“我剛才說錯了，除了做菜，你還有別的優(yōu)點。”</br> 皇甫思思明白他的意思，俏臉愈發(fā)紅了，差點羞得策馬逃開，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反正此生已是他的人了，不管他怎么輕薄調(diào)戲，終歸是自己的夫君，有何打緊？</br> 于是皇甫思思忍著羞怯地湊到他的耳邊輕笑道：“那么侯爺……可需要用上妾身別的優(yōu)點？”</br> 顧青正色道：“不必了，后軍輜重帶了兩頭活的母羊，親衛(wèi)每日早晨都會給我送羊奶喝，我不習慣別的味道。”</br> …………</br> 劍南道，益州城。</br> 劍南道節(jié)度使府位于益州城內(nèi)，與原來的歷史不同的是，鮮于仲通在顧青的幫助下平定了南詔國叛亂，為朝廷立了大功，所以他的節(jié)度使一直未動，五年多了仍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個位置上。</br> 清晨，天剛亮，城里民居傳出此起彼伏的雞鳴，宋根生瑟縮著肩，走在益州城的青石路上。</br> 去年冬天，宋根生升官了。從蜀州別駕直接升為劍南道節(jié)度使府行軍司馬，算是升了一級。</br> 升官的原因是去年顧青給鮮于仲通寫了一封信，信里開門見山請鮮于仲通給宋根生升官，顧青向來直爽，張嘴就要鮮于仲通給宋根生封個劍南道節(jié)度副使，鮮于仲通表示呵呵。</br> 你一個文弱書生，既沒科考又無軍功，封節(jié)度副使未免過分了，朝廷也通不過呀。于是鮮于仲通很理智地將宋根生任節(jié)府行軍司馬，主管軍務兵器糧草屯存，糾察風紀，可預軍機，可掌軍法，是節(jié)度使的重要佐官。</br> 宋根生于是帶著家眷秀兒上任了，從蜀州到益州，幾個月下來熟悉了節(jié)府軍務。</br> 如今的宋根生做人做事比以往成熟多了，促使男人成長成熟的，往往是世界扇在他臉上的一記記耳光。</br> 宋根生挨過耳光，當初在青城縣，他犯了大錯，那個錯害死了很多人，這件事已成了他的夢魘，從此以后，宋根生變成了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官員。</br> 他能在最恰當?shù)臅r機說出最合適的話，做出最穩(wěn)妥的事，懂得什么時候該力爭，什么時候該妥協(xié)。</br> 總之，如今的他，已是一位合格的官。</br> 剛來劍南道節(jié)府才幾個月，他已深受鮮于仲通喜愛，鮮于仲通發(fā)現(xiàn)顧青不停請他幫忙升官的小同鄉(xiāng)確實有能力，也有魄力，一次次給他升官并不冤。</br> 清晨，宋根生走在益州安靜的街道上，他的身后跟著從蜀州帶來的幕僚卿重樹。</br> 卿重樹是落榜的書生，比宋根生大五歲，自從跟了宋根生后，漸漸絕了繼續(xù)科考的心思，哪怕宋根生想給他一個小官做，他也果斷拒絕。</br> 卿重樹發(fā)覺跟在宋根生身邊能學到很多東西，做人也好，做事也好，如此年輕卻在為人處世方面滴水不漏，這很值得卿重樹學習。</br> 二人又是一整夜未睡，留在節(jié)府內(nèi)處理公務，直到天亮才結(jié)束。</br> 走在益州城內(nèi)，卿重樹伸了個懶腰，張大了嘴正準備打個呵欠，前面宋根生忽然停下了腳步。</br> 卿重樹愕然，接著宋根生緩緩轉(zhuǎn)過身，盯著身后空無一人的街道，語氣平靜地道：“何方人物跟了本官一路？出來當面聊聊，不必鬼鬼祟祟。”</br> 話音落，身后的一條暗巷內(nèi)，緩緩走出一位身形嬌小的女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