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治軍的理念摻雜了一些現代企業管理的思路，那就是，上下級關系之間盡量做到公平透明，盡量淡化上下級的階級對立。</br> 在這個階級等級森嚴的年代，消除階級差別沒必要喊口號，但可以用一種潤物無聲的方式淡化階級，安西軍將士上下一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顧青治軍的思路讓將士們感到溫暖。</br> 普通軍士不介意操練時多么嚴厲，他們在意的是公平，當他們拼了性命換來的戰功，別人休想動一分一毫，哪怕是上級將領也不行。</br> 對顧青來說，這種治軍思路是非常尋常且簡單的，但對李亨和杜鴻漸等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就顯得非常不可思議了。</br> “當年在長安時，顧青還只是個頗有詩才的少年郎，不曾想他竟還有如此本事，將一支虎狼之師治得服服帖帖，父皇和朕當年都看走眼了，天下人都看走眼了。”李亨悵然地嘆道。</br> 杜鴻漸也嘆道：“梟雄之心，善隱忍，一朝遇風云，便是雷霆萬鈞。”</br> 李亨盯著手里的請功名單，淡淡地道：“這份名單，朕當如何封賞？”</br> 久不出聲李泌道：“陛下，顧青治軍公平，故得軍心，陛下封賞的話，可刻意不給他們公平，只封賞將領，不封賞軍士，如此可挑起軍中不滿，離間軍心。”</br> 李亨眼睛一亮，笑道：“李卿不愧是朕的臂膀肱骨，斯言善矣。”</br> 沉吟半晌，李亨取過桌案上的紙，提筆疾書起來。</br> “安西軍常忠，領右武衛大將軍，封歸德將軍，遷任河西節度副使，賜金十萬，絲帛百匹。”</br> “安西軍沈田，領右衛大將軍，封忠武將軍，遷任北庭節度副使，賜金五萬，絲帛百匹。”</br> “安西軍李嗣業，領左驍衛大將軍，遷任河東節度使，賜金五萬，絲帛百匹。”</br> 幾道封賞下來，安西軍高級將領基本都有封賞，而且大多被遷任不同的節府任職，官職頗高，不是節度使就是節度副使。</br> 如果安西軍諸將遵旨而行的話，僅這一道封賞圣旨就能將安西軍拆得七零八落，從此永遠不可能成為朝廷的威脅了。</br> 又沉吟片刻，李亨提筆在紙上又寫下一句話。</br> “蜀國公，安西節度使，太子少保光祿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顧青，改任尚書令，賜黃金五百兩，絲帛千匹。”</br> 李泌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李亨的封賞，見他將顧青封為“尚書令”，李泌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陛下，對顧青是否封賞過高了？‘尚書令’一職自太宗先帝以后，為避太宗諱，歷經百年，朝堂無人敢任……”</br> 李亨擱下筆，苦笑道：“若非如此，怎能讓顧青心甘情愿交卸兵權？為了大唐社稷，朕只能破例了，縱然父皇知道想必也不會怪朕。”</br> “尚書令”這個官職在大唐朝堂確實頗為敏感，當年太宗李世民還是秦王時便擔任過此職，是名副其實的宰相之職。</br> 如今的左右相說是宰相，但正式的官職名稱是“左右仆射”，“仆射”屬于宰相的副職，“尚書令”才是真正的正職宰相，后人因避李世民之諱，故而朝中宰相只任仆射，尚書令一職一直空置不任。</br> 今日李亨將顧青封為尚書令，實可謂破了天大的例，太宗先帝若泉下有知，棺材板大概壓不住了。</br> 相比李泌的吃驚，杜鴻漸倒是頗為贊同，用一個官職來消弭大唐社稷的威脅，這筆買賣不虧。</br> 但杜鴻漸還是道：“陛下，顧青任為尚書令，那么是否在圣旨上再添一句，令他交卸安西節度使之職？”</br> 李亨搖頭：“不必，話不可說得太透，顧青是玲瓏心竅，他若肯領旨，自然懂得朕的意思，會主動交出兵權的，話若由朕來點明，未免失之雅意。”</br> 轉頭看著李泌和杜鴻漸，李亨語氣加重道：“曾經的右相楊國忠被誅，左相陳希烈投敵被賜死，如今朝堂宰相一職空缺，顧青此人頗富才名，縱然不提安西軍對朝堂的威脅，只說顧青這個人，朕也樂意讓他任宰相，他有這個才干。”</br> 李泌和杜鴻漸點頭贊同。</br> 圣旨寫完，李亨緩緩蓋上玉璽，君臣三人靜靜地盯著眼前這道圣旨，心情都很沉重。</br> 顧青會交出兵權嗎？</br> …………</br> 交兵權是不可能交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交的。</br> 官兒當得再高，終究只是臣子，皇帝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死，顧青絕不愿意重復當年的日子。</br> 他是來自現代的人，帝王將相，販夫走卒，眾生平等，他的生死只能由自己決定。</br> 唯有實力，才能讓敵人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與自己講道理，實力不濟，敵人給予的只有刀劍。</br> 夜幕降臨，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br> 傍晚時段無忌來府上坐了一陣，順便蹭了一頓晚飯，他告訴顧青，據蜀中傳來的消息，太上皇李隆基已從益州出發，往長安而來，約莫再過一個多月能到長安。</br> 顧青目光閃動，李隆基若來到長安，日子可就更精彩了。</br> 如今的顧青在安西軍中威望無雙，但在朝堂上卻頗為孤立，由于李亨的敵視，導致朝臣們不敢站隊，甚至路上遇見了連招呼都不敢打，生怕被天子劃入奸黨的隊伍。</br> 若李隆基來了長安，對顧青來說利大于弊，兩位帝王同在都城，作為權臣的他自可左右逢源，左拉右打。</br> 很有意思，向來只有帝王對臣子才會用的左右制衡之術，如今卻反過來了，權臣將它用在兩位帝王身上。</br> 晚飯過后，段無忌識趣地告辭，令顧青有些不爽，這家伙是不是把自己家當食堂了？每次都是踩著飯點來報到，吃完擦擦嘴就走人。</br> “不表示點什么？”顧青斜眼瞥著他。</br> 段無忌一愣：“表示什么？”</br> “身上帶錢了嗎？”</br> 段無忌伸手入懷，掏出一把零碎銅錢。</br> 顧青不客氣地接過，然后揮了揮手：“好了，你走吧。”</br> 段無忌懵了：“呃，公爺，此為何故？”</br> “飯錢，公爺家也沒余糧呀，吃飯給錢的道理難道不懂？圣賢書都白讀了。”</br> 段無忌苦笑道：“公爺您可真是……不過幾頓飯，何必與學生計較。”</br> 顧青悠悠地道：“本來是不計較的，但你把蹭飯這種事漸漸當成了天經地義，這就失禮了，下次再來蹭飯記得登門帶禮物，肉和米自帶，否則恕不招待。”</br> 段無忌悲嘆道：“何必把話說得如此直白，我華夏禮儀之邦……”</br> “你今日蹭飯時我瞪了你三次，夠含蓄了吧？奈何你完全無視，我只好直白一點了。華夏禮儀之邦沒有厚臉皮蹭飯之輩，所以回去后好好反省。”</br> 段無忌無奈地道：“學生以后會帶錢來蹭飯的。”</br> 顧青笑了：“斯言善矣，錢財一物，多多益善，給的錢越多，菜肴越豐盛。”</br> 見段無忌準備走，顧青忽然又道：“這幾日你將朝中和地方州縣的官爵名冊記一下，往年留存的官吏考評也多看看，爭取將每個官吏的大致風評政績做到了熟于心……”</br> 段無忌又愣了：“公爺的意思是……”</br> “過些日子待時機成熟，我會提起朝議，任你為吏部侍郎。跟我這些年，沒個一官半職總歸不妥，當個侍郎將來回家鄉時也算衣錦還鄉，讓你風光得意一陣。”</br> 段無忌感動地道：“學生謝公爺栽培之恩。”</br> 顧青嘆道：“若馮羽能平安歸來就好了，他的功勞比你大，回來后官職肯定比你高，到時候你莫不服氣。”</br> “公爺放心，學生對馮羽也是心服口服，任他為高官學生沒有半點不服氣。”</br> 段無忌走后，顧青百無聊賴，有心想去找皇甫思思，可她最近買賣做得風生水起，整天在商號里忙個不停，顧青都難得見她一面。</br> 為了手筆闊綽地嫖到自己，她也蠻拼的。</br> 顧青雙手握拳，暗暗為她加油。</br> 不知不覺走到后院，后院兩排廂房，有幾間是給丫鬟廚娘住的，東邊廂房主屋卻亮著燈。</br> 主屋是主人住的屋，顧青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忍不住走了過去。</br> 這間屋子是楊玉環住的，楊家被滅了滿門，興慶宮是傷心地，曾經風光無限的楊貴妃，如今卻像無根的浮萍，只能寄住在顧青府上。</br> 站在東廂房門前，顧青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敲了敲門。</br> 門內傳來楊玉環清冷的聲音：“進來。”</br> 顧青推門，見楊玉環正獨自坐在桌邊，桌上菜肴不少，還擺著一壇酒，楊玉環臉頰通紅，美眸盈盈如水波浩渺，已有了幾分醉意。</br> 見顧青進門，楊玉環吃吃一笑，道：“顧阿弟，來陪阿姐飲幾杯。”</br> 顧青嘆了口氣，上前坐在她身邊，道：“阿姐若有愁心事，不妨與我說，何必借酒澆愁。”</br> 楊玉環美眸眨了幾下，無辜地道：“我沒有愁心事呀，只是想飲酒罷了。”</br> “后宅無聊枯燥，我明日便吩咐下人去買些歌舞伎和樂工來，為阿姐排解寂寞，阿姐素喜歌舞，亦可令樂工奏曲，阿姐親自歌舞幾曲。”</br> 楊玉環右手托著腮，搖頭道：“歌舞……我已看得太夠了，早已厭倦，那些都是前生的往事，今生我是楊玉環，素來不喜歌舞只喜安靜的楊玉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