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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若霜


  這句話剛問完,連秦舒自己也覺得好笑,自嘲道:“這話問得實在愚蠢。”

  陸賾走過來,見她赤著腳,問:“怎么不穿鞋?”

  秦舒后退兩步,并不回答他,她望著陸賾,一種平靜到極點的表情,哀哀問道:“為什么?”雖然知道原因也無濟于事,但是她還是想問,還是想知道為什么。

  陸賾望過去,見秦舒脖頸處隱隱一片青紫,他道:“你喜愛一朵花,要什么理由。無非是顏色可愛,香氣襲人。”

  秦舒進前一步:“倘若這花朵顏色不再,枯萎無香,大人可會放這花走?”

  陸賾瞇了瞇眼睛,衍出怒意,警告道:“你倘若自毀容顏,又或者自殘,傷的是你的親友。你若在臉上劃一刀,我便在他們臉上劃三刀,你若是傷了一只胳膊,我就斷了他們兩只胳膊。”

  他一邊說,一邊逼近,秦舒叫他逼靠在屏風上,呼吸可聞:“可是這朵花已經叫別人賞過了,你也全然不介意嗎?你不是很在乎人倫嗎?如國公府園子里三奶奶那般身不由己,便要送去家廟。似我這般,竟然還要強留在身邊?你這樣的虛偽,不愧同大老爺一脈相傳,是真正的親生父子。”

  秦舒說著,站直了身子,貼在陸賾身上,溫暖濕潤的唇仿佛不經意擦過陸賾的嘴角,耳垂,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她一只手,從外衫伸進去,隔著一層薄薄的中衣,也并不做別的,只像一條魚兒一樣從上游到下。

  這樣的感覺很奇怪,仿佛兒時盛夏的午后,脫了鞋跳在碧水湖里,那些紅色金色的鯉魚都圍過來,渾身都癢癢的。

  陸賾僵在哪里,仿佛連耳后都是一陣蘇蘇麻麻,便聽得她靠在自己耳邊,說出的話像刀子一樣:“大老爺最喜歡我這樣,說我的手就像湖里的游魚兒,大爺是不是有同樣的感受?你們是父子,大抵是心靈相通的罷?”

  陸賾聽得這句話,猛然睜開眼睛,握住秦舒的手:“你果然放肆。”

  秦舒偏過頭,嘴角掛著冷冷的淺笑:“喔,大爺不喜歡我這樣,還是不喜歡我提大老爺?”

  說著她舉起自己一只手:“可是這只手,既服侍過大爺,的確也服侍過大老爺,總是忍不住比較呢?”

  陸賾額頭冒起青筋,推開秦舒,咬牙道:“以后不許再提大老爺,也不許再叫我大爺。”

  秦舒后退兩步,整了整衣袖,笑:“我叫慣了,只怕一時改不得。以后在大爺面前,我就做個啞巴好了,免得蠢笨如我,又不知說出什么話惹怒了大爺。”

  陸賾聽了這話,怒極了,揮起手掌,還未落下,便聽得秦舒冷哼:“大爺這是要打我?大老爺可不這樣,縱然氣極了,也只叫下人打板子,不會親自動手。”

  陸賾如何不知道她是故意說這些話,來氣自己的,她叫自己強虜而來,心里自然憤恨,只怕短時間是消解不了的。

  他自幼便老成穩重,做官多年,養氣功夫見長,等閑也不生氣,偏偏這丫頭,一字一句都往他心口上戳,偏偏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過。

  陸賾轉過身子,心里暗嘆,圣人講的果然不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他背對著秦舒道:“你也不必故意說這些來氣我,安心跟了我,總歸有你自在日子。你也不要想著提了大老爺,我就會放你。我未得償所愿,你又豈能得償所愿?”

  說罷,便出了屋子,往隔壁旁間歇息去了。

  陸賾算起來有足足兩日未睡覺,叫秦舒鬧了一通,氣得頭疼,喝了安神的湯藥,這才勉強睡著。斷斷續續做了些亂夢,直到黃昏時分才醒過來。

  陸賾起了身,見隔壁聽著甚是吵鬧,唯恐是秦舒不肯罷休,在砸東西生氣,招手叫了丁謂來:“你去瞧瞧,她在隔壁做什么?”

  丁謂額頭上不知道叫什么砸了一下,青紫青紫的,陸賾瞧了,奇怪:“你頭上怎么了?”

  丁謂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憑兒姑娘說自己脖子疼,吩咐丫鬟,叫我拿傷藥進去給她。不料,我一進去,憑兒姑娘本來在用飯,當下就砸了桌子上的瓷瓶過來,說我不是好人,挑唆爺虜了她回來。”

  陸賾皺眉:“她用飯了?”

  丁謂點點頭:“爺睡下沒多久,憑兒姑娘便說自己餓了,要用飯,別的到沒有什么,只一整條清蒸的河魚叫吃了大半。聽丫鬟講,憑兒姑娘看了會兒書,覺得無聊,現在叫了幾個丫頭在屋子里打葉子牌。”

  陸賾見此,出了門外,站在外間瞧了瞧,果然見屋子里一派說笑聲。

  丁謂問:“爺要進去嗎?憑兒姑娘葉子牌打得不好,輸了好多,又說自己出來得匆忙,沒有帶銀子,便把屋子里擺放的那些瓷器都給了那些丫頭。”

  陸賾是閩浙總督,這又是官船,下頭的人奉承,家具擺設無一不精,便是那些瓷器,也全都是宣元、正德年間的官窯名品,隨隨便便一個拿出去只怕得上千兩銀子。

  丁謂腹誹:這憑兒姑娘倒是大方,打個葉子牌,就送出去十好幾個。

  陸賾搖搖頭,她這個樣子哪里是消氣的模樣,只怕自己進去也討不了什么好的,他透過窗戶,見秦舒笑得開心,吩咐丁謂:“你送一百兩銀子進去給她。”

  秦舒是氣憤遠遠大于傷心,她哭過了一回,便叫了丫頭端飯進來。吃過一條極鮮美的河魚,心情便好了大半。她心里素質一向不錯,說那些話不過半試探半泄憤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死要活。

  倘若真的要死,那也應該是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而不是現在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已經熟悉適應了古代生活的今天,千古艱難唯一死,對于秦舒而言,她實在是一個怕死的人。

  她看了半日書,無聊之極,門口有人把守著,不許她出去。拔步床的格子里有一副描金的葉子牌,她當下叫了人進來,組局打起葉子牌來。

  賭博果然叫人忘記一切,秦舒正漸入佳境,丁謂便端了托盤進來:“憑兒姑娘,這是一百兩銀子,爺叫我送進來給你。”

  秦舒拿著手里的牌,興致全無,當下扔了牌,道:“我累了,你們忙去吧。”

  這里的丫頭本就是官船上的,不是陸家自己的丫頭,并不認得秦舒是誰,只看她對著主子的貼身護衛也那樣不客氣,這時候冷了臉,都不敢待在屋子里,紛紛出門來。

  秦舒怏怏坐了半晌,一個丫頭端了藥進來:“姑娘,這是祛除濕氣的藥,您喝了吧。”

  秦舒抬手去端藥碗,見那藥顏色清亮,與尋常不同,喝了一口,并不十分難喝,便一口灌了下去。

  大抵是因為心情激蕩,又驚又怒的原因,這藥的效果并不好,這天晚上秦舒發起高熱來,她口渴得厲害,喊了丫鬟端茶來。

  丫鬟碰到她的手,熱得嚇人:“姑娘是發熱了嗎?”

  秦舒渾身沒力氣,躺在枕頭上,過得一會兒連那枕頭都熱起來:“你再去倒杯水給我,敷了冷毛巾來給我。”

  丫鬟并不敢隱瞞,出來稟告了丁謂,丁謂又去回了陸賾。

  陸賾道:“回來的時候,晚上又是淋雨又是吹風,開了方子給她也不肯喝,病癥豈有不發出來的道理?”當下穿了衣裳,過得隔間來,果然見秦舒閉著眼睛,形容憔悴的躺在床上。

  陸賾伸手去摸額頭,見果然燙極了,又伸手去把脈,末了開出一張方子出來:“立刻抓了藥,煎來。”

  又擰了冷帕子敷在秦舒額頭上,免不得說她:“叫你喝藥,你偏使氣不喝。倘若早喝了,哪有這些事情?”

  秦舒轉過身子,背對著他,甕聲甕氣道:“我好好呆在南京,怎么會受風寒?怎么會發高熱?”

  陸賾叫她噎住,便不再說話,拿了一瓶藥酒來,倒了幾滴在手掌心:“你脖子上那處已經淤青了,我替你揉一揉,不然你明天早上,又要叫痛。”

  秦舒覺得太熱了,掀開被子,哼一聲:“這也是你打的。”

  這聲音平時聽起來自然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偏偏她此刻病了,又渾身無力,這冷哼聲叫陸賾聽來,便仿若撒嬌一般,他笑笑,往床榻上坐近一些,拂開那垂下的青絲,往那脖頸處,不輕不重的揉起來。

  這手冰涼冰涼的,力度又剛剛好,秦舒腦子暈乎乎,懷疑他是真的正經學過醫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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