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這個字眼的范圍很廣，要看所忠的是什么。</br> 有的是忠君，有的是忠國，還有的只忠于自己，每一個意思都不一樣，從而做出的事情也大相徑庭。</br> 顧青的答案有點復雜，之所以走到如今的地步，最初的初衷是看到李隆基把江山玩壞了，怒其不爭之余，不顧一切地升官晉爵，為的就是掌握權力，參與到朝堂中來，為百姓們做點什么。</br> 顧青的答案有很多，但其中絕不包括“忠君”，這是古往今來最愚蠢的一種方式，帝王如果尚算英明，不妨老老實實在他治下當個盛世小民，湊湊活活過完一輩子，帝王如果昏聵，那就拉下去，換人。</br> 李亨不懂顧青，郭子儀也不懂。</br> 顧青就算有反意，也不是為了自己當皇帝而反，他有更高的目的。</br> 李泌更不懂顧青，作為李亨的重要謀臣，他只需要懂李亨。</br> “陛下，顧青手握安西軍，其人羽翼已豐，隨時有可能對陛下做出不可言之事，臣以為，不管怎樣的原因，顧青的權勢必須被扼制，否則臣權遲早會駕凌君權之上，難道大唐天子以后只能承仰權臣之鼻息了嗎？”</br> 這番話頓時刺中了李亨的心臟。</br> 皇權是他最看重的，等了半輩子，眼巴巴地等著父皇蹬腿前把皇位傳給自己，誰知這位父皇越老越精神，遲遲沒有蹬腿的跡象，再這么耗下去，李亨真的好擔心耗不過父皇，那時白發人送黑發人，父皇在他墳頭歡快地蹦迪……</br> 于是趁著天下大亂，他連傳位詔書的流程都懶得管了，擅自在靈州登基稱帝，一夜之間成了大唐天子，盡管得位不正，至少這個皇位他坐上去了。</br> 如此在意的皇位，哪怕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倉促地坐上去，可見李亨對皇位的欲望到了何等地步。</br> 然后呢，顧青冒出來了，而且越來越強勢。</br> 照這個勢頭繼續下去的話，皇位將會越來越不穩，顧青恐怕遲早會推翻他。</br> 等了半輩子的皇位，好不容易坐上去了，不到一年時間，李亨焉能甘心被推翻？</br> 見李亨眉目間已現陰沉之色，李泌趁勢道：“陛下，安西軍需要制衡，天下能制衡安西軍者，不在長安城，也不在關中，而在北方。”</br> “北方有回紇汗國，還有安慶緒和史思明的叛軍，若能將他們收為己用，顧青便不敢對陛下行叛逆之事，所以臣以為，向回紇借兵是必須的，引回紇兵來戍衛長安，逼安西軍交出長安防務，最后慢慢削弱安西軍內部，若能消除這個威脅，陛下的皇位穩了，向回紇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br> 郭子儀冷冷道：“回紇兵接管長安防務，化外蠻夷不知禮義廉恥，縱兵公然在城內搶掠百姓，陛下的皇威豈不是大受打擊？天下士子和百姓將如何議論陛下？”</br> 李泌看了他一眼，笑道：“一切可以談的，回紇需要錢財糧草，大唐可以給他們，從國庫中撥給，與他們約定不準私下搶掠，違者治以重典，花錢保皇位，也不算失了大唐的體面。”</br> 郭子儀嘆了口氣，沉著臉沒再說話。</br>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終于聽懂了。</br> 平叛什么的，并不重要，天子欲借回紇兵，是為了制衡安西軍，與平叛半毛錢關系都沒有。</br> 事關皇權，久經風浪的郭子儀非常明智地選擇了閉嘴。</br> 他打心底里不想摻和皇權之事，這種事摻和多了，哪怕站隊沒問題，最終的下場也不一定好得了。</br> 見郭子儀選擇了閉嘴，顯然是默認了向回紇借兵一事，李亨與李泌頓時愈發興奮了。</br> 君臣二人一拍即合。</br> “條件還是要談一談的，朕的底線是，可以從國庫撥給錢財糧草作為借兵的酬勞，但絕不允許回紇兵在長安城搶掠……”李亨沉聲道。</br> 李泌垂頭道：“臣會與回紇汗國的使臣談，臣還向陛下舉薦一人，此人勇猛不凡，與回紇各部落皆有交厚，可為大唐在其中牽線搭橋，促成此事。”</br> “卿所薦何人？”</br> “朔方節度使，仆固懷恩。”</br> …………</br> 重傷在身，不克出行。</br> 可是顧公爺怎能每天躺在床榻上不動彈？再裝下去人會瘋的。</br> 于是顧青畫了圖紙，請工匠做了一輛木制的輪椅，輪椅的座椅，車轂，避震都做得非常精美。</br> 段無忌在后面推著輪椅，顧青坐在上面，以段無忌這文弱書生的力氣，推動起來也不覺吃力。</br> 院子里轉了兩圈，顧青若有所思道：“總覺得差了點什么……”</br> 段無忌苦笑，今日來府上蹭飯，誰知剛進門便被抓了苦力，被顧青逼著推輪椅，盡管能推動，但總歸是耗力氣的活兒。</br> “公爺覺得差了什么？”</br> 顧青拍了拍大腿，恍然道：“是了，差了一把鵝毛羽扇！”</br> 扭頭指著一名路過的丫鬟，顧青大聲道：“去給我弄一把鵝毛羽扇來，限時一個時辰，快去。”</br> 丫鬟嚇壞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一臉無助地哆嗦。</br> “抖啥？我能吃了你？被我吃的女子至少也應是國色天香，你瞅瞅你的樣子……”</br> 丫鬟的身子仍止不住地發抖，但眼神里飛快閃過一絲慶幸之色。m.</br> 或許這是生平第一次慶幸自己長得丑。</br> 段無忌看不下去了，無奈地朝丫鬟道：“按公爺的吩咐辦，一把鵝毛羽扇，長安西市的雜貨鋪應該有賣，快去快回。”</br> 丫鬟無聲地點頭，淚流滿面一副剛被糟蹋過的表情逃命般跑遠。</br> 顧青沉默半晌，幽幽地道：“我說的話跟你說的話，難道不是一個意思？為何她能聽懂你的話，卻聽不懂我的話？”</br> 段無忌無奈地道：“她是害怕公爺。”</br> “我很可怕嗎？府里的下人丫鬟我可從來沒有責罰過他們，頂多罵幾句，這也怕？”</br> “公爺或許不知您如今的名氣，長安朝野皆有傳聞，把公爺形容得如殺神降世一般，還說安西軍在公爺的統領下，上了戰場便是一群吃人的虎狼，傳說安西軍是真的吃人，與敵交戰從來不留俘虜，抓住活的直接下鍋煮了吃……”</br> 顧青抿了抿唇，心中一萬頭草泥馬歡快地奔騰而過。</br> 將敵軍俘虜下鍋煮了吃？這種鬼話居然也有人信？</br> 斜眼瞥著段無忌，顧青冷笑道：“你對我家的丑丫鬟倒是溫柔解語，看上她了？”</br> 段無忌苦笑道：“學生跟隨公爺多年，至少也是有品味之人，隨便一個丑丫鬟也能被學生看上，學生不至于如此饑渴。”</br> 頓了頓，段無忌試探著道：“說來關中已收復，長安城也總算有了太平日子，學生的婆娘和孩子還在石橋村呢，學生想……將婆娘和孩子接來長安，讓他們過幾天安樂日子，可否？”</br> 顧青沉吟片刻，緩緩道：“目前不到時候，讓你婆娘孩子在石橋村多待些日子。”</br> 段無忌目光一緊，道：“公爺的意思是……”</br> “我與天子的矛盾已經越來越尖銳，遲早有天會發生正面沖突，我已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除掉我他寢食難安，估摸他已經開始算計我了，若有了沖突，我安西軍或可平之，但你們的家眷我不一定有能力保他們周全，還是再等等吧。”</br> 段無忌點頭：“學生明白了。”</br> “告訴門外的韓介，讓他派親衛將沈田叫來。”</br> 段無忌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識趣地轉身叫人去了。</br> 沒多久，丑丫鬟終于戰戰兢兢地買來了鵝毛羽扇，一副朝猛獸籠子喂食的畏懼模樣，邁開弓箭步小心翼翼地隔著老遠將羽扇遞給顧青，然后掉頭就跑。</br> 顧青盯著她的背影氣得牙癢癢：“若不是你太丑，今日就把你糟蹋了！把我當成啥了？”</br> 坐在輪椅上，搖著手中的鵝毛羽扇，顧青嘴角露出智珠在握的縹緲笑容，裝神弄鬼高深莫測。</br> “有內味了，有內味了，哈哈。”顧青得意地大笑。</br> 這扮相活脫就是諸葛再世，輪椅羽扇裝備在身，智力直接加二十點，統帥力加五點，魅力加五點，武力減三點，豆瓣評分減三分……</br> “無忌，推我去長安西市，打下一套神裝，理所當然要招搖過市！”</br> 段無忌沒動，苦笑道：“公爺，莫忘了您如今還是重傷在身，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呢，出了門可就被戳穿了。”</br> 顧青嘆了口氣，決定過幾日再坐著輪椅出門，理論上幾日后自己已經幽幽醒轉，奄奄一息時仍牽掛長安百姓，被推出去視察民情疾苦，嘔心瀝血的人設站得穩穩的。</br> 半個時辰后，沈田披戴鎧甲匆匆趕來，行禮后見顧青坐著的輪椅，一臉好奇地打量，隱有躍躍欲試之態。</br> “咬咬牙自己打斷腿，你可以憑實力坐上去。”顧青居心不良地建議道。</br> 沈田憨厚一笑，隨即面容一肅，道：“公爺召末將來可有吩咐？”</br> 顧青道：“撥給你一萬騎兵，你明日率兵出城，先到洛陽，然后北渡黃河，向北方試探進軍。”</br> 沈田一喜，急忙道：“公爺欲平定北方叛軍了么？末將是前鋒？”</br> “聽清楚我的意思，‘試探進軍’的意思明白嗎？能打則打，不能打則退，你的一萬騎兵只是試探，主要是打聽北方各個城池中的叛軍兵力虛實，以及派遣斥候，測繪黃河以北的城池，山道，川水等地貌，開戰之前，我需要制作分毫不差的沙盤。”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