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然這次沒忘記鎖掉房間門。
    周文月去后花園澆花了，客廳里只有路尚一個人在，抱著搶來的畫筆瞪睛盯著謝嘉然離開，謝嘉然經(jīng)過時連個余光也沒分給他。
    夏末的雨蒸掉了地面的熱氣，空氣濕漉漉的，帶著青草混著泥土的味道，干凈涼爽。
    謝嘉然出了家門，鼻尖被雨點(diǎn)砸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這趟跑得匆匆忙忙的，連雨傘都忘了拿。
    “我回去找一下傘。”他說。
    想要掉頭卻被梁夙年先一步靠近圈入傘下。
    “兩把太麻煩了，離太遠(yuǎn)也不好說話，放心，這一把大小夠遮咱們兩個。”
    梁夙年說著，將手里拿的一支未拆封的冰淇淋遞過來：“喏，進(jìn)來時路過一家超市順手買的，就當(dāng)我頭回來你家的見面禮了。”
    謝嘉然看著眼前的冰淇淋，不知想到了什么，長睫飛快忽閃了兩下，沒接。
    “不喜歡這個口味嗎？”梁夙年問。
    “不是。”謝嘉然下意識否認(rèn)，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說辭，擰了擰眉心：“可是你都沒有進(jìn)去。”
    “所以我這見面禮很薄啊。”梁夙年笑著催他：“快吃吧，不然一會兒該化了。”
    謝嘉然是想接冰淇淋的，但是注意力稍不留神就被梁夙年的手吸引了。
    不自覺將手腕一轉(zhuǎn)，蜷著手指用指背輕輕碰了碰他的。
    像只小心翼翼沖人撒嬌的小動物。
    梁夙年幾乎立時了然，彎起眼角輕笑了一聲：“別急”。
    將冰淇淋撕了封口塞進(jìn)他右手手心，低頭將自己襯衣袖口挽至肘間，拉了他的左手從下穿過挽上自己手臂，掌心肌膚相接。
    “要拿傘不能牽你。”他晃著傘示意一下，表示無奈：“只能這樣了，將就一下？”
    謝嘉然低頭咬了一口冰淇淋，默默將他挽得更緊了些。
    天氣原因，返程花費(fèi)的時間比昨天回家時要久一些。
    綿城的雨沒有下到錦城，快到學(xué)校了謝嘉然才收到周文月的消息，問他怎么就走了，尚尚的試卷該怎么辦。
    謝嘉然低頭回復(fù)：【學(xué)校有事要忙先回去了，路尚學(xué)習(xí)如果實(shí)在有問題，就給他找個家教老師吧，我沒時間。】
    都沒看窗外，梁夙年下車他也跟著下車。
    發(fā)完消息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還沒到學(xué)校，梁夙年把他帶到了學(xué)校附近一個商圈廣場。
    “我們來這里做什么？”他問：“不回學(xué)校嗎？”
    “回啊。”梁夙年四下看了一圈，選定一個方向，回頭看謝嘉然笑道：“不過得先吃飯。”
    “人都被我從家里拐走了，總不能不管飯吧？”
    “......”
    他總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理由，讓本就不好言辭的小謝同學(xué)無法反駁。
    地方是梁夙年挑的，店里人不多，菜的味道卻很不錯，不吵嚷安靜環(huán)境讓謝嘉然這一餐吃得很舒服。
    至少比在家里舒服。
    本以為吃完就會直接回學(xué)校，下樓走到廣場梁夙年又帶著他在周圍優(yōu)哉游哉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停在中心噴泉邊一個賣棉花糖的小攤面前。
    “要不要嘗嘗這個？”梁夙年問他。
    謝嘉然正想搖頭說不用，梁夙年卻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大陸，興致盎然：“現(xiàn)在居然還可以挑味道和形狀了？謝嘉然，你想要薄荷味的小兔子，還是草莓味的小貓咪？”
    謝嘉然：“......”
    梁夙年：“小貓咪怎么樣？”
    謝嘉然：“...好。”
    攤主做得很熟練，開張第一單做到一半就吸引了好些小孩子站在一邊巴巴地瞅。
    等謝嘉然的棉花糖小貓咪到手，小攤周圍已經(jīng)被小孩子拽過來的家長們圍了一圈。
    “厲害啊謝老師。”
    梁夙年笑瞇瞇沖他豎起大拇指，把功勞都推到他一個人身上：“活招牌，攤出不給你點(diǎn)廣告費(fèi)都說不過去。”
    謝嘉然對棉花糖打量了一番，最后決定從貓耳朵下嘴，咬下的糖絲入口即化，不明顯的草莓味盈滿口腔。
    “味道怎么樣？”梁夙年問。
    普通糖果的味道，除了外形其余并不出彩，謝嘉然尋思了兩秒，給出不褒不貶的中肯評價：“甜的。”
    說完停了半秒，又補(bǔ)充一句：“草莓味的甜。”
    梁夙年拖長嗓子哦了一聲，略顯夸張道：“哇，那太好了，攤主竟然沒把草莓糖錯放成薄荷——”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他眼疾手快，在謝嘉然后退絆到水池邊緣，身形不穩(wěn)險些就要摔進(jìn)一旁噴泉池時一把將他拽了回來。
    人是扶住了，棉花糖卻失手掉進(jìn)了池子，糖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化掉，只能一根竹簽緩緩沉底。
    “沒事吧？”
    謝嘉然驚魂未定，緊抓著他的手：“沒事...”
    梁夙年松口氣，轉(zhuǎn)向一邊撞人了小男孩，居高臨下挑著眉頭：“小孩兒，走路不知道留心就算了，撞了人也不知道要道歉？”
    “誰讓你們擋路？”
    小男孩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心虛又嘴硬：“那么多寬敞的地方不去，非要站在這里。”
    梁夙年挑眉：“合著還成我們的不對了？”
    小男孩沖他吐了下舌頭轉(zhuǎn)身就想跑，被梁夙年輕而易舉扣住腦殼頂：“沒道歉就想跑，你們老師是這么教你的？”
    “你放開我！我們老師還教不能以大欺小呢！”
    “哦，那是你老師教你的，又不是教我的，關(guān)我什么事？”
    梁夙年仗著身高優(yōu)勢將他的掙扎輕易壓制，悠悠道：“道歉，不道歉不許走。”
    周圍好些年輕人盯著看熱鬧，小男孩掙脫不開又愛面子，見把要告家長告老師的狠話都放了一遍也不起作用，眼眶很快紅了。
    最后是眼淚鼻涕一起流，邊嚎邊被梁夙年扭頭轉(zhuǎn)向謝嘉然說對不起。
    謝嘉然：“......”
    深知不畏懼小孩兒耍賴掉眼淚的成年人太少見，加上見慣了家里對路尚偏袒的寵愛，梁夙年又一次憑實(shí)力刷新了他對他的認(rèn)知。
    厲害。
    梁夙年滿意了，松開手扯起嘴角還想說點(diǎn)兒什么，小男孩的奶奶終于匆匆趕來了。
    把人拉進(jìn)懷里心肝寶貝命根子地哄，看向梁夙年和謝嘉然時，表情立馬變得兇神惡煞。
    “現(xiàn)在大學(xué)生就這素質(zhì)？跟個小孩子計較還把人弄哭，那么多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梁夙年：“差點(diǎn)把人撞進(jìn)池子也不道歉的孫子您還這么護(hù)著，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您這么多年都活狗肚子里去了？”
    不愧為當(dāng)代一流講禮貌的名牌大學(xué)生小梁同學(xué)，到這時候還不忘謙遜地使用敬稱。
    老太太氣得要命：“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tài)度？我孫子這么小，你們都大了他一輪，這么以大欺小要臉不要臉？”
    家長吵架可比自己被欺負(fù)動靜大多了。
    小男孩也知道自己理虧怕丟臉，一邊抽抽一邊死命拉著奶奶的衣角想讓她快走，卻被誤會了意思。
    “哎喲好好好，寶寶不委屈了啊不委屈，奶奶一定讓他們給你道歉，不哭了啊乖寶。”
    “道什么歉啊奶奶。”
    梁夙年同樣以保護(hù)的姿態(tài)站在謝嘉然前面，聞言掀起嘴角意味嘲諷地笑了笑：“怎么你家寶寶會委屈，我家的就不會了？”
    “哎你這兔崽——”
    “快走了奶奶！嗚嗚快走了！”小男孩忍無可忍拖著老太太手往外拽：“快回去了！”
    老太太心火未平還想叨叨，周圍吃了全程瓜的年輕人開始哄笑著幫腔：
    “奶奶，大庭廣眾的別倚老賣老不講理啊。”
    “你孫子做錯事道歉理所應(yīng)當(dāng)，別人憑什么還給你孫子道歉？”
    “可不是，奶奶，別當(dāng)老年人素質(zhì)凹槽的典型啊。”
    “這不已經(jīng)是了嗎哈哈哈哈”
    “現(xiàn)在的老年人喲，嘖嘖嘖，害怕......”
    老太太寡不敵眾臊得沒臉，咕咕噥噥嘀咕了好些，終于被孫子哭鬧著強(qiáng)行拉走了。
    周圍人群也跟著散了。
    梁夙年轉(zhuǎn)身將那根竹簽從水池里撈起來扔進(jìn)一旁垃圾桶，想了想，轉(zhuǎn)頭對謝嘉然說：“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謝嘉然看著他轉(zhuǎn)身再次走向小攤，回來時，手上理所當(dāng)然多了一個粉色貓咪頭的棉花糖。
    “來吧，給你買了個新的。”
    謝嘉然抬手接過，盯著貓咪蓬松完整的耳朵看了一會兒，抬頭望進(jìn)他的眼睛，聲音很輕：“為什么？”
    為什么要跑這么遠(yuǎn)來我家接他？
    為什么要帶他來廣場？
    為什么要一點(diǎn)小事也要這么護(hù)著他？
    還有，為什么要給他買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棉花糖？
    想問的太多，濃縮的三個字又太簡練，他本以為梁夙年會不懂他的意思，卻被對方熟練又摸了回腦袋。
    “因為我在哄你啊。”他笑著說。
    這下不懂的反倒成了謝嘉然：“什么？”
    “不是心情不好么。”梁夙年說：“上午給我打電話那會兒，你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有嗎？
    謝嘉然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當(dāng)時的語氣，默然半晌，堅定而嘴硬地反駁：“我沒有要哭，是你聽錯了。”
    “哦，那應(yīng)該就是我聽錯了。”
    梁夙年犟都沒犟一句，從善如流地順著好面子小同學(xué)的意思改了口：“那就是哄你被小屁孩兒撞，還被他奶奶兇。”
    他將掌心壓在他發(fā)頂，略彎下腰與他平視，眼底盛笑，將方才老太太的原話搬過來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
    “寶寶，不委屈了好不好？”