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黃文錦不可能,那么,幫黃縣令造造聲勢,讓他升升官兒行不行呢?</br> 答案是,完全可以。</br> 一切都是順水推舟,黃文錦的官聲在蜀州刺史府向來不錯,蜀州刺史對黃文錦贊譽有加,連續兩年上表褒揚黃文錦,在青城縣任上已有六年,攢足了資歷,再加上郝東來和石大興的兩百名伙計扮成平民跪在刺史府前異口同聲為黃文錦歌功頌德……</br> 如今即將進入冬季,按大唐官制,每到歲末各地節度使府和州府主官要對各地官員進行吏治考評,蜀州刺史府主管地方官員功績考評的司功參軍元歲祥在裴刺史面前推波助瀾,將黃文錦吹得花團錦簇。</br> 天時地利人和占盡,裴刺史這封呈報劍南道節度使府的褒嘉吏表自然毫無懸念應運而生。</br> 顧青所做的,只是在黃文錦背后輕輕推了他一把。</br> 鮮于仲通震驚地看著蜀州裴刺史送來的吏表,然后抬頭看看顧青。</br> “如何做到的?每一步都算準了嗎?”</br> 顧青笑道:“世上哪有每一步都能算準的人,盡人事聽天命而已。”</br> 鮮于仲通指了指吏表末尾的一句話,道:“裴刺史向老夫建議,可擢升黃文錦為蜀州刺史府司田參軍,主管蜀州各縣農田墾耕之事,請老夫斟酌考慮。呵,從七品升從六品,升官一級。”</br> 顧青眨眼笑道:“那倒是要恭喜黃縣令了,司田參軍應該要去蜀州赴任吧?”</br> 鮮于仲通點頭,望向顧青的眼神里欣賞之色更深了。</br> 這個農家小子頗有斤兩,做事不拘一格,就算沒有這個瓷窯,鮮于仲通也愿意與他好生結識一番。</br> 顧青的神奇之處在于,盡管認識鮮于仲通,可顧青從頭到尾沒把鮮于仲通這個人列入他的計劃中,一切按照正常程序走,蜀州刺史上報劍南道節度使府,劍南道節度使大概率是會批準蜀州刺史的建議的,畢竟這是很正常的官員升調,有理有據有節,任何人都無法說出反對的理由,黃文錦被調離青城縣便算是十拿九穩的事了。</br> 批準只是時間問題,按如今大唐官場的效率來說,或許到了明年開春,黃文錦便可以正式調離青城縣了,若顧青不曾認識鮮于仲通,頂多也就是多等兩三個月而已。</br> 看著顧青平靜無波的面龐,鮮于仲通忍不住想當一回杠精。</br> “黃文錦調離后,若節度使府再派來一位縣令,仍舊很反感你的瓷窯,繼續查封它呢?你當如何處治?”</br> “從蜀州刺史送出吏表,到節度使府批復,最后黃文錦調離,上面派下新的青城縣令,從頭到尾的過程,至少要三個月吧?”</br> “不錯,然后呢?”</br> 顧青笑了笑:“三個月的時間,足夠甄官署將我們瓷窯所產瓷器定為貢瓷了,長安發下的旨令必然在新縣令上任之前到達青城縣,就算新縣令上任后對我們的瓷窯看不順眼,他也來不及做什么了,木已成舟,他哪來的膽子敢反對長安的旨令?哪來的膽子敢封我們的瓷窯?”</br> 鮮于仲通長呼一口氣,嘆為觀止。</br> 這件事,顧青等于完全靠一己之力反轉了,期間并未動用他這個劍南道節度使任何權力,甚至根本沒把他算進計劃的任何一環里。</br> 一個足夠有才華,足夠聰明,但對旁人缺乏信任,習慣孤獨行事的少年郎,很神奇的人。</br> 這是鮮于仲通對顧青的評價。</br> “賢侄還需要老夫做什么嗎?”鮮于仲通問道,其實基本不用做什么了,該做的顧青都做完了,這句話反而像馬后炮。</br> 顧青笑道:“鮮于伯伯若愿意的話,便把批復蜀州刺史的文書快點送過去,還有,最好新派一位好打交道的縣令吧,雖說不怕新縣令封瓷窯,終歸還是希望大家相處愉快一些,搞到劍拔弩張的,我一個農戶孩子害怕。”</br> 鮮于仲通失笑,就這身本事,你會怕?</br> 思索沉吟半晌,鮮于仲通道:“如此,老夫便馬上向朝廷上疏,請吏部派一位新縣令下來,并且老夫會向吏部推薦一位故交,他與老夫是同年進士,與老夫相交甚厚,有他在,瓷窯定然不會出紕漏,畢竟它也關系到老夫的前程。”</br> “一切聽鮮于伯伯吩咐。”</br> 沉默片刻,鮮于仲通誠摯地道:“賢侄有意隨老夫去益州節度使府嗎?老夫定待賢侄如上賓,凡事請益,絕不視你年少而輕慢于你,這次老夫是誠心相請,賢侄考慮一下如何?”</br> 顧青沒有絲毫考慮便笑著道:“鮮于伯伯,貢瓷一事尚未落定,愚侄若此時離開,恐生枝節,相比之下,愚侄以為瓷窯要重要一些,您覺得呢?”</br> 鮮于仲通點頭,確實如此,瓷窯的重要性目前是最重要的,他還需要通過貢瓷來與宮中的貴妃娘娘建立良好的關系,這層關系非常重要,所以貢瓷也就非常重要了,顧青留在村里盯著瓷窯,比跟他去節度使府當幕賓重要多了。</br> “那么,待貢瓷之事落定后,賢侄不妨來益州,如何?”鮮于仲通眼中充滿了期待,此時的他是真的覺得顧青之才足以勝任節府幕賓了。</br> 顧青仍舊笑道:“承蒙鮮于伯伯抬愛,但愚侄實在不敢給鮮于伯伯承諾,世事如水,水無常形,世事多變,誰都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有什么變化。”</br> 鮮于仲通嘆道:“老夫此時委實需要有人輔佐,前日老夫收到云南刺史張虔陀的快馬書信,上面說南詔國王閣羅鳳恐有謀反之嫌,請朝廷密切關注,若非老夫心系賢侄的瓷窯,此時早已快馬加鞭飛奔益州了……還沒到任便遇到謀反大事,老夫怎能不心焦。”</br> 顧青眼皮一跳。</br> 南詔,終于依稀記得前世關于鮮于仲通的事跡了,似乎他便是在南詔謀反這件事上狠狠栽了個大跟頭,而這一戰,大唐死了六萬多將士,幾乎全軍覆沒,是非常慘烈的大敗。</br> 可是,顧青能幫他什么呢?他不是神仙,沒有通天遁地之能,重要的是,他缺少一顆悲天憫人的心。</br> 過自己的日子,賺自己的錢,石橋村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仍是一個與他無關的陌生世界。</br> 他的世界里,只有石橋村,只有宋根生,或許還有一個張懷玉。</br> 佛能普渡眾生,但顧青不是佛,他只是一個孤獨的凡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